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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口溜-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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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婉秋同志有着扎实、勤奋、严谨的工作作风,她公私分明,事必躬亲,在她患病期间,仍然关心着宁阳市的教育事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杨婉秋同志一生追求进步,努力学习。她读书好学,不断地加强和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一九九九年,她获得了东西大学文学硕士学位。    
    杨婉秋同志与世长辞了。我们党失去了一位好党员,我们宁阳市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干部,教育界失去了一位杰出的专家和领导者。此刻,我们的心情非常沉重和悲痛。    
    杨婉秋同志的不幸逝世,是宁阳市教育界的重大损失。我们要学习杨婉秋同志扎实、勤奋、严谨的工作作风,积极、向上、科学的治学态度,无私奉献的人格魅力和培养后辈、甘为人梯的高贵品质,化悲痛为力量,加倍努力工作,为推进宁阳市教育事业的发展而努力奋斗!    
    杨婉秋同志永垂不朽!    
    看完这篇充满了溢美和不实之词的悼文,我立刻叫回了作者黄永元。    
    在殡仪馆的一棵大树下,我抖动着手里的悼文,说:“这篇悼词你给谁看过?”    
    黄永元说:“就你,没给其他人。”他惶惑地看着我,像意识到悼词有什么问题和错误。    
    “你觉得这篇悼词准确、合适吗?”我说。    
    黄永元说:“彰副市长认为有什么不妥或错漏,请指正。”    
    我说:“首先,杰出的教育家、改革家,这是不是实事求是的定论?啊?”    
    黄永元说:“那……杰出改成著名好啦。”    
    我说:“教育家、改革家呢?要不要改?我不否认杨局长工作有能力,也有功绩,但是冠其为教育家、改革家,称得上吗?”    
    黄永元说:“彰副市长,我觉得杨局长人已经过世了,她的身份又特殊,所以在盖棺定论上,拔高一点也未尝不可。”    
    “包括她的学历?”我说。    
    黄永元一怔,“学历?”    
    “杨婉秋同志是什么时候考上研究生?又是怎样获得硕士学位的?”我说。    
    黄永元说:“悼词上写着呢。”他指示我再看看悼词,“喏,一看就很清楚。”    
    “黄副局长,”我说,“我当上副市长以前,是东西大学的副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的硕士研究生导师,而且在一九九六至一九九九年间,我是这门学科的惟一导师。如果杨婉秋读研究生的话,我就是她的导师,那么,我作为导师,却为什么不知道有杨婉秋这个人?也没见过她这名学生呢?”    
    


第四部分追悼会像是个团拜会

    黄永元搪塞说:“我是根据档案写的,档案里就是这么写的,一九九六至一九九九年在东西大学攻读中国当代文学专业,毕业时获得文学硕士学位。不信你可以去查!真的!”    
    “真的?”我说,“如果杨婉秋的研究生学历是真的话,那我这位导师就是冒牌的,假的?”我不禁冒出一个冷笑。    
    黄永元有些激动,因为我的揶揄,“这不关我的事!反正就这么写了,已经这样了,爱咋想咋想,爱念不念!”他手冲动地一扬,又轻慢地放下,看着我,“杨局长都已经那样了,还追究这个那个做什么?这未免不近人情了吧?”    
    我愣愣地看了黄永元一会,“是不关你的事,”我说,又看了他一会,“你可以走了。”    
    黄永元走了。炮制伪悼词的人走了,而批驳悼词的人却留下。我呆呆地站在树下,还背靠着树,看着殡仪馆周围哭哭啼啼的人群,像一个矛盾而痛苦的死者亲人。    
    后来,我站在殡仪馆一号悼念大厅。巨幅的杨婉秋同志遗像已经悬挂在灵堂的中央,犹如一张宽阔的虎皮,震慑着我。上百个已经贴上标签的花圈摆满了大厅的四周,像是威风八面的锣鼓,让我打抖。    
    我看着让我不寒而栗的花圈和遗像,又看看在我手上哆嗦的悼文,心里哀痛而又诚挚地求告:尊敬的杨局长、杨婉秋同志,明天,你让我该怎么念你的悼词呢?你是不是一个杰出或著名的教育家、改革家?你知道你就告诉我。你又是不是一个真正的文学硕士?你不用告诉我我已经知道,因为你不是。如果你是东西大学中国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那么我就是你导师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导师呢?我在东西大学当副教授带研究生的这八年里,我什么时候带过你?给你上过课或给过你指导?你什么时候就成了我的研究生了呢?你怎么就变成了东西大学的文学硕士了呢?你的学历和学位是如何来的?尊敬的市长夫人,明天我不照这篇悼词上写的念,行吗?我最多把你称作优秀的教育工作者,你同意吗?满不满意?还有,你的研究生学历和学位,我是不会念的,因为毫无疑问这是假的。我不能看着你带着虚伪的身份上天堂,因为我相信天堂是圣洁的,我相信你也希望天堂是洁净的,因为那将是你永久居住的天庭!我的这些决定和信念你同意吗?满不满意?如果你同意,你就对我笑。如果你满意,你也对我笑。好吗?    
    我慢慢地抬头,看着遗像,发现杨婉秋同志果然在笑。她笑不露齿,像是观世音菩萨。    
    又及,这几天忙得顾不上米薇,她或许走了,或许还在。    
    10月26日 晴    
    追悼会像是个团拜会。    
    宁阳市各部、委、办、局来了大大小小近两百人,鱼贯进入悼念大厅。而他们敬献的花圈在昨天就已经捷足先登。他们与其说是来悼念英年早逝的杨婉秋同志,不如说是来慰问或拜见丧妻的姜春文市长。他们与其说是灵堂前的香客,不如说是团拜会的代表——代表单位、代表别人、代表自己,接受姜春文市长的会见。他们把来参加市长夫人的追悼会都当做一种荣幸,尽管这些人的脸上都写满悲伤和沉痛。    
    黄杰林也来了。这是我当上副市长以后首次见到他。他是代表东西大学来的,当然也是代表没来的书记校长、二百多个处长科长和两万多名在校师生,还代表他自己。    
    但我和他只是握握手,没说太多的话,这不是谈感想的场合和地方。    
    李论没来。他居然没来。但是他花圈来了,还排在前列,因为他是副市长,四大班子成员之一。    
    悼文我改了,按照昨天我在杨婉秋遗像前的决定改的。我不把杨婉秋称为杰出的教育家、改革家,而称之为优秀的教育工作者,当然我也绝口不提她文凭的事,她的研究生学历和文学硕士学位被我删掉了。    
    但是在悼文里,我给杨婉秋加上了:她是位好妻子、好母亲……    
    没想到悼词经我一念,作为丈夫的姜春文市长和作为儿子的姜小勇竟同时痛哭失声,幡然落泪!也许是死者好妻子好母亲的形象触动了他们的心弦,让他们醒悟什么、悔恨什么。    
    姜市长父子和亲属的眼泪让在场的人为之动容,许多人泪光闪烁,抽泣不已。    
    这是悼词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于我的勇气。    
    当然也来自悼词的内容。    
    没有欺骗和谎言的悼词,也是让死者安息、让活人感动的方式。    
    我觉得我做对了一件事情。    
    追悼会散后,金虹悄悄对我说,米薇走了。她擦了擦眼角上的泪痕,想起什么,“不是走了,是离开广州回宁阳了。因为你忙,所以让我告诉你。”    
    我说:“对我来说,她是走了。”    
    “彰副市长你说什么?”金虹嗔道,“我说走,是离开广州回宁阳的意思,你想到哪去?东想西想不吉利的事。”    
    “那我们走吧。”我说。    
    金虹一怔,“去哪?”    
    我说:“你刚才说走,是什么意思?”    
    金虹会心地笑,看看人还在殡仪馆,赶紧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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