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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霖在明帝去世之时(景初三年),还不曾死,要再过十年才死。
那末,受了顾命的曹爽与司马懿为什么不立曹霖而立明帝的一个养子呢?因为,据陈寿在《三国志》里说,曹霖的性情粗暴,残害了丫头与姨太太。奇怪的是,魏朝管理宗室的法律很严,打了县吏都会治罪,何况“残害”了“婢妾”?怎么没有关于曹霖因此而被治罪的记载呢?
后两个顾命大臣,为了想揽权而不欢迎“成年”的人做皇帝。明帝的养子曹芳,年龄仅有八岁,当然要比曹霖易于操纵。曹霖的年龄不详,但是在黄初三年(公元222年)已经受封为东海王。到了景初三年(公元239年)明帝去世,又有了十七年。这位曹霖,当然是早已成年了。
这时候,明帝的叔父辈,曹丕的弟弟们,有没有活着的呢?有:而且有八个之多。
彭城王曹据,环夫人所生。
燕王曹宇,亦环夫人所生。
沛王曹林,杜夫人所生。
陈留王曹峻,秦夫人所生。
赵王曹干,陈姬所生,王昭仪所养。
楚王曹彪,孙姬所生。
东平王曹徽,宋姬所生。
乐陵王曹茂,赵姬所生。
在这八个王爷之中,曹宇和曹彪我在前文已经说过。其余的六位都正如一般的魏国诸侯一样,各有“老兵”一百名左右,打猎不能走出封国的三十里以外,一年到头,生活于“监国谒者”的监视之下,不许与宾客交通,不许与别的诸侯来往,不许未经特许而到京城去上朝。他们即使有什么特长与能力,也绝对没有机会表露出来。
况且,他们都是明帝的叔父,怎么能够以叔父的身份作侄儿的继承人呢?
明帝的这些叔父,有没有成年的、能干的儿子,够资格以“堂兄弟”的身份于明帝去世之时入承大统?
有,虽然不太多,例如,曹植的儿子曹志,颇有才气,行为也好。此人后来颇蒙司马炎赏识,在晋朝大做其官,当了乐平太守、章武太守、赵郡太守、散骑常侍、国子博士、国子祭酒(教务长)。这样的人,在晋朝可以得意,在魏朝是只有“受软禁”的份儿,怎么可以“入承大统”?
曹彰的儿子,任城王曹楷,有人以为是少帝(齐王)曹芳的生父,然而并无旁证(曹楷本人也活到魏朝被司马炎篡了以后,当过“少府”之官)。
此外,又有天才儿童曹冲的过房儿子,也就是曹据的亲生儿子邓王曹琮;曹据的另一个儿子,郿公曹阐;曹昂的过房儿子,也就是曹均的亲生儿子,丰王曹抗;曹均的另一个儿子,琅邪王曹敏;等等。
至于,燕王曹宇的儿子曹奂,陈留王曹峻的儿子曹澳,楚王曹彪的儿子曹嘉,与东平王的儿子曹翕,也都是颇够资格作为明帝的继承人的。这时候,也都没有份。这四位“王子”,都有爸爸在堂。即使爸爸没了,也难得有位正九五的希望的。
然而,曹奂却终于当了皇帝,在第二个“少帝”曹髦对司马昭拼命而死之时,他被司马昭迎接到洛阳,成为第三个“少帝”,也是末了—个少帝,末了一个魏朝天子。
曹芳、曹髦、曹奂,前后三个少帝,做了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的傀儡.替司马炎的晋朝铺路。倘若明帝能有一个亲生的、成年的、能干的好儿子,司马懿如何能迷惑曹爽,扶立“来路不明”的曹芳?
我把曹家的事,说个没完,并非故意如此。三国时代的历史,能撇开曹家的事不说么?
曹操的能力,在整个三国时代占第一位。他有文才,有武艺,能主持政务,能指挥军事,肯用人,会用人。他虽则是中常侍曹腾之孙,太尉曹嵩之子,本身却并没有什么地盘作为凭借,在董卓窃据朝廷之时,他曹操也不过是一个逃出京城的,脱离部队的一名团长级的“校尉”而已。
六年以后,他成为中原的一霸,做了汉献帝的保护者。不久,他敢于和雄踞四州的袁绍作对,而果然以弱胜强,占了长江与秦岭以北几乎每一方寸的中国领土。
他戎马半生,战无不胜,偏偏在建安十三年碰上了周瑜、孙权、诸葛亮几位青年才俊,弄得统一的大业功败垂成。于是,灰心之余,倒行逆施,自封为魏公,向王莽看齐,又进位为魏王,越来越不成话。太可惜了。
他本可以作伊尹、周公、霍光,并且已经几乎作了伊尹、周公、霍光,却在赤壁乌林的一战以后,做出显然是违反汉朝的“祖宗成宪”的事。汉朝的“祖宗成宪”是:非刘氏不能封王。这是高皇帝刘邦的遗训。
在汉朝的历史上,贵族的封爵只有王与侯,没有“公”。为“公”的,仅有王莽一人。王莽于篡位以前,自封为所谓“安汉公”。因此,当曹操自封为“魏公”之时,天下的人都猜得出曹操的下一步是什么;篡位!这就使得若干为了中兴汉朝而追随他的志士,陡然心寒。这些志士的代表人物,是荀彧。
荀彧的道德与才具均高,高到了曹操认为是他的张良。荀彧也的确给丁曹操以极不可少的支持:劝曹操到洛阳迎汉献帝的,是荀彧;吕布偷袭兖州之时,发动了夏侯惇、程昱等人,守住了鄄城、范县、东阿三个城,是荀彧;袁绍率领大兵南下,给曹操“打气”,指出袁绍的若干缺点以及袁绍谋臣的如何一个一个皆不成材,叫曹操不必害怕,尽管去和袁绍一拚的,也是荀彧;每一次,曹操在外边打仗,替曹操坐镇后方的,都是荀彧。荀彧不仅是曹操的张良,也是曹操的萧何。
荀彧是荆州颖川郡颍阴县人,祖父荀淑当过县令,父亲荀绲与七个伯叔都是才子,号称“八龙”。荀绲做过济南国的国相,叔父荀爽做过司空。
荀彧在本郡被举为孝廉,做过中央的“守官令”,于董卓作乱以后活动“出京”,金蝉脱壳,到今天的山东济宁附近作亢父县的县令,然后在亢父挂冠而去,回到颍阴家乡,劝家乡的人赶快搬家,不要留恋这颍川郡“四战”之地。
其后,他投奔袁绍,看见袁绍不是一个能够成事的人,就转往东郡,与当时的东郡太守曹操做了朋友。
这一位曹操的确是比那一位袁绍高明多了。荀彧死心塌地要帮助曹操成功。荀彧并且向曹操推荐了不少的人才,包括陈群、钟繇、司马懿。
陈群也是一位书香门第的子弟,与荀彧同郡而不同县,是颍川郡许县人,在家乡声望颇高,祖父陈寔,受过党锢之祸,父亲陈纪与叔父陈谌,是有名的难兄难弟,所谓“元方、季方”。
陈群一度在豫州帮过刘备,刘备不太能接纳他的意见。其后,他随同父亲陈纪在徐州“避难”,被荀彧推荐给曹操,曹操用他做“西曹掾”,专管“人事”。若干年以后,逐渐升他做了“治书侍御史,参丞相军事”。
陈群所做的事,可说是帮曹操料理内部杂务,替他管家。曹操有了这个陈群,等于是有了一个放得了心的“管家婆”。
钟繇发迹比陈群早。他也是颍川郡人,家住长社县。被举为孝廉以后,当过尚书郎、县令、“廷尉正”(廷尉下面的判“平决诏狱”之官)、黄门侍郎,对于李傕、郭汜,他颇能进宫。他劝李傕、郭汜,让汉献帝离开长安,回洛阳。
他随了汉献帝再由洛阳到许县,就由于荀彧的推荐而深受曹操的赏识。曹操一举而用献帝的名义任命钟繇为御史中丞,不久又连升他为侍中、兼尚书仆射,封他东武亭侯(这时候,荀彧是侍中兼尚书令)。
曹操很怕袁绍派兵到关中(陕西),荀彧说:“只须派钟繇去,西边的事你就可以不必忧虑了。”曹操就叫钟繇以“侍中”的本职,兼“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给了钟繇全权,“不拘科制”。
钟繇到了关中,就招抚了韩遂、马腾。韩马二人均送了儿子到许县作效忠的担保。马腾而且派了另一个儿子,马超,带精兵一万,帮钟繇抵御袁绍的河东太守郭援,杀了郭援。
曹操的很多别的助手,包括司马懿,也都是荀彧所推荐(司马懿有才无德,荀彧看重他,可谓千虑一失)。
曹操待荀彧也很好,封他为“万岁亭侯”(万岁亭,在河南省新郑县)。在汉朝的历史上,像荀彧这样没有“野战之劳”而仅仅是一个“抹公事桌子的”尚书令,竟然也封了侯(虽则不过是一个“亭侯”,比不上“县侯”或“乡侯”),可谓空前。
荀彧坚辞。曹操向他说:“自从与你共事,立了朝廷以来,你匡弼我,你保举人才,你贡献计划,你参与机密,做的事也够多了。立功,本不必限于‘野战’。希望你不要再谦让了。”于是,荀彧接受了这个亭侯的爵位。
建安十七年,有董和等人,找荀彧秘密商谈,想建议汉献帝,封曹操为“国公”、“加九锡”。荀彧反对。荀彧向他们说:“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他又说,曹操本来是为了“匡朝宁国”才纠集“义兵”;他一向“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我们不可以违拗他的本意。
荀彧心目中的曹操,便是这样一个“忠诚”的,志在“匡朝宁国”的曹操,并不是一个诈伪的,以兴汉为幌子而实际上想做王莽的曹操。
这一年,不久以后,荀彧便去世了。陈寿说他是“以忧薨”。荀彧所忧的是什么?陈寿不曾明说。陈寿在下面接着说,“谥曰‘敬侯’。明年,太祖(曹操)遂为魏公矣”。陈寿在语气上暗示我们:因为荀彧死了,所以次年曹操才敢于做魏公。
孙盛在《魏氏春秋》里面,说曹操送了食品给荀彧,荀彧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空的,便认为这是曹操要他自杀,就立刻饮药而卒。
孙盛不曾举出证据来;所说的这个故事显然是得之传闻。然而范晔写《后汉书》,司马光编《资治通鉴》,均受了他的影响。
就史笔而论,还是陈寿的比较好,虽则有点含糊,不曾明说荀彧所忧的是什么。我看,荀彧所忧的不是自己的性命发生危险,而是汉朝的前途无望。
在曹操的左右,因曹操自封魏公而感觉失望的,不止荀彧一人。他们看到荀彧的下场如此,也就“噤若寒蝉”了。然而私底下总是蕴藏着一肚子不愿意。大家位登朝班,本来是大汉的高官名士,谁甘心跟姓曹的下水,做一名大奸臣之下的小奸臣呢?
崔琰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曹操自封魏公之时,他没有什么明白的表示。曹操在建安二十一年四月,又自封为魏王;崔琰仍旧不敢有所表示,却有一个曾经因他推荐而做了小官的杨训,写出一件歌功颂德的表,内容十分肉麻,被“时人”讥笑,认为“希世浮伪”。崔琰叫人把杨训这肉麻的表的草稿拿来看看。看完,写了封信给杨训,信里面有这么几句话:“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这几句话,是说:“我省(看了)你的表。你干这件事,也好。表里面提到所谓‘时’,时这个东西是很难说的。时也会变的啊。”
有人把崔琰的这一封信,报告曹操。曹操大怒。曹操说:“‘事佳耳’的‘耳’字,在语气上不是好话。至于‘会当有变时’这五个字,更是意旨不逊。”
曹操下令,把崔琰“罚为徒隶”。当时,崔琰官居“中尉”,中尉是魏国的官,相当于汉朝的“执金吾”,亦即负责首都治安的警备司令。崔琐由中尉而突然变成了“徒隶”,跌得很深。徒是罚作苦工的囚犯;隶,就是奴隶。
不过,这一条处罚他的命令,并没有立刻执行。他仍旧住在自己的家里,照常见客,“门庭若市”。曹操派人去侦察他,见到他对宾客谈话之时“虬须,直视,若有所瞋”。“虬须”,是用手卷胡子。“直视”,是两眼发直。“若有所嗔”是似乎在生气。崔琰能够不生气么?
曹操却认为崔琰应该悔罪,不应该生气。于是,再下一道命令,叫崔琰自杀。
崔琰有一位老同事,官居丞相府东曹掾(人事处处长)的毛玠,十分为崔琰不平。有一天,毛玠遇见一家男女老少,被押走在路上,去作“官奴婢”(公家的奴隶与丫环)。他问了一问,原来是这家有一个男子,因犯罪而刺花了脸(黥面),在外地当“官奴”,做苦工,私逃回家,被本地的官厅发觉,官厅就依照当时的法令,把这个私逃回家者的家属,都逮捕了来,全数处罚为“官奴婢”。
毛玠的一肚子气,遇到这一根导火线便按捺不住,让很危险的“诽谤”的话,脱口而出。他说:“使得老天不肯下雨的,就是这样的事!”
曹操的耳目相当众多。任何人有什么不利于曹操的行动或言论,曹操是很快就知道的。曹操受不了毛玠的“诽谤”,就下令把他逮捕,交给“大理”(最高的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