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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是个死亡的数字。
一年前一个晴朗的不见一片云彩的清晨,樱子就是从第一秒到第五十七秒艰难地进行着生和死的抉择。在那个早晨,樱子取得了单独跳伞的资格,她的教练是陆鸣。樱子背着伞包最后看了一眼仰望着她的陆鸣,他是那么英俊健美,但是她已经没有资格去追求从未体验过的爱情了。她知道自己深陷毒潭无力自拔,她想从蓝天到大地结束自己短暂的青春。她从飞向蓝天的那一刻就数着可怕的数字,在高空中她喊不出声音,但是在她的心里默默地数着,她知道每逝去的一秒就是失去一分生的机会。当数到五十七秒的时候,她笑着打开了伞包,因为那是一个超过安全极限的数字,她想把自己融化在蓝天里。但是奇迹发生了,在她即将落地的一刹那,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托了她一把,那是陆鸣。樱子还没反应过来,就重重地砸在陆鸣身上,两人同时着地了。她昏迷了几分钟,醒来的时候陆鸣已经被急救车拉走了。樱子没死成,她赶上了罕见的强气流,拖延了正常的落地时间。陆鸣双臂骨折,永远离开了跳伞队。五十七秒,梦魇一样的数字,它是生和死的分水岭。樱子知道,如果陆鸣倒下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托起她的那双手了。五十七秒,对于樱子和陆鸣是一个永远凝固的时间,它预示着死亡。
“哥哥,你不许想它,不许提它!”樱子坚决地要把陆鸣拉回来。
“不提了,不提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陆鸣靠着樱子,轻轻亲吻着她,“你明天打算去哪儿?”
“广州。”
“你不是说要去戒毒中心吗?”陆鸣把樱子推到眼前。“为什么又去广州呢?”
“我是跟艾琳说的,要不然她不去跟吕新岩要钱。戒毒中心还不是老一套?咱们俩一起去都没戒了,我可不送钱给他们了!再说,栖霞他们几个非要把我弄进去,我还不得死在里边?我可不能等死!”
“你去广州干什么?”陆鸣非常警觉。
“第一是因为远,第二是好挣钱。我有几个朋友在歌厅里唱歌,他们说那儿货真价实,按质论价,没人往里掺洗衣粉。”
“你还要吸!”陆鸣痛心疾首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哥哥,咱们还不就是吸到死吗?”
“你不许说死!”
“你刚才还说死了呢!”说到死,樱子突然用手捂住了嘴愕然地瞪大了眼,她缓缓地把手从嘴上移开,拍拍木制的床头柜,“哥哥我们都不会死,对吧?”她爱怜的眼睛里流露着惊慌,睫毛不安地抖动。陆鸣用自己干枯的身体贴着她的身体,用他的泪眼对着她的泪眼。
“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陆鸣用最后的力量紧紧地拥抱着他一生唯一深爱的女孩,他急迫的呼吸带动着樱子的心跳,两个人像是共同拥有了同一颗心脏。樱子背倚着陆鸣,感受着他慢慢减缓的心跳,同样的情形把她带回到一年前的急救中心。
樱子从跳伞队赶到急救中心的时候,陆鸣已经清醒过来了,但他不理她。双臂被石膏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陆鸣整个上半身都架在那儿,像是个无法分开的断臂雕塑。樱子一步一步往前蹭,还是被震怒的陆鸣呵斥在了十米以外:
“你真以为自己是英雄?你以为真有这种玩命的世界记录等你去创啊?你逞什么能啊?”
樱子不言语。
“要不是风大,你早就摔死了!”
樱子低着头看地。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第一次飞你就敢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樱子开始看窗外的天。
“别看了,你再也上不去了!”
“本来我就没想上去。”
陆鸣瞪大了愤怒的眼睛,樱子不敢正视,她低声问:
“我不会害得你也飞不了了吧?”樱子这才开始看着陆鸣。
“我再也不能飞了。”
“为什么?”
“还用问吗?”
樱子听到陆鸣绝望的哭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她也低声啜泣起来。他们俩的哭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和谐地混在一起,形成微微震颤的气流缓缓地流过每个角落。
“哥哥,我什么都没有了。”
“有我。”陆鸣用捆在石膏里的残损的双臂拥着颤抖的樱子,“你不会死的,我不让你死。”
陆鸣,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在十四岁那年雷雨交加的夜晚,在恐惧的梦呓喃喃之后,他把樱子当成了自己一生必须去保护的人,当成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在他知道由于毒品的原因,樱子几乎自杀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把海洛因直接就扎入了自己的血管,他上的量很大,他要和樱子在同一条线上往回跑。可是想象和实际是天和地的差异,他非但没有帮助樱子摆脱毒品,自己反而越陷越深了。现在的他在死亡的边缘上徘徊,时刻等待着它的来临。但是陆鸣不想被动地死,他渴望死得对樱子有意义,他要用最后的可以主宰的死亡,保护住樱子的生命,他突然觉得这就是他来到这世界的唯一目的。现在陆鸣怀抱着干枯的颤抖的樱子,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他的死亡的方式。
艾琳觉得今天的陆鸣异常固执,她明明已经到了地下室门口,可陆鸣就是不让她进去。他顽固地坚持让艾琳回家去取最好的那套数字机,并且坚持让她打车去打车回,往返时间必须保证在四十分钟之内。艾琳不愿意回去,她说偷拍机的效果也可以,连《北京新闻》都采用了,你陆鸣要拍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必须用数字机呢?再说,好不容易才躲过翟主任布置的岗哨,万一被擒住了,可就逃不脱了。陆鸣说被逮住了更好,就说是来主动举报的,然后带他们过来。艾琳听完陆鸣的话有点儿蒙,可她还是嘟嘟嚷嚷地打了车回了后海。
艾琳从后窗户爬进自己家,然后带着全套摄像设备,又上了房顶,飞檐走壁地到了邻院儿才跳下墙头。这时已经是喊杀声一片了,艾琳一路狂奔才逃脱翟主任安排的二十四小时跟踪队。艾琳钻进出租车,前后花了三十五分钟车程,气喘吁吁地敲击地下室的门。虚掩的门毫无声息地开了,屋里黑洞洞的,艾琳的眼睛像高灵敏度的数字相机,瞬间就调整好光圈,但是她还是眩晕了一下,黑暗中一道圣洁的光环萦绕着仰卧在床上的陆鸣,他安静而缓慢地呼吸着,脸色微红,目光异常坚定,他的声音很微弱但非常清晰,他说:
“我最多还有十分钟清醒的时间,然后我就会昏迷,不用送我去医院,来不及了。艾琳,你现在就架好机器,我有话要说。”
艾琳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她瞪大了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她焦急地问: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把樱子藏的海洛因都打上了”。
“量大吗?”
“量大了,来的就更快了。”
“为什么?为什么呀?!”
“赶紧开机,你不想让我说不完话吧?”
“不行!去医院!”艾琳疯了似的冲过去,想把陆鸣抱起来,但是陆鸣坚如磐石,纹丝未动。
“艾琳,你不想让我白死吧?安静点儿,我不把话说完是不会出去的,你抓紧时间,说不定我们还有时间去医院。”
陆鸣的态度异常坚定,艾琳也只有含着泪打开了摄像机。陆鸣面对镜头开始微笑,笑容像流淌的清泉一样透彻。艾琳直愣愣地盯着陆鸣,心里焦急地计算着流逝的分分秒秒。终于,陆鸣开始说话了:
“樱子,从你出门到现在有一个多小时了,算时间叔叔和阿姨一定找到你了。别怪我骗你。我跟叔叔阿姨讲好了,他们会带你去自首。我想,你只有进去一两年才会把毒品戒掉。里边很苦,你要戒毒就更苦,可不苦点儿你哪儿戒得了啊?樱子,苦受得越多,记得才会越清楚。可我还是担心你会复吸,想来想去,我觉得一定要让吸毒跟什么后果连在一起你才能记住。我们是听说过谁谁谁吸毒吸死了,可都离我们太远了,最后,我觉得只有我死在毒品上,你才能记一辈子。樱子,我给你下了一个大毒咒:你只要想吸了,就会想到我的死。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白死的。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如果一定有人要死,那就让我死吧。樱子,别以为我是为你而死的,我是为我自己,反正我也活不久了,还不死得有点儿意义?别再怨叔叔阿姨了,也别怨吕新岩,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感情,让他们自己去决定吧。你别怨我自己把自己打死了,我来这世上二十二年,就是来做这件事儿的。我不舒服,不说了。樱子,等你出来以后把我的骨灰撒在后海,让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你想我的时候,就来后海跟我聊聊天,我爱听你说话。樱子,我最后再说一句话:你要快乐地活着,为了我们两个快乐地活着。”
陆鸣不再说话了,他目光慢慢地暗淡下去。艾琳早已是泪如泉涌,但她始终没关机。她忠实地记录下陆鸣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句话,她觉得这是她所做的最神圣的事情。艾琳看着陆鸣渐渐睡去,她没关机,直到一盘带子拍完,了,带子自劫从带箱里跳出来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关了机,坐到床边儿上,把自己的头伏在陆鸣的胸口。她哽咽了:“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呢?”
樱子闯进地下室的时候,看到陆鸣像雕塑一样靠在床头,头微微地向门口的方向倾着,眼睛静静地合着,头上有一个光环。艾琳也像睡着了一样趴在陆鸣身上。樱子清醒过来冲过去,拉开艾琳,一掌就抽在艾琳脸上,艾琳麻木地没有一点儿反应,樱子恶狠狠地问:
“你对他做了什么?”
艾琳什么也没说,按动了摄像机的播放键。当石墨和栖霞进来的时候,只听到陆鸣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好像并没有离开。他们默默地流着泪倾听着陆鸣所说的每一个字,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屋顶上斑驳的水印儿中心往下滴水了,滴答滴答地响。过了一会儿,王响晴和吕新岩也来了,大家都肃立良久,最后还是石墨说:“我们去后海吧。”
黑夜漫长,没有尽头。一行三辆车缓缓地沿着后海在大雾里穿行。樱子抱着陆鸣倚在妈妈身旁,坐在石墨的吉普车里,他们的车后边跟着吕新岩的陆虎,艾琳把镜头伸出了车窗。跟在最后的是王响晴的警车,两个警员一脸执行任务的表情。到了银锭桥,大家把车停定,大雾突然散尽了。众人下了车,只留下樱子和陆鸣在车上。湖面上起风了,柳叶哗啦啦地响个不停。艾琳刚刚把低照度摄像机镜头对准湖面,她惊呆了。由远而近,缓缓地漂过来数以百计的荷灯,飘飘摇摇一片金黄。烛光不大但很光亮,整个湖面被一种神圣的氛围包围了。“大陆,我们把陆鸣带来了,你们一家人团聚吧。大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陆鸣这孩子。”石墨抱着石栏痛哭不止,他平生第一次流了泪,泪水喷薄而出,源源不断。王响晴站在石墨身旁,对着静寂的湖面庄重地敬了军礼。大家都没有注意樱子,她在这个黑暗的夜晚有了无穷的力量,她独自把陆鸣背下了车,让他端正地面对湖面坐好。一道霞光投在湖面上,荷花灯的烛光在同一时刻熄灭了,樱子深深地亲吻了陆鸣,她说:“天亮了。”
樱子自己上了警车,她最后看了一眼倚着妈妈坐在爸爸车里的陆鸣,在心里默默地说:“等我回来,我来后海找你。”
警车在静谧的黎明中开远了,吕新岩和艾琳站在后海为陆鸣送行。等两辆车都不见了踪影,艾琳才恋恋不舍地上了陆虎吉普,她悻悻地对沉默不语的吕新岩说:“我们两个都是失败者。”吕新岩轻轻地启动了车,雾气遮住了前挡风玻璃,他把风速调到最大,眼前顿时一片光明,他说:
“什么是胜利?我觉得只要顽强地活着。”
“那陆鸣呢?”
“樱子活了。”
二零零四年夏夜的后海;喧哗得可以比得上白天的王府井。想在这儿找一个没人的石凳,坐上去看湖面,简直就是妄想。樱子进进出出好几次,院门口酒吧顶上的霓虹灯还是闪个不停,她有点儿急。再这么吵下去天快亮了,陆鸣就不会来了。从教养院出来两个多月了,她天天深夜守着后海等陆鸣来,大概两三点钟,总有一只荷花灯一路漂流停到樱子面前的湖面上,原地缓缓画圆,像静静听她讲话。樱子坚信,那一定是陆鸣不死的灵魂。无论风雨,七十二天,陆鸣夜夜如期前往,从没错失过一天。可是今天,樱子有几分忐忑,她担心陆鸣不喜欢这样的喧闹。隔壁刃陈街上,有个醉鬼吼着刀郎的《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樱子捡了块石子就扔过去,歌声变成了骂声,樱子趿拉着拖鞋跳起来就拔了酒吧屋顶上的霓虹灯。院门口的一片湖面终于安宁了,樱子看见了远处漂来的荷花灯。她兴奋地喊: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