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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道生晚上回家的时候,直奔街口秦大爷的杂货店,杂货店里老式柜台后面的木质货架上灰蒙蒙的,散装的油盐酱醋五味俱全地灌进了巷子,时刻提醒过往的行人进来买点什么。陈道生在浓烈的酱油气息中拨刘思昌的大哥大,拨了好几次,话筒里面一个陌生女人中英文夹杂着告诉陈道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陈道生的脸跟酱油一样黑了,他的握住话筒的手中风似的抽搐着,秦大爷将最后一塑料桶酱油倒进酱油缸里,盖上厚厚的木头盖子,眼睛直直地盯住陈道生,“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能再想不开了,我借你的五百块钱也不要了。”陈道生站在柜台外面,巷子里川流不息的冷风一刀接一刀地将他全身的肉和骨头分割得井井有条.他闻到了全身上下流淌着的血腥味。秦大爷递过来一支烟,陈道生抖着手划了好几次,火柴就是擦不着,好不容易擦着,又被手抖灭了,秦大爷打着一个笨重的煤油打火机。将一绺火苗送到陈道生的鼻子下面,“风太大了,还是打火机好使。”陈道生机械地吸着了香烟,烟雾毒气一样冒出来。
秦大爷说了许多关于人心叵测世道险恶的事,就像是给陈道生的三十万块钱开追悼会一样,在缅怀和追忆中安慰陈道生无论如何要看得开一些,并再次强调好死不如赖活的真理性意义,秦大爷饱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看破红尘的平静与冷漠,他吐出一口浓痰,又用脚踏了踏,踏的姿势表示地上没有痰,“听说你借了好几万,是吧?要是栽了,真让人吐血,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双河厂解放前的老板周祥生苦了一辈子,挣了那么大家业,解放大军枪声一响,不也全完了。生意慢慢做,还了债,你总会有一天出头的。”陈道生不吱声,香烟吸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在他灰紫的嘴上半途而废了,秦大爷的这些话就像是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大谈洞房花烛夜如何美妙一样虚幻而多余。
这些天来,陈道生脆弱的内心每当面临崩溃的时候,就会反生出一种顽强的意志,就像一个快要死的人回光返照一样,明明已经命若游丝,却能机动灵活地转动眼珠并发表一些条理清晰的重要讲话,秦大爷在盖棺论定了半包烟时间后,陈道生内心突然风平浪静,他的手指在夜色中复活了,划火柴的姿势柔软而抒情并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他给秦大爷点上烟,问,“打通刘思昌云南手机多少钱一分钟?”秦大爷惊异于陈道生近乎麻木的冷静,少了一颗门牙的嘴里情不自禁地流出了一道烟黄色的口水,“一样的,还是五毛钱一分钟。眼下不谈电话费,要是能打通,我不收你钱。”
陈道生似乎在冥冥之中聆听到了神示,他一把抓起话筒,手指像黑白电影中一个熟练的女特务发电报一样,闭着眼敲击着性命攸关的数字键,通了,陈道生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丝毫的激动,因为他觉得本来就应该打通的,所以当秦大爷坐在那张绑着锈铁丝的藤椅上正在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古训时,陈道生对着话筒开腔的第一句话竟是,“思昌,吃过晚饭了吗?”这有点类似于两个热中的人一见面不谈爱情却说“今天晚上月亮真好”一样,秦大爷愣住了,他张大了嘴,香烟掉到了地上。
刘思昌在电话里很兴奋,“正在跟几个朋友吃饭呢,我在中缅边境的青瓦镇,一连半个月了都在下雨,山洪暴发,货在半路上运不过来,还要等几天才到。我早就想给你打电话了,可大哥大信号一直不好。道生呀,等急了吧?”
陈道生一下子脸红耳热,心里很不过意,“不急,不急,我是怕你在外而有个头疼脑热的,又没个人照应,那地方气候不好。”
刘思昌在电话里稳如泰山,“没事的,这里的朋友喝酒都不行,一桌人喝不过我一个。”
陈道牛听刘思昌在电话里谈笑风生,就多此一举地说了句你要多保重身体的话,匆忙挂了电话。
陈道生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一进家门,洪阿宝塑料袋里拎着一副卤鸭肝两个卤鸭头还有些鸭肠子进来了,“道生,没卖掉,剩下的,陪你喝两盅!”陈道生说我今天胃不太好,只能陪你少喝一点了,他站起身从碗柜里拿出大半瓶火烧刀子酒,俩人就着剩下的卤杂碎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钱家珍知道阿宝平时有点抠,就别有用心地问了一句,“阿宝,太让你破费了!”阿宝将一杯酒倒进喉咙里,嘴里咬着鸭头说,“这话你就见外了,酒不是道生拿的吗?怎么能算破费呢?再说了,我还有事想跟你们两口子商量商量呢。”
阿宝借着酒力壮着胆子说明了来意,他说赵天军给他送了两条“红塔山”香烟,让他过来跟陈道生投石问路,赵天军想让小莉放出来后跟他处朋友,要是陈道生钱家珍答应的话,年底他就跟小莉把喜事办了,而且保证搬出76号大院住到带卫生间的新商品房里去,让小莉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陈道生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睛死死地咬住阿宝,将嘴里的鸭头盖骨吐了出来,一个字不说。钱家珍关了电视,挨着酒瓶坐了下来,她的嘴里冒着很多热气,情绪显然有些激动,“阿宝,那就请你当媒人,天军岁数是大了些,可他离过婚,知道疼女人,挣钱又多,只要拿到房子钥匙,又不嫌弃小莉,我看就这么定了。”陈道生将筷子拍在一堆鸭骨头之间,站起身不留余地说,“不行!”
阿宝和钱家珍很困惑地望着陈道生,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他们等待陈道生解释,可屋里是逼人的沉默,只有吴奶奶家的花猫在地上匆忙地啃着不劳而获的鸭骨头,猫牙啮出的细碎的声响清晰而尖锐。
钱家珍急了,她语无伦次反击陈道生的沉默,“赵天军不嫌弃小莉,嫁过去住楼房,吃香的,喝辣的,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婚姻。你没本事,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靠你靠不住,又找不到称心的工作,还耍什么当老子的威风?”
阿宝见气氛不对,就找了个台阶,抹着一嘴鸭油说,“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们也不要太当回事。说实话,要不是小莉进了局子里,赵天军就是送我两条黄金,我也不会来开这个口的。”说着抬腿就走,他身后留下的是摇晃的灯光和虚幻的空白。
这天夜里,陈道生躺在床上,就像躺在老虎凳上,全身接受着被撕裂的酷刑,体无完肤的感觉如他打出去的借条一样具体而明确,他在感动于76号大院仗义相助的同时,隐隐又感到了某种歧视与偏见就如同血缘关系一样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无法割断,小莉做了丑事,就等于是一件崭新的衣服划了一道缝必须挂到降价的货架上去变卖,他们在歧视小莉也就是歧视陈道生,几十年来循规蹈矩老实厚道的陈道生在这个晚上经洪阿宝这么一提亲,等于已经被挂到了降价处理的货架上了,就像秦大爷杂货店里过期变质酱油一样,三文不值二文打折处理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甚至觉得这么多人帮助他,是可怜他,而不是看重他,是为挽回三圣街的面子,而不是救小莉于牢笼。这种极端的想法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类似于放在酒缸里发酵,能量很大很猛,陈道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后半夜时分,屈辱的泪水浸透了枕头,枕头的另一边,钱家珍鼾声如雷,她在梦中享受着女儿家未来的商品房的温暖气息。
屋外的天空安静如水,黑暗的夜空里星星在既定的位置上发光,星光从窗外点点滴滴地漏进来,陈道生感觉像是黑暗中下了一些点滴发亮的小雨。
第二天早上,陈道生出门前,看到赵天军正在院子里刷牙,院子里是空的,他想跟他打招呼,又不知该怎么说。赵天军有条不紊的刷好牙主动跟陈道生打招呼,“陈叔,你可不要计较,我那帮朋友都没什么修养,心不坏,周挺说哪天要请你吃饭,给你赔个不是。”陈道生支吾着说,“今天起得早呀!”赵天军说老板从国外打电话回来,让他给老板太太送些鲜荔枝过去。
赵天军显然还不知道真相,或者阿宝没跟他说出真相。没事一样,这让陈道生心里有些轻松起来,也许阿宝跟他说要征求小莉意见,小莉的意见才是最根本的意见,那样说既掩盖了自己工作不力和陈道生的真实态度,而且也最符合事情的基本逻辑,小莉不同意,谁表态都没用。所以陈道生心里也就再也不愿去想赵天军借给他八千块钱和找周挺帮忙是别有用心了,赵天军虽没什么文化,但院子里对他讲义气的评价由来已久。
出门的时候,阳光很温和,巷口开水炉戳向天空的细瘦的铁皮烟囱里冒出的竟然不是黑烟,细白的轻烟像一根白绸子飘向阳光的深处。
2
刘思昌离开双河市二十八天了.三圣街的早晨一如既往。
然而,76号大院的早晨沉闷而窒息,起床后的男人们不说话,他们倚着门框木木地抽着烟,生炉子的女人们撅着麻木不仁的屁股将淘好的米倒进架在小煤炉上的铝锅里,谁也不跟谁说话,院子里走来走去的人像在布置灵堂一样沉默地挪动着步子,他们的脸上无法褪尽夜晚的颜色,鞋底一样地粗糙而模糊。陈道生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杂沓而凌乱,如同一块块砖头扔到了他动摇的心里,他不敢出门,这些天来,院子里的人越是不问,紧张的空气越浓,恐惧的气息越厚,就如同在医院看望一个将死的病人,谁都不提“死亡”的字眼,不提意味着死亡就在枕头边上。陈道生能说什么呢?他不需要说服和鼓励大家对刘思昌坚定信心,可刘思昌毕竟快一个月了还没回来,云南的山洪怎么把路都冲成绝路了呢?条条大路通罗马,为什么就不能条条大路通双河呢?天气预报上说近半个月来云南早就不下雨了,于是,一清早陈道生坐在床上又打开了电视机,他希望那个口齿伶俐的女播音员说云南全省的每一个角落都暴雨成灾,每一条道路都毁于滔天洪水。黑白电视信号不好,整个屏幕在下雪,声音在雪花的后面像说梦话,听不清楚。
钱家珍趿着拖鞋在院子里公用水龙头和屋外石棉瓦搭建的厨房之间走来走去,她对陈道生的彻夜不眠一无所知,刘思昌是否回到双河就跟香港是否回归祖国一样在这个早晨丝毫不影响她喝稀饭就着腌萝卜啃大馍的姿势,也不会影响到她一天打牌的心情,包括女儿小莉,她也觉得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降价处理纯属正常。
检察院起诉书送来的时候,陈道生正准备去店里。检察官脸上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他们衣冠楚楚严肃冷漠,高个子打开文件夹,将一沓打印工整的起诉书递给陈道生,并让陈道生在收到起诉书副本的文件夹子里签字,陈道生被堵在自行车前,一脸的糊涂,“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高个子检察官说,“如果你不是陈小莉家长的话,那我们就算送错了。错了吗?”
陈道生的脸迎着阳光,眼睛睁得很小,也很困难,他拉住高个检察官的袖子,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同志,领导,刘思昌不是跟你们说好了吗,小莉不是没事了吗?市里都答应了,放小莉回家,家里小莉的房间都收拾好了。”
两个检察官很克制地笑了起来,“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案子,谁敢说放人?”
陈道生松开检察官的袖子,极其认真负责地说,“刘思昌说的,刘思昌你们不认识?”
高个检察官拍了拍陈道生僵硬的肩,“哪个刘思昌?不认识。就是刘市长说也不管用,不要乱找人,乱花冤枉钱了。”
一高一矮的检察官走了,大黄狗对着两个工整的背影叫了两声,又跑过来摇着尾巴用鼻子拱了拱陈道生的膝盖,像是在检查陈道生是否站稳了。
陈道生呆若木鸡地站在院子里,整个人像是随手扔掉的一串捡来的旧钥匙。他的脑子还是转不过弯来,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刘思昌跟他们讲好了的,弄错了,弄错了!”
陈道生手里攥着厚厚一沓起诉书副本,上面的文字苍蝇一样密集,他看不清任何一个字,只觉得饥饿的苍蝇在纸上蠕动着油腻。
赵天军猫着腰在水龙头边刷牙的时候没有在意陈道生站在院子里的姿势,漱好口后,见陈道生雕塑一样的造型,于是就捏着牙刷过来了,他看到陈道生痴痴地攥住一沓纸,抢过来一看,赵天军眼睛都绿了,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绝望的惨叫,“完了!我们全完蛋了!”
赵天军拉着陈道生去秦大爷的杂货铺去打电话,他们一头冲到柜台边,赵天军抓起电话,手指飞快地按键,耳朵紧贴着话筒,等待生死判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