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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坡的生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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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一把!”驶车的说。
  小坡看前后没人,当然这是对他说了,于是拿了一把芭蕉扇,遮着脑袋。还跟着车走,两个挑水的又回来灌水,小坡搭讪着喝了碗冰水,他们也没向他要钱。哼,舒服多了,冰水喝了,头上还有芭蕉扇遮去阳光,这倒不坏!天天遇见送葬的,岂不天天可以白喝冰水?哼!也许来瓶柠檬水呢!还跟着车走,希望驶车的再说:“拿一把!”岂不可以再拿一把芭蕉扇,给妹妹拿回去。可是驶车的不再言语了。后面咚咚的打起鼓来,不得已,只好退到路旁,去看后面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喝!又是一车印度,全是白衣,红裙,大花包头。不得了,还有一车呢;不得了,还有一车呢!三车印度一齐吹打起来,可是你吹你的,我打我的,谁也不管谁,很热闹,真的;但是无论如何不象音乐。
  小坡过去,乘着打鼓的没留神,用拳头捶了鼓皮一下,捶得很响。打鼓的印度也不管,因为三队齐吹,谁也听不出错儿来。小坡细一看,哈!有两个印度只举着喇叭,在嘴上比画着,可是不吹。小坡过去戳了他们的脚心一下,两人机灵的一下子,全赶快吹起来。小坡很得意,这一戳会这么有灵验。
  三车印度之后,有两排穿黄绸衣裤的小孩,一人拿着个纸人儿。纸人的衣裳很漂亮,可惜脸上太白,而且脑袋全左右前后乱转。小坡也试着转,哼,怎么也把脸转不到后面去;用手使力搬着,也不行!算了吧,把脸转到后面去,万一转不回来,走路的时候可有点麻烦!
  纸人队后面,更有趣了,一群小孩头上套着大鬼脸,一路乱跳!有一个跳着跳着,没留神,踩上一块香蕉皮,大爬虎似的倒在地上,把鬼脸的鼻子摔下一块去。哎,戴鬼脸到底有好处,省得摔自己的鼻子!
  又是辆大汽车,上边扎起一座松亭。亭上挂满了花圈,有的用鲜花作的,有的用纸花作的。小坡纳闷:这些圈儿是干什么的呢?花圈中间,有一张大像片,是个乌漆巴黑的瘪嘴老太太。小坡又不明白了:这张像片和出葬有什么关系呢?摆出来叫大家看?一点不好看哪!不明白,死人的事儿反正与活人不同,不用管,看着吧!
  啊哈!更有趣了!七八十,至少七八十人,都是黑衣黑裤,光着脚。一人手中一条白布带,拉着一辆老大老大的汽车。一个老印度驶车,可是这群人假装往前拉。小坡笑起来了:假如老印度一犯坏主意,往前忽然一赶车,这群黑衣人岂不一串跌下去,正象那天我们开火车玩,跌在花园中一样?那多么有趣!小坡跺着脚,向老印度打手势,低声而恳切的说:“开呀!往前开呀!”老印度偏不使劲开。“这个老黑鸟!糊涂!不懂得事!”
  车上扎着一座彩亭,亭中放着一个长方的东西,盖着红绸子,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亭上还站着一对小孩,穿着彩衣,可是光着头,晒得已经半死了。小坡心里说:大概这两个小孩就是死人,虽然还没死,可是等走到野外,也就差不多了!多么可怜!
  车后面有四五个穿麻衣,麻帽,麻鞋的,全假装往前推着汽车。他们全低着头,可是确是彼此谈笑着,好象这样推车走很好玩似的。他们的麻衣和林老板的夏布大衫一样长,可是里边都是白帆布洋服。有一个年纪青的,还系着根红领带,从麻衣的圆大领上露出来。
  这群人后面,汽车马车可多了!一辆跟着一辆,一辆跟着一辆,简直的没有完啦!车中都坐着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小妞儿,有的穿麻衣,有的穿西装,有的梳高髻,有的剪着发,有的红着眼圈,有的说说笑笑,有的吸着香烟,有的吃着瓜子,小妞儿是一律吃着洋糖,水果,路上都扔满了果皮!喝!好不热闹!
  小坡跟着走,忽然跑到前面看印度吹喇叭,忽然跑到后边看小孩儿们跳鬼。越看越爱看,简直的舍不得回学校了!回去吧?再看一会儿!该回去了?可是老印度又奏起乐来!
  走着走着,心中一动!快到小坡了!哎呀,万一叫父亲看见,那还了得!父亲一定在国货店门外看热闹,一定!快往回跑吧!等等,等他们都走过去,“再向后转走!”拿着芭蕉扇立在路旁,等一队一队都走过去,他才一步一回头的往回走。
  “到底没看见死人在那儿装着!”他低着头想:“不能藏在乐队的车上!也不是那个老和尚!在那儿呢?也许藏在开路大鬼的身里?说不清!”
  “无论怎样吧,出殡的比什么都热闹好玩。回家找南星们去,跟他们作出殡玩,真不错!” 
  
九 海岸上
  设若有人说,小坡是个逃学鬼儿,我便替小坡不答应他!什么?逃学鬼儿?哼,你以为小坡不懂得用功吗?小坡每逢到考试的时候,总考得很好咧!再说,就是他逃学的时候,他也没作坏事呀!就拿他看殡说吧,他往学校走的时候,便作了件别个小孩子不肯作的好事。那是这么一档子事:他不是正顺着大马路走吗,唉,一眼看见个老太太,提着一筐子东西,累得满头是汗,吁吁带喘。小坡一看,登时走过去,没说什么,抢过筐子便顶在头上了。
  “在那儿住哇,老太太?”
  老太太一看小坡的样儿,便知道他是个善心的孩子,喘着说:
  “广东学校旁边。”
  “好啦,跟着我走吧,老太太!”小坡顶着筐子,不用手扶,专凭脖子的微动,保持筐子的平稳。两脚吧唧吧唧的慢慢走,因为老太太走道儿吃力,所以他不敢快走。
  把老太太领到家门口——正在学校的旁边,——小坡把筐子拿下来,交给老太太。
  “我怎么谢谢你呢?”老太太心中很不过意:“给你两个铜子买糖吃?还是给你一包瓜子儿?”老太太的筐中有好几包瓜子。
  小坡手,脚,脑袋一齐摇,表示决定不要。老太太是很爱他,非给他点东西不可。
  “这么办吧,老太太!”小坡想了一会儿,说:“不用给我东西,赶明儿我不留心把衣裳弄脏了的时候,我来请你给收拾收拾,省得回家招妈妈生气,好不好?你要是上街买东西,看见了我,便叫我一声,我好替你拿着筐子。我叫小坡,是妈妈由小坡的电线杆旁边捡来的。妹妹叫仙坡,是白胡子老仙送给妈妈的。南星很有力量,张秃子也很厉害,可是他们都怕我的脑袋!”小坡拍了拍脑门:“妈妈说,我的头能顶一千多斤!我的脑袋不怕别的,就怕三多家中糟老头子的大烟袋锅子!南星头上还肿着呢!”
  “哎!哎!够了!够了!”老太太笑着说:“我的记性不好,记不住这么些事。”
  “不认识南星?老太太!”小坡问。
  老太太摇了摇头,然后说:“你叫小坡,是不是?好,我记住了。你去吧,小坡,谢谢你!”
  小坡向老太太鞠躬,过于慌了,脑袋差点碰在墙上。
  “老太太不认识南星,真奇怪!”小坡向学校里走。
  到了学校,先生正教国语教科书的一课——轮船。
  看见小坡进来,先生假装没看见他。等他坐好,先生才问:
  “小坡,上那儿啦?”
  “帮着老太太拿东西来着,她怪可怜的,拿着满满的一筐子东西!她要给我一包瓜子儿,我也没要!”
  “你不爱吃瓜子,为什么不给我带来?”张秃子说。“少说话,张秃子!”先生喊。
  “坏秃子!张秃子!”小英还怀恨着张秃子呢。
  “不准出声,小英!”先生喊,教鞭连敲讲桌。“听着先生一个人嚷!”大家一齐说。
  “气死!哎呀,气死!”先生不住摇头,又吃了个粉笔头儿。吃完,似乎又要睡去。
  “小英,先生讲什么呢?”小坡问。
  “轮船。张秃子!”小英始终没忘了张秃子。
  “轮船在那儿呢?”小坡问。
  “书上呢。张秃子!”
  小坡忙掀开书本,哎!只有一片黑字儿,连个轮船图也没有。他心里说,讲轮船不到码头去看,真有点傻!“先——!我到码头上看看轮船去吧!”小坡向先生要求。“先生——!我也去!”张秃子说。
  “我也跟小坡去!不许张秃子去!”小英说。
  “先生——!你带我们大家去吧!”大家一齐喊。先生不住的摇头:“气死!气死!”
  “海岸上好玩呀,先——!”小坡央告。
  “气死!”先生差不多要哭了。
  “先生,那里轮船很多呀!走哇!先生!”大家一齐央告。“不准张秃子去呀,先生!”小英说。
  “下午习字课不上了,谁爱看轮船去谁去!哎呀,气死!现在好好的听讲!”先生说。
  大家看先生这样和善,允许他们到海岸去,立刻全一声不发,安心听讲。
  你们看小坡!喝!眉毛拧在一块儿,眼睛盯着书本,象两把小锥子,似乎要把教科书钻两个窟窿。鼻子也抽抽着一块,好象钞票上的花纹。嘴儿并得很严,上下牙咬着动,腮上微微的随着动。两耳好似挂着条橡皮筒儿,专接受先生的话,不听别的。一手按着书角,一手不知不觉的有时在鼻下搓一阵,有时往下撕几根眉毛,有时在空中写个字。两脚的十指在地上抓住,好象唯恐地板跑了似的。喝!可了不得!这样一用心,好象在头的旁边又长出个新脑袋来。旧头中的南星,三多,送殡,等等事故儿,在新头中全没有地位;新头中只有字,画,书。没有别的。这个新头一出来,心中便咚咚的跳:唯恐听不清先生的话,唯恐记不牢书上的字。这样提心吊胆的,直到听见下堂的铃声,这个新头才口邦的一下,和旧头联成一气,然后跳着到操场去玩耍。
  下课回家吃饭。吃完,赶快又跑回学校来,腮上还挂着一个白米粒儿。同学们还都没回来,他自己找先生去:“先——,我到码头看轮船去了!”
  “去吧,小坡!早点回来,别误了上第二堂!”“听见了,先——!”小坡笑着跑出来。
  码头离学校不远,一会儿就跑到了。喝!真是好看!海水真好看哪!你看,远处是深蓝色的,平,远,远,远,一直到一列小山的脚下,才卷起几道银线儿来,那一列小山儿是深绿的,可是当太阳被浮云遮住的时候,它们便微微挂上一层紫色,下面绿,峰上微红,正象一片绿叶托着几个小玫瑰花蓇葖。同时,山下的蓝水也罩上些玫瑰色儿,油汪汪的,紫溶溶的,把小船上的白帆也弄得有点发红,好象小姑娘害羞时的脸蛋儿。
  稍近,阳光由浮云的边上射出一把儿来,把海水照得碧绿,比新出来的柳叶还娇,还嫩,还光滑。小风儿吹过,这片娇绿便摺起几道细碎而可怜儿的小白花。
  再近一点,绿色更浅了,微微露出黄色来。
  远处,忽然深蓝,忽然浅紫;近处,一块儿嫩绿,一块儿娇黄;随着太阳与浮云的玩弄,换着颜色儿。世上可还有这样好看的东西!
  小燕儿们由浅绿的地方,飞,飞,飞,飞到深蓝的地方去,在山前变成几个小黑点儿,在空中舞弄着。
  小白鸥儿们东飞一翅,西张一眼;又忽然停在空中,好象盘算着什么事儿;又忽然一抿翅儿,往下一扎,从绿水上抓起一块带颜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离岸近的地方,水还有点绿色;可是不细看,它是一片油糊糊的浅灰,小船儿来了,挤起一片浪来,打到堤下的黄石上,溅起许多白珠儿。哗啦哗啦的响声也很好听。
  渔船全挂着帆,一个跟着一个,往山外边摇,慢慢浮到山口外的大蓝镜面上去。
  近处的绿水上,一排排的大木船下着锚,桅杆很高,齐齐的排好,好似一排军人举着长枪。还有几排更小的船儿,一个挨着一个,舱背圆圆的,好象联成一气的许多小骆驼桥儿,又好象一群弯着腰儿的大黑猫。
  小轮船儿,有的杏黄色,有的浅蓝色,有的全黑,有的杂色,东一只西一艘的停在那里。有的正上货,哗啦,——哗啦,哗,——鹤颈机发出很脆亮的响声。近处,哗啦,哗啦,哗——;远处,似乎由小山那边来的,也哗啦,哗啦,哗——,但是声音很微细。船上有挂着一面旗的,有飘着一串各色旗的。烟筒上全冒着烟,有的黑嘟嘟的,有的只是一些白气。
  另有些小船,满载着东西,向大船那边摇。船上摇桨的有裹红头巾的印度,有戴大竹笠的中国人。还有些小摩托船嘟嘟的东来西往,好象些“无事忙”。
  船太多了!大的小的,高的矮的,丑的俊的,长的短的。然而海中并不显出狭窄的样儿,全自自然然的停着,或是从容的开着,好象船越多海也越往大了涨。声音也很多,笛声,轮声,起重机声,人声,水声;然而并不觉得嘈杂刺耳;好似这片声音都被平静的海水给吸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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