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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高啊!〃他自言自语地说,根本就没有想到下船的事。背着行李经过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就被这一群人慢慢地挤到了船舷之处。
一个在航行中和他有泛泛之交的青年男人在经过他身边时说:〃啊!你还真不想下船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卡尔说,因为他是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他忘乎所以地将箱子扛在肩上,这位熟人轻轻地摇晃着他的手杖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他。当他向这个熟人望去时,吃惊地发现,雨伞忘了在下舱。他不得不赶快求这位熟人照看一下行李,这个人似乎还不大乐意。卡尔环顾四周,以便认清回去找伞的路,然后他就去找伞了。他找到了一条捷径,可惜这时被堵住了,也许与全体旅客都拥着下船有关。为了返回去取伞,他只得穿过无数的小房间,踏着一个连着一个的楼梯,经过几条经常拐弯的走廊,又穿过一个里面放着废弃不用的写字台的空房间,他费劲地寻找那条通向丢伞处的通道,这条路他实际上只和部分旅客们一起走过一次或两次。现在他可是完全迷路了。因为他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所以也没有办法问路,只是不时地听到上面无数人的脚步声。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他从远处看到了已经停工的机器在进行最后的运转,这时,他毫不犹豫地随便敲了一张门,不再胡乱转悠了。
〃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人大声说。卡尔喘着气,一副可怜像,他开了门,〃为什么您要发疯似的敲门?〃一个身材魁梧的人问道,几乎不看卡尔一眼。由船舱外射进来一束经过上面舱口的暗淡的光线。这个可怜的小船舱里有一个柜子、一张床、一个单人沙发和这个男人,四者挨得很近。像被储藏在这里一样。〃我迷路了。〃卡尔说,我坐船时根本没有仔细察看,但是这船太大了。〃〃是啊,您说得对,〃这个男人带点骄傲地说,并未停止在一个小箱子的锁上拨弄。他总是用双手在锁上挤压,想听到锁里机关的咔达声〃您就进来吧!〃这个男人继续说,〃您不要站在外面!〃〃我打扰您吗?〃卡尔问。
〃啊,打扰又怎么样呢!〃〃您是德国人吗?〃卡尔想证实一下,因为他听旅伴说,德国人,特别是爱尔兰人威胁到美国的新来者。这个人说:〃我是德国人,我是。〃卡尔还是犹豫。这时,男人突然拉住门的把手,移动房门,把卡尔推进来并迅速锁住房门。〃来往的人老是往房里看,我受不了。〃这个男人说,同时他继续摆弄他的箱锁,〃每个人都经过这里都望里看,得忍受好多人。〃〃但走廊上现在已经空了。〃卡尔说,他站在床架旁边感到一些挤,很不舒服。〃是的,现在,〃这个男人说,〃问题就在于现在。〃卡尔想,〃和这个人很难说话。〃
〃你躺在床上吧,这样宽敞一些。〃男人说。卡尔,开始时他想波浪式地钻进去,但失败了。对于这种徒劳,他大笑起来。后来他终于顺利地进去了。还很难说他已到了床上,他就叫起来:
〃我的天哪,我把箱子忘了,〃〃箱子到底在哪里?〃
〃在甲板上,在上面,一个熟人在看着。〃〃他叫什么名字?〃
他将藏在上衣衬里口袋里的护照拿出来,这是他妈妈为了这次旅行放进去的。〃他叫勃特鲍姆,佛郎兹·勃特鲍姆。〃
〃这小箱子对您来说是很必要吗,〃〃当然。〃〃为什么您将箱子交给一个陌生人看管?〃〃我把伞给忘了在下面,我到下面来找伞,不想把箱子拖着跑,然后我又迷了路。〃〃您一个人吗?没有人陪同吗?〃〃是的,我一个人。〃〃我本应当去拦住这个人。〃卡尔正想着,〃我在哪儿能立刻找到一个比较好的朋友呢?〃〃而且您现在也丢掉了箱子,根本不必谈丢伞的事。〃这个人坐到沙发上,对他来说,好像卡尔的事变得有趣了。〃我相信箱子现在没有丢。〃〃信念使人愉快。〃男人说,而且用劲搔着他那暗色的浓密的短发。〃船上的东西在港口找到另一个位置,只是地点的更换,也是规律。勃特鲍姆可能正在汉堡看管您的箱子呢!您的东西最可能的是两样俱无。〃〃不过我必须立刻去看一看。〃卡尔说,并且环顾周围,估量怎样能出去。〃您就呆在这儿吧。〃这个男人说,并且粗野地捶了卡尔的胸口,然后又回到床上。〃那为什么?〃卡尔生气地说。〃因为那没有什么意思。〃这个男人说。〃等一会儿我也去,那时我们两人一起去。要么箱子被偷,那也没有办法,要么船员让勃特鲍姆站在那里,那就船上走空了,我们再去找他就容易多了。你的伞也会物归原主了。〃船上你很熟悉吗?〃卡尔不相信地问道,他似乎觉得这个男人的说法肯定有问题。〃我是船上的伙夫,〃这个男人说,〃您是船上的伙夫?〃卡尔高兴地叫起来,似乎是大喜过望,他撑着胳膊,仔细打量这个男人。〃我在这小房间前面和一个斯洛伐克人睡过,那里有一个舱口,从那里可以看到机器房。〃〃我在那里干活。〃伙夫说。卡尔说:〃我对技术一直很感兴趣。〃他正沉浸于某种思路,〃要不是我必须来美国的话,我以后肯定可以当工程师。〃〃为什么你又来到美国呢?〃
〃啊,就那么回事了!〃卡尔说着并用手势甩掉来美国的全部故事。这时他微笑地看着伙夫,好像请他原谅省掉这段故事。〃那总会有个缘由的吧,〃伙夫说。他这样一说,卡尔拿不准伙夫是要求讲述缘由呢,还是不想听这故事,〃现在我也可以当伙夫,〃卡尔说,〃我将来干什么,我父母不在乎。〃
〃我的工作是自由的,〃伙夫说,但颇有自知之明地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他的腿撑着一条皱巴巴的裤子像皮裤一样,是铁灰色的,他将双腿甩到床上,卡尔不得不往墙那边靠得紧一些。〃您要离开这条船吗?〃〃是的,我今天要开路了。〃〃那为什么?您不喜欢在船上吗?〃〃是的,情况就是这样。起决定作用的不总是您喜欢不喜欢。顺便说一句,我也的确不喜欢,也许您并未认真地考虑过当伙夫的事,恰恰当伙夫是最容易的了,我劝您不要当伙夫。如果您要在欧洲学习,为什么不在这里学习呢?美国的大学比欧洲的要好得多。〃〃那是可能的,〃卡尔说,〃但是我没有钱。我读过一篇文章,文章说,某地有一个人,白天在公司里工作,晚上学习,后来当了博士。我想,他可以当市长。但是这需要很大的毅力,对吗?我担心我缺乏这样的素质。再说,我又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学生,我离开学校真是很容易,这里的学校可能要更严一些。英文我几乎不懂,而这里对外国人又抱有如此的偏见,这是我的看法。〃〃啊!您已经了解情况,那就好了。那您就是我的人啊,您看!我们还是在德国船上,这是汉堡美利坚航线,为什么我们不用土生土长的德国人呢?为什么高级机械师是一个罗马尼亚人呢?他叫苏巴尔。这真是不可思议。这个流氓在德国船上耍我们德国人。您不会相信。〃他喘不过气来,他打着手势,犹豫地说,〃我知道,您没有影响,甚至是一个可怜的小孩。但这是糟糕的。〃好几次他以拳击桌,而且每次都眼不离拳。〃我在许多船上服过务,〃他一口气列举了二十多条船的名字,滴水不漏。卡尔都听糊涂了。〃我干得很出色,很受欢迎,甚至船长很欣赏我这样的工人。〃他站起来,好像这是他一生中的鼎盛年代。〃而现在坐在这个盒子式的舱房里,既无幽默,我也无法施展。我总是挡着苏巴尔的路,什么也不干,也该被撵出去。靠着施舍领取我的工资,您懂吗?我就不懂。〃〃您不招人喜欢吧?〃卡尔激动地说,他忘乎所以,忘记了是在一条不安全的船上,在一个不熟悉的大陆的海边,躺在伙夫床上,但他对伙夫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情。
〃我可提不出参考性的意见。〃卡尔说。他甚至觉得,他还是应该去取他的箱子而不是提什么建议,这些建议只会被看成是愚蠢的。父亲给他的箱子算是永久性地给他了。当时父亲就开玩笑似地问他,〃你的箱子能保存多久?〃而现在这小箱子恐怕是真的丢掉了。唯一令人安慰的是父亲还不知道目前的情况,即使他要探问,也无从打听起,除非他亲自到美国来,那也只有卡尔到纽约以前在船上的这段时间,同行的旅伴可说点什么呢?可惜的是,箱子里的东西卡尔尚未动用过。虽然他早就注意到要动用箱子里的东西,例如更换衬衫。可他现在已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和箱子分了手,他想到在纽约的旅程之初应该换件干净的衬衫。这样一来,他只得穿脏的了,要不然的话,这箱子的丢失也不致于使人这么头痛。因为他身上穿的这套衣服比箱子里的好得多,箱子里的是一套应急的衣服,这是他母亲在他临行前给他缝制好的,他记得箱子里还有一块意大利腊肠,那是魏罗那城出品的,这是他母亲给他的额外礼物,包着搁在箱子里,不过他只尝了很小的一点点,因为他在旅行途中完全没有味口,而中舱开饭时分给他的汤菜够他吃了。可现在他很想手中有一段腊肠,以便可以孝敬伙夫,因为像这样的人,只要塞点东西给他,是很容易结交的,卡尔的这点本事是从他父亲那儿学来的。父亲对那些在商业上与之有来往的下级职员,常常敬烟讨好,可是卡尔现在身无长物,无从奉献。如果他的箱子果真丢失了的话,身上的一点钱,卡尔目前可不愿意动它。他的思想又回到了箱子上面,他真搞不懂,在总个航程中他把箱子看得这样紧,以致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觉,而现在,这口箱子却让人轻而易举地拿走了。他想起在船上的这五个夜晚,在这期间一个身材瘦小的斯洛伐克人,睡的地方离卡尔有两个床位的距离,卡尔对他一直怀疑。他老是偷看卡尔的箱子并且老是在等待机会,一候卡尔由于疲倦终于打盹时,他就用白天玩弄和操练的那根手杖将箱子钩过去,这个斯洛伐克人白天看起来还本本分分,但晚上还没有到,他就起来时不时从他那个窝里可怜兮兮地朝卡尔的箱子望去。卡尔心里很清楚。因为总是有人在这儿或那儿点起小灯,虽然按船上的规定是禁止点火的,但这些船上的移民心里不安,还是要点起小灯来分析、了解移民代办局的宣传品。卡尔的附近有一盏灯,他可以稍为打个盹,远处无灯,卡尔就得张大眼睛,他这样做是很辛苦的,耗体伤神,这种努力或许到头来毫无用处,这个勃特鲍姆,要是能在什么地方碰到他就好了。
这时在外面远处响起了一阵小小的短促的拍打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像小孩的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男人们稳重的步伐,他们是大大方方走过来的,当然是走在一条窄狭的走廊上。他们成行地走着,还可以听到一种类似武器的叮当声,卡尔本已慢慢地从有关箱子和斯洛伐克人种种忧虑中走出来,他要进入梦乡了,听到脚步声和武器的叮当声,他一下惊醒起来,他推了一下伙夫让他注意听听。似乎这一小队人马的排头兵已经达到门前。〃这是船上的乐队,〃伙夫说,〃他们刚才在上面演奏过,现在要卸装了。现在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走了,您来!〃他抓起卡尔的手,最后从墙上取下一个带镜框的圣母像放在胸口的袋子里,提着他的箱子和卡尔一起离开了这个小舱房。
〃现在我要到办公室去,和那些先生们谈谈我的意见,现在已经没有旅客了,没有什么顾虑了。〃伙夫重复这些话时,每次都不全一样。在行进时一只老鼠横穿过道,伙夫用脚往边上踩,要将老鼠踢入洞里,老鼠及时地迅速逃入洞中。伙夫行动缓慢,腿虽长却重得很。他们经过一个厨房,里面有些姑娘穿着肮脏的围裙在一个大木桶里洗餐具,她们故意将洗碗水溅到围裙上。伙夫叫某个号称妮丽的姑娘过来,他用手臂搂着她的腰,拽着走了一段路,她总是卖俏似地压着他的手臂。〃今日付现金,你一起来吗?〃他问。〃我为什么要辛苦一趟,最好把钱带到这里来。〃她回答。从他的手臂下滑出来逃走了。〃你在哪里找到了这个漂亮的小男孩?〃她还叫喊,也不需要回答。可以听到姑娘们的开怀大笑。她们停止了干活。
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门前,门上面有一个三角形的楣饰,下面顶着的一根镀金的小柱子上雕得有女人像,作为一种轮船的装饰,这个女像柱显得很奢侈。卡尔从未到过这里,这在行船时或许是专门对一等舱和二等舱的客人开放的,而现在船上在大规模的清扫以前,将平常隔断行人的栏栅移开了。事实上他也碰到一些男人,他们的扫帚搁在肩上,向着伙夫打招呼。卡尔对于这些活动感到很惊奇。这些在低级客舱当然是看不到的,沿着走廊还铺着电线,人们还听到一口小钟一直在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