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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脚步声不稳,偏偏不凌乱。暗暗上了心,顺手扯下块布帘包住霁虹,这才继续喝酒。
酒气渐浓,脚步声也更重了,还伴着男人的喃喃声,不知在嘀咕什么。那人喃喃片刻,方才坐下,又过不久,自语声低下去,很快再没了声音。
心情本萧瑟,经不得这般打搅,一等那人睡着,我立马便离座下楼。一转身就瞥见那个人伏在桌上,酒壶翻了,残酒洒了一桌,还有些沿着桌角淅淅沥沥往下滴;醉倒的人左手握了夜光杯,身上的蓝袍却旧得泛白。
夜光杯产自西域,需用精工打磨夜光石,耗尽时日才得以盛酒。虽不算十分贵重,但所需时日人力繁琐,也就成了难得之物。
因那夜光杯,我多看他一眼,接着继续向楼梯走。哪里知道经过他身边时,那本该醉了的人伸出手,捉住我未持剑的左手。
自小未受过这般轻薄,腾一下红了脸,既然火起,想也不想就用“错骨手”里一招挣开他。不愿伤人,故出手只用三分力。不料招式下去,那人仍紧握我的手,动也不动。我又加三分力,再次甩开他的手。“错骨手”用的是巧力,若用到六分,对方筋骨定然重伤。可我虽加了力道,奈何还是走不得;终是又羞又恼,才想用全力,猛想起若这般,倒不如用霁虹利落。我看看手中的剑,再看看被握住的手,心想离家至今未遇敌手,如今却连个醉客也摆脱不了,非得出剑自保,盛怒之余,更是惭愧。
但我更不愿被人这样拿住,很快拔出了剑。霁虹又快又轻,我使了招严家家传剑法的基本招式,这人要是当真有着工夫,要么相避,要么抵挡,总要松手。心中如是想,更是刻意让剑势下的又快又急,只求早点脱困。
剑光如电,那人却在这一刻抬起头来,不避不挡。当下只觉得有一阵力硬扯着我往那人怀里送,力量之大,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忙变作“分花拂柳”,力分二处,兼打穴道。他却微笑,轻巧不费力似的用另一只手持住了我的霁虹。而我整个人,也收不住跌坐进他怀里。
“姑娘可愿陪我喝一杯?”他的气息喷在颈边,我气得浑身发抖。可他把我环得太紧,根本挣不开。
我冷笑:“哪里有这样邀人同饮的?”
话一说完,我就被放开。一自由当即奔到一丈开外,确定他身手够不着我,才回身打量他。
他也在看我。
他的眉黑而直,眼神却是乱的,倒真有几分醉。他看着我,举起刚才夺剑时被放下的夜光杯,笑问:“中秋佳节,有此夜光杯,不饮美酒,岂不可惜?”
念及刚才种种,又红了脸,亦发觉他的眼好看得紧,当真夺人心魄。我再一次打量他的脸,他披散的发,他手中的夜光杯,他泛白的蓝衫……忽然记起这时由不得我如此闲逸,心下暗唾一口自己的无用,不答他,拣最近的窗子跃了出去。
……
我坐在一叶小舟上,摇浆的船娘的曼柔歌声荡在江上,说不出的妩媚好听。杯中物依然是杜康,我熏熏然欲醉。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听到个令人心惊的声音,手中的杯子险些翻了。扭头看去,不知道何时一叶舟近在身侧,船上一人侧卧,一手支舷,一手执夜光杯,冲我微笑。
别开脸,不搭理他。忽然船身一重,回头看去,却是他立于船头,拿着他的夜光杯,还有我的杜康酒。
“不过是一杯酒。”他笑。
“是不过是一杯酒,但我偏不同你喝。”我也笑,暗暗握紧剑。
他闻言长笑,中气浩浩,竟有不可断绝之势。听到他的笑声,难免心惊:他是哪里来的这等修为。
又听他说:“人生苦短,何不共醉?人言严小姐最是有魏晋遗风,难道连一杯酒的情面都不肯赏吗?”
懒得同他纠缠,把手里的杯子扔过去,他倒满酒又掷还到我手中,一点不见溅出。我一口饮尽,把酒杯抛还给他,冷声说“请了”,就转身进舱。
他欺到我身边,我惊怒交加,反手就是一掌,剑也出了鞘。他避开,又想空手夺我的剑。我哪里肯甘休,再无避让之心,使出家传绝学“流云剑法”,一剑快过一剑,只想剁了他的手。
流云剑法是我家绝学,男子与女子所练有异,男子得其刚锐,女子得其绵久,若能合璧,又是更高境界。
眼前剑光一片,剑气流动,我快意无比。那人见我使出流云剑法,微微皱了眉头,一侧身形,居然给他躲了过去。我看他步法巧妙,在这狭窄之地尚有余裕,心知是个厉害对手。可是流云剑法既然使出,断然没有服软的道理。手下更狠,招招对着他的手腕。
“严小姐你砍了我的手,日后我如何倒酒?”
他还是笑着,在狭窄的舟上躲避我的剑,我使出近百招,还是没有碰到他分毫。
“罢了,我认输吧。”
此言一出,我分出一分心神。手下才慢丝毫,他再一次握住我的手腕。只是这一次,我与他一同跌入江水之中。
4。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丝毫不会水,何况是在深秋,早就不容入水的季节。
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水成了沉重的锁链一层层锁住我。我在水中茫然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水开始灌进肺里,反而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再不挣扎,眼前看到的居然是不晓得多少年前的一个夏日晚上,母亲穿着少女的衣服,在紫藤下扑打流萤。她笑着闹着,月光照得她肤白胜雪,头发却是盲了似的黑,青色的衣服在紫藤树下干净纯粹。
我张开嘴,想叫母亲。更多的水灌进来,看见的景象开始凝固,直到一只手挽住我。我下意识地推开,那只手搂得更紧,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上面,我没有力气与之纠缠,只觉得身体在慢慢变重下沉。
也许是在往地府走吧。我这样想着。脑袋昏昏沉沉,不愿意多想,就任由着身体在水中荡,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子猛然一轻,水也不再往嘴里鼻子里灌了。
睁开眼,四肢说不出的疼痛酸楚,眼中热辣辣的,还有什么东西拼命想挤出喉咙。我试着调和内息,可没多少时候就忍不住趴在船舷上呕吐起来。
待把腹中的江水吐尽,人才算有了几分清明。衣衫全部湿了,已是黄昏,人被江风一吹,若不运内功,当真有些冷。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我只想尽快回舱换……
我的霁虹去了哪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整个人都被逼出一阵冷汗。这时才记得刚才被那人带下水去的种种。忙四顾,果真在身后看见他,也一样湿了衣服。只是他悠然躺在船板上,看不出一点落水的狼狈。
我瞪他,他倒是开口的快:“我不知道严小姐不会水……”
我冷冷打断他的话:“我的霁虹呢?”
他皱起眉,看上去很苦恼地想了片刻:“可是那把剑?我一心救人,哪里顾得上剑?啧啧,可能落到江底去了吧?”
头“嗡”的一声,我定在当地。全身的血在那一刹那都被抽了个干净。把目光投在滔滔江面上,船娘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几乎是让船随波逐流,根本不知道我的剑会落在什么地方。
父亲那一天把霁虹给我,告诉我她是严家的传家宝;母亲的手抚过她,温柔的叹息犹在耳侧。
再不多想,奔至船头,只想快快回到江中,寻回我的霁虹。
他又拉住我。
我扬起手,狠狠给我自己两个巴掌,直看愣了他,我也就乘机下了水。这次更加不舒服,在水里我睁不开眼,到哪里去找霁虹?
他把我硬从水里拉起来。
再一次扬起手,他接住:“又要打自己吗?”
被水呛得可以,偏偏不要在他面前服输:“算你拦得早,这次是打你。”
他复愣住,旋即低低笑出声。
只听“咣啷”一声,我定睛一看,不是霁虹又是什么?
“你……”
他满不在乎的笑:“就算是天下名器,犯得找用命去找吗?”
把霁虹搂在怀里,冷声说:“与你有什么相干?命是我的,霁虹也是我的,哪里要你出手?”
他的面孔忽然近在眼前。我看见他漂亮的眼睛,感觉到他的呼吸:“你看你的脸……你真下得去手。”
“我打自己,是恨我和个混账喝了杯酒。”我别开头不看他。
一声轻笑,他把嘴凑到我耳边:“这个混帐叫颜律。”
5。
颜律,颜律。
在心里默念几遍他的名字,横眉冷目地甩话:“你做什么还在这里?”
“原来我这么不招人待见。”他摊手,还笑。
我真想撕去他一层脸皮,看他是不是还在笑。当然这只能想,口头上却是一点不减刻薄:“你还指望你能多招人欢喜?”
他忽尔清啸,仿佛快意之极。罢了,才说:“我们总会再见面。到时候别忘了出手轻一点。”
话音未落,人已经去了。眨眼工夫,只能看见水面上一个小小的蓝点。
难免匪夷所思。回想怎么见到这个人,认得这个人,又被他纠缠到现在,快得不过半天时间;心下却只觉得怪,就好像被人抓了一把。
风更大了,我又向船娘要了壶酒。只不过这次再没了上好杜康,再普通不过的烧刀子,落在喉头,有灼烧的快感。
醉了,握着酒睡在船板上。第二天一睁开眼,已经到了夏凉渡。
夏凉渡只是这条小江上的一个小小渡口,但要改走官道,只有从这里上岸。夏凉盛产荼蘼酒,父亲最是喜欢这种酒的味道。在家时没机会喝,如今到了产地,定然是要试一试的。
一说到酒,头就有点昏了。烧刀子大烈,昨天的醉现在还没全醒,如今要喝,实在勉强。但话虽如此,脚还是止不住地往酒肆走。
昨儿中秋,故一早夏凉渡上行人极少,大多店铺都还没开。好容易找到一家,也是才开,当下走了进去。
店主是个老人,躬腰驼背,发须皆白;但身边有个小姑娘,和我差不多的年纪,穿鹅黄色的衫子,眉目秀丽,神情一派和婉。我忍不住多看几眼才肯落座。
荼蘼酒端上来,却是带了浅浅的黄色,还有一股异香。端酒来的小姑娘有美丽的手,倒合了“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意思。我冲她微笑,她红了脸,也回笑一个。
还是选靠窗的位子。酒肆的墙壁上留了不少过客的墨迹,大多写抱负,也有讥讽时政的,看了几篇,也就没了兴致。
几杯酒下去,身子暖和不少。这时晓得为什么父亲喜欢这种酒,永远不会让人醉。
想到父亲,就想买一点回去,才要叫老板过来,方忆起此处离家何止百里,顿时禁不住地苦笑连连。
又喝了几杯,耳旁响起女子尖利的叫声和急切的求饶声。定睛看去,不晓得什么时候来的几个带刀持鞭的人,正和那个穿鹅黄衣衫的姑娘纠缠不清。女孩子满脸哀哀,一双眼睛都失了神;老人去劝,却被不客气地推到地上;店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竟然没人说一个字。
怒从心来,才要动手,一句话飘过来:“……一杯酒,一杯酒又不会死。小娘子就陪我们喝一杯吧……”
先是怔怔,颜律的脸浮到眼前。我更是咬牙切齿,把手上的粗陶杯子砸过去,就砸在其中一个的头上。我劲不小,或者那人太弱,竟被砸晕过去。这一来他们看到我,我也懒得解释,随便几招打发了,看他们狼狈而逃,也不管酒肆外面的叫好声,走到那姑娘面前,和他一起扶起老板。
老板摔得不清,好半天清醒过来,领着他的孙女儿向我道谢。我自是辞了,掏出碎银子来要买几瓶酒带走。那老板半天不动,看呆了一样。我也觉得有趣,也看着他。半晌,老人犹豫着开口:“您还是来了……以前同您一道的少年郎呢?”
6。
我笑,哪里来的什么少年郎。开口便要说这是我第一次到夏凉,想想又压回去,只问:“我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他的孙女儿此刻不再惊慌无措,掺老人坐下,还是腼腆地笑:“女侠别怪,我爷爷年纪大了,记事情记得不清楚。许是和什么陈年往事弄混了。”
原来如此。我不以为意,转而把银子塞给那姑娘,请她给我几瓶酒。她把酒给我,不肯收钱。两个人推让半天,我也烦了,把银子掷在桌上,打算快步出去,想她也追不上。
老板就在这时扯了扯我的衣袖。
他端着个碟子,“今年的桂花糕……我年年为您留着呢。”
“老人家,这是我第一次来……”
顿住,接过碟子,硬是压住万千疑惑:“我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他合起眼,想了许久,黯然摇头:“总是有那么些年了吧。我只记得最近一次您来,也和这次一样一个人,喝得大醉,哪,您上次留在墙上的字现在还在呢。”
按着老板的指引去看那字。莫不是母亲?早年的事又被记起,那种久违的不舒服的感觉搅得我心浮气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