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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跟你提起这件事:我是1966年9月7日在监狱医院被捕的。当时我已经结婚,爱人在北京工作。我想到天气一天天凉了,他不少衣服东西在我家里一起抄了。为了不连累他,我写信给他,叫他办理离婚手续,9月底就办完手续离婚。可没多久,他姐姐突然跑来送了20块钱,还有营养品。我托人告诉他姐姐千万别送钱送东西来了。我那时什么也没有,就留下5块钱,剩下15块请求管我的一位队长给我娘寄去。那时不是不知我娘早死了吗。这个队长是个复员军人,起初不肯,我哭着求他,后来他答应了,替我寄去。以后这位姐姐又来送了30块钱。前后总有五六次,记得总有120块钱,我每次都按同样办法,求这队长替我寄给我娘。可家里人一直没回信给我,我以为家里人心情不好,恨我。一年后对我判决了,允许见家里人了,每次见面光是祝愿万寿无疆身体健康,学语录,就占去一半时间,剩下点时间光知道哭,说不了几句话。家里人不提我寄钱的事,我也不好问了。直到1979年出狱跟家里人一谈,才知道他们根本没收到我寄的钱,一次也没有。多年来我一直把那队长当成恩人,这就不懂了。或许是邮局不给送,那时挨抄户是不给送报送信的。可是不送也应该退回来呀!
别说,监狱里还真有好人。有个队长见我瘦成条棍儿。原先我胖着呢,出这事后落到九十来斤。我嫂子来探监时,他偷偷塞了张营养证明。我嫂子再来带了二斤点心,我急了,心想这二斤点心给妈吃多好,给他们孩子吃多好。外边生活也难着哪。在狱时,一个月零花钱才一块五。我没花过,除非买点手纸肥皂,啊,牙膏,牙膏一简要用几个月。尽劲省,存到五块十块,就给家里捎去。没有家里亲的热的我还活个什么,我对他们有罪呀,在那情况下我力所能及使出最大力量来,也算是赎罪的一种方式吧。
那时候监狱也学习、批判。我就常常狠批自己抗拒文化大革命。犯罪的事。管监狱的就叫我大会小会地讲。批一批确实也好,有时自己也悲观,轮到一批自己,说自己受党那么多年教育,应该相信政府相信政策。要是相信政策,嘛事不都过来了吗?一批我就相信政策了,活着有劲了。争取表现突出点,早点出来也好报答报答。你别说,玩命干也管事。1972年给我减刑有期10年。打无期徒刑改到十年算最宽大了。一算,到了1982年就能出来,有盼头了。到了“四人帮”一完,法院重新审理我的案子,认为我是受文革迫害,不算杀人,算集体自杀,宣布为无罪释放,又提前了两年半。新的《判决书》这么写道:
原判定×××的抗拒运动杀人罪,不能成立,故撤消原判,宣告×××无罪释放,特此判决。
我是1979年3月2日那天出狱的。当初进监狱时,我只穿着医院的裤褂,白布带蓝竖条的。后来哥哥把我文革前存在农村医疗队时的一小箱旧衣服送到监狱。十年一直穿那几件旧衣服,出来时破衣烂衫。一见面才知道我妈早不在了。真是当头一棒啊!这么多年没垮了,我妈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可一出来,爹没了,妈没了,全完了,真要垮。
我3月份回来后,“五一”就回儿童医院上班。休息了两个月。因为亲戚朋友来看我的特多,再有在家反而睡不了觉,脑子里尽是事,你说能静吗?原先三个人想一块死,结果活了我一个。这滋味不好受。好多人都说活下来就算相当不错了。那么多大领导人,都是跟毛主席出生人死在一起的,爬雪山,过草地,照样不也是家破人亡吗?比你惨得不知多少,人家不照样硬挺腰杆撑着活着吗?
我们单位待我不错,那时我家房子还给人占着没落实,就叫住医院集体宿舍。我是回民,吃饭难,我侄子天天提着饭盒骑车来给我送饭,每天一趟,过了好多年。我呢,医院叫我做“科住院”。按医院规矩,得先徽‘科住院”,才能升主治大夫。我反正没家,没别的负担,抢时间念书吧!监狱里不许念业务书,现在加倍念书,弥补啊!很快拾起来了。我负责八个病房。打一楼到五楼上下跑。早晨7点半上,晚上9点半下,一天14个小时。一天上夜班,无意觉得两脚像踩棉花,一量高压一百八、低压一百。我说快给我打一针。降血压硫酸镁最快,打完半小时再量不但没下去,反倒变二百了。我挨个儿病房转,护士们谁也不找我,这是她们互相说好的,怕我再累。这些人都同情我,尊敬我。唉,咱还说嘛呢。再加劲吧!本来“科住院”要做一年。我半年多就升主治了。
这时,我交了一个朋友。华东纺织学院毕业的。当初是年轻有为,一个总工程师对他特别器重。反右时这总工程师成了右派,叫他揭发,他没揭发,反而给总工程师通了信。他说咱不能味着良心办事。这一下把他也当右派对待。他以为自己就是右派了。这次平反,摘右派帽子,人家看了他档案说,你冤了,你不是右派呀,糊里糊涂地当了二十多年“右派”!不给升级也不给涨工资,也不好结婚。这叫什么事?他今年50多岁了,一直独身,我们就结婚了。我俩有共同遭遇,说得来,他也挺照顾我,相互安慰吧!我二哥把他的儿子过继给我,现在上北京大学了,学外语。最近我爱人又升做厂长。我有了个什么都不缺的家了。
可是至今对那段事还是不能不想。我没法克制自己。虽说不是每天想吧,也不会忘。我总想我爹。我们医院人说,你连个蚂蚁也不敢踩死呀,怎么突然之下就下去手呢?那时真把人逼得没人性啦。谁会拿刀杀死自己的爹呀!换平常连想也不会想,是吧?我也欠下我妈一笔债,永远没法还了。如果当时我没下手,我爹我妈准能活到今天,看到今天。不怨我怨谁?我无论怎么给自己找理由安慰自己也没用。我又弄不明白,我到底是害了我爹还是救了我爹?当初以为救了我爹,现在总觉得害了我爹。为嘛别的事都想得明白,这事翻来覆去总想不明白。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你说一切都是“四人帮”搞的,别人为嘛都捱过来了,我们没有,还不是我?一想到这儿,我还是有罪,活得又没劲了。有人说,你好好活着,才是对得起你爹你妈。一想,也对,对吧?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你们也别叫我说了,行吗?
在灭绝人性的时代,人性的最高表达方式只有毁灭自己!
当代知识分子的文化良心录
如果你对现代化狂潮中正在毁灭的城市文化遗产感到忧虑、焦急和愤懑,却又无奈,那就请打开阮仪三教授这本书吧!你会在峥嵘的云隙里看到一道夺目的光明,或者感受到一阵浇开心头块垒的痛快的疾雨。
此刻,我在维也纳。我接受朋友的建议,刚刚跑一趟捷克回来。捷克令人欢欣鼓舞。布拉格的确如歌德所说是“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之一。整个城市像一座人文图书馆和历史画册。走在那条著名的石块铺成的、年深日久、坑坑洼洼的皇帝路上,我忽然想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巨变之后,从俄罗斯到东欧诸国都进入了经济开放和开发的时代,但是他们并没有急于改天换地,没有推倒老屋和铲去古街,没有吵着喊着“让城市亮起来”;相反,他们精心对待这些年久失修、几乎被忘却的历史遗存。一点点把它们从岁月的尘埃里整理出来。联想到前两年在柏林,我参观过一个专事修复原东德地区历史街区的组织,名叫“小心翼翼地修改城市”,单是这名字就包含着一种对历史文化遗产的无上的虔敬。于是,从圣彼得堡到柏林、华沙、布拉格和卡洛维发利,都已经重新焕发了历史文化的光彩,并成为当今世界与巴黎、伦敦、威尼斯一样重要的文化名城……在从布拉格回到维也纳的路上,我暗自神伤,彷徨不已,因为我想到了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古城正在迅速地变为新城!我的心情糟糕之极。但到了居所,一包书稿在等候我———就是这部《护城纪实》。我捧着书稿竟一口气读到结尾。一下子,心中的郁闷被它扫荡一空。
过去,我只知道阮仪三教授是保护平遥的英雄,是拯救江南六镇的“恩人”。从书本中得以知之———他二十年来为守住中华各地风情各异的古城古镇和山川胜迹,所进行的一连串非凡的“战斗”。并且知道,那么多历史遗存今日犹在,竟是
他直接奋斗的结果;那么多历史遗存不幸消匿,也曾留下他竭力相争的痕迹。
在这本书中,阮仪三教授采用纯纪实的手法。他不从事文学,没有对每个事件的环境、人物、语言细致地描述。我们却能从中读出他的立场、性格、语气与心情。感受到他对民族文化遗产的挚爱与焦虑,他不妥协的精神,他奋争到底的作风,还有他的知识品格与人品,并为之感动!
我国真正现代意义的知识分子始于清末民初。自始,他们就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良心(一称社会责任感)。这社会良心自然包括着文化良心。1908年,一批史学界人士救火一般抢救敦煌藏经洞的遗书,便吹响了文化良心的号角。一百年来,他们
为保卫优秀的中华文化倾尽全力,呕心沥血,而且薪火相传,直抵今日。从罗振玉、陈寅恪、马寅初、梁思成,到今天的阮仪三教授等人。他们一直信奉知识的真理性,坚守着知识的纯洁与贞操,并深信放弃知识就是抛弃良心。由于有这样的知识分子,衡量社会的是非才有一条客观的标准,文明传统才能延续不息,知识界才一直拥有一条骨气昂然的精神的脊梁。
而且,阮仪三教授不仅仅大声疾呼,更只身插入具体的矛盾中,以学识匡正谬误,以行动解决问题。我一向遵从“行动的知识分子”的概念。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就尤为可贵。
在当前城市文化保卫战中,实际上建设界的知识分子一直站在最前沿。他们是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的实施者,又是决策的参谋。城市的历史文化遗存也在他们的手中。故而,是趋炎附势而升官发财,还是坚持知识的良心,这是一个重要的选择。但选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在本书中,他提到香港著名建筑师陈籍刚先生退出有害于福州历史街区“三坊七巷”的设计,很令人深思,给人以教益。故而,阮仪三在这本书中告诉给我们的远远超出这本书的本身了。
阮仪三教授是我国著名的建筑师和规划师。本书既是他专业之外的一部著作,更是他专业之内一部罕见的作品。在书中,他着力表述自己对当代重大文化问题的思考与立场,以及为这些思想付出的一切。因此说,这是一部具有时代性和思想性
的大作品,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一部良心录。在功名利禄迷乱人心的今天,这部作品必有振聋发聩、唤醒良知的力量。
此书付梓在即,阮仪三教授寄来书稿,嘱我撰文助兴。我出于对他学识与人品的钦佩,欣然承命,并有感而发;思为笔,情为墨,且为序。
今天的布拉格
布拉格对我的诱惑,除去德沃夏克、卡夫卡、昆德拉,以及波希米亚人,还有便是歌德的那句话“布拉格是欧洲最美丽的城市。”歌德这句话是二百年前说的,那么今天的布拉格呢?在捷克做过文化参赞的诗人孙书柱对我说“你不去布拉格会
是终身遗憾。”
经历了二十世纪两次世界大战和非同寻常的社会风暴之后,布拉格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起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一个黄昏进入东柏林时那种黑乎乎、空洞和贫瘠的感受。于是,我几乎是带着猜疑,而非文化朝圣的心情进入了捷克的边境。
三天后,我在布拉格老城区一家古老的饭店喝着又浓又香的加蒜末的捷克肚汤时,手机忽然响了,是孙书柱。他说:“感觉怎么样?”我情不自禁地答道:“我感到震撼!”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响亮。
布拉格散布在七个山丘上,很像罗马。特别是站在王宫外的阳台上放目纵览,一定会为它浩瀚的气慨与瑰丽的景象惊叹不已。首先是城市的颜色。布拉格所有的屋顶几乎全是朱红色的,他们使用的是一种叫石榴石的矿物质颜料,鲜明又沉静;
而墙体的颜色大多是一种象牙黄色。在奥匈帝国时代,捷克的疆域属于帝国领土的一部分,哈布斯堡王朝把一种“象牙黄”,视为高贵,并致力向民间普及。于是这红顶黄墙与浓绿的树色连成一片。百余座教堂与古堡千奇百怪地耸立其间。这便是
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见不到的城市景观。
然而捷克之美,更在于它经得住推敲。
在捷克西部温泉城卡洛维发利,我在那条沿河向上的老街上缓缓步行,一边打量着两边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