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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可逃-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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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阳跟章辰被一名值班犯人领进少管所的某个中队,脚后跟还没站稳,就被一群不知道从哪疙瘩冒出来的老少年犯围起来一阵秋风扫落叶。狂风暴雨之后,出现在他俩面前的是一名年轻英俊的管教干部。他施施然从天而降,面对早已经满脸开花的张阳和章辰,轻飘飘地说了句双关语。他说,“这叫洗心革面。目的是让你们两位新同学以后可以更好地脱胎换骨。”开完这个有点像玩笑的玩笑之后,那干部忽然脸色一凛,大声问张阳他们两个:“从今天开始,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就给我卧着。哪怕你们是乌龟王八蛋,也得给我缩头夹尾!听明白了没有?”那句话弄得章辰跟张阳顾不上整理脸上那些不大光彩的痕迹,慌慌忙忙却又异口同声地回答:“明白!”那管教听完颇感满意,于是双手朝身后一背,施施然走开。    
    但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张阳始终没弄明白当时到底明白了什么?最后,私下里,他曾经偷偷地询问过一些资深犯人,但也一直没有得到答案。还是到了最后,他在自己的刑期里稀里糊涂地七混八混,混着混着又阴错阳差地成为了少管所里鼎而名之的坏蛋时,才明白了:所谓的“明白”不过是种监狱内部的恶性循环过程——当他已经成了一名能给新花子“过堂”的老犯人时,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用曾经领教过的方式,去干当时自己其实也并不明白的勾当。干完后,倘若很不凑巧,没有从天而降的教官出现,他甚至会在这方面替教官代劳。所谓的代劳,无非也就是重复一下教官曾经问过自己的那句话。而那些新花子们的回答,跟他当初的答案基本上不分上下且不谋而合。然后如此循环,而已而已。    
    当张阳和章辰俩站在少管所入所中队的三课教育室里,硬着头皮上完三进宫所谓的监狱第一课之后。望着那些耀武扬威的监狱导师——那群不问青红皂白,冲上来就拼命殴打自己的老少年犯,不知怎的,章辰的脑海里忽然间就涌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幻象。他总觉得冥冥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地提示着自己:“别急别急,以后你就是这样的人。”在他后来为期五年的少改生涯里,这种幻象久久挥之不去。并演化成一种类似于穷人渴望成为富翁的革命精神,给予了他很多取之不尽的动力。可是后来五年过去,他身处滚滚红尘,很多次站在自己明明是触手可及的梦境中,同样也承受着各种各样的打击与压迫时,却再没有丝毫的幻象提示。他在刑满释放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是默默地躲在一间黑暗的小屋里,不敢与整个世界正面接触,并对自己那个阶段的那种软绵绵的生存状态,感到非常的悲哀。    
    如同三进宫所言,刚到监狱,他俩无法避免地完成即时过堂项目之后,双双趴在中队卫生间的水龙头下清洗伤口。三下五除二,张阳很快就清洗完毕。然后站在旁边等候章辰。可是章辰脸上的血却越洗越多,他看着自己汹涌不止的鼻血,已经慢慢地将整个水槽里的水都染成了红色。忍不住心想,“完了,这回肯定活不成了。”接着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外面的外婆、父母、姐姐以及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他脸色苍白地对张阳说,“我的鼻梁好像断了,血也止不住,我快死了。”并一把抱住张阳流出一些具体的眼泪。张阳后来从被子里面扯出很大一块棉絮,分头堵住他的两个鼻孔。最后风平浪静,章辰才从满槽血水的恐惧里挣扎出来。他破涕为笑,说张阳简直就是华佗在世、扁鹊重生。张阳则对他的虚张声势大加嘲笑。他认为章辰连个女人都不如。“正常女人的一次月经就够你流三次鼻血的!看把你吓的连猫尿都淌了出来。长此以往,今后5年的劳改犯你怎么去当?”章辰被抢白得无比羞惭,却又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他说张阳的眼睛乌的像牛蛋,嘴巴肿得像猪B,居然还好意思耻笑自己。那时候他俩都是那么个德行,常常用玩笑的口吻互相攻击着对方,并绞尽脑汁地往攻击对方的词句里穿插各种各样的修辞手法。表面上两人好得想合穿一条内裤,暗地里却恨不得简简单单一句带刺的话就把对方杀死。    
    第二天的天还没亮,章辰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在吹小号,旋律是运动员进行曲。然后整个中队就开始轰隆踢踏起来。值班犯人在走廊里大声催促全队犯人迅速起床,到楼下集合,去操场出操。那天夜里,他跟张阳一起,被分到第六小组,组长张斌是个小个子,身高大约只有155CM左右。但此人治组作风却非常老道,经常骑在小组组员头上作威作福,气焰甚是嚣张。有次张阳、章辰两人在厕所撒尿,张阳撒着撒着忽然将那道水柱飙得贼高,并咬牙切齿地说:“一米五五以后胆敢再对我指手划脚,老子非把他的小胳膊拧断!妈的,干部怎么不指派你我当组长?”当时章辰也正准备发同样意思的牢骚,但已经被张阳抢在前面发泄出来,就若无其事地朝他翻了翻白眼,没有怎么具体表态。也幸亏他没表态,否则的话,一定也被那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组长拿去杀一儆百。后来的事实充分证明了张阳他们的狂妄与浅薄。因为就连那次张阳躲在厕所里发出来的牢骚,都被组长张斌安插在他们旁边假装撒尿的耳目当战果收集了过去。很快张阳就成了第六小组犯人组长张斌的严管对象。以至于半个月不到,张阳就被那个体长比他至少短20厘米的小个子组长整得濒临崩溃、发疯,却无计可施。    
    那晚,中队的水磨石走廊已经被两名专职卫生犯弄得像面冰冷的镜子。张斌走在前面,张阳他们俩拖拉着各自的行李,满脸是血地跟在后面。张斌走到小组门前转过身,表情冷淡地对他俩说:“以后这里就是你们暂时的家,喊报告进去。然后我们从头计议。”张阳傻兮兮地问他从头计议什么。他则像个得道的高僧一样故作神秘地说,“来日方长,有什么不懂的,以后你尽可以仔细地问我。”    
    张阳喊过报告走进监房时,还以为在屋顶一盏小灯泡之下,底下还有二十多盏大灯泡。仔细一看,才发现底下那二十多盏大灯泡是各位同犯们的光头,正在床板上一丝不苟地盘腿打坐,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对门外刚刚进来的这两名不速之客并未做出什么具体的反应。章辰后来才知道,当时他们一直处于组长张斌的高压政策之下,对任何一种哪怕是很危险的突发事件,都失去了灵敏的感觉。也是后来,章辰鸟枪换炮,成为一组之长而大权在握时,便将第六小组一泓死水的情况修改成另外一个样子。每当小组有新人加入,他则发动全组犯人起立,还鼓掌欢迎(这个创意后来被其他小组当成宝贝一样扒走)。因为他总是觉得,只有生动活泼才可以安定新人对监狱的恐惧。从而起到一种“狱”乐于礼的开心效果,娱人而娱乐,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他自己当年并没得到那样的礼遇。相反,一进监房,组长张斌就交给他一个塑料脸盆,天寒地冻的,他叫章辰去冲凉,顺便把脏兮兮的脸蛋弄干净。张斌的吩咐既像是位体恤民生之苦的犯人领导,又像个不怀好意的牢头狱霸。其实大冬天的,鬼才乐意冲什么凉。但考虑到下属必须服从领导的原因,他还是硬着个头皮进了卫生间。冲凉的时候,他的鼻血横流不止,幸好张阳用棉絮将血草草堵住。两人被冰凉的冷水冲得浑身长满了坚硬的鸡皮疙瘩,打着哆嗦回到监房。进门时,张阳前脚还没落地,后脚就非常结实地挨了埋伏在门后的张斌一棍子。因为有了前车之鉴,章辰在张斌向自己的小腿挥棍子之前,干净利索地报了一告,哧溜一下就窜了进去。事后张阳满脸鄙夷之色地说章辰自从过完堂,整个人就变了,圆滑得像条泥鳅。他还斟词酌句地送给章辰一个预言:“假如把你关进渣滓洞,难保你不当第二个蒲志高。”    
    


第二章 歧途风景歧途风景(3)

    13    
    关于犯人小组长张斌埋伏在房门后面的那么一个细节,事后让张阳感到好笑。他说,劳改队的组长怎么跟国民党的特务一样?然后又对章辰见风使舵的行为颇有微词,并一口认定章辰将来肯定是革命队伍里的败类。被张阳如此武断且不负责任的定论成蒲志高,章辰当时很不满意,可是当年的章辰在理论方面缺乏依据,而浮现在事实表面上的很多东西,不仅根本不能驳斥这个定论,相反只能更加弄巧成拙。    
    被组长张斌伏击后,张阳心里老大一个不快活。当时值班犯人已经下令各小组开始就寝。张斌一边脱衣服准备睡觉,一边将他和章辰叫到自己床前,草草指示如下:“第一,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进来要脱鞋,进出家门要喊报告。不许单独溜达,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不许拉帮结伙,不准搞阴谋诡计,严禁同性恋。第三,睡觉不准蒙头,下床不许光屁股。夜间出门方便要喊报告,否则以预谋逃跑罪严加论处。还有,你们以后要听政府的话跟党走,要是胆敢冒充老革命跟我犯相,本组长会把你们弄成变形金刚,让你们下辈子都不想再投人胎。”最后,他还模仿那个年轻教官的腔调问他们:“听明白了没有?”也不管张阳他们俩到底听没听明白,总之他话一说完,就自顾自地钻进了被窝里。    
    少管所大院里,每天清晨都有一两个冒充周扒皮的家伙在吹起床号。只要号声一响,整个大院里的绝大多数犯人都必须起床。差个三五分钟还赖在被窝里的,常常要被值班犯人乱棍上身。刚到如此严厉的环境,张阳感到自己很不适应,并一连串地叫苦不迭。    
    那天起床后,全组同犯犯人都一声不响且有条不紊地蹲在房间里搞内务卫生。他们三个一伙,两个一组地蹲在地上,叠被的叠被,抹地的抹地。组长张斌像没有听见起床号声一样,继续赖在床上睡他的大觉。值班犯人也像没有看见这么个人似的。小组其他人等谁都不跟谁说话,相互之间却很是默契,像一群懂得腹语的武林高手一样。张阳和章辰俩却像是两杆大枪,傻傻地插在监房里。那是他们刚来少管所的第二天。有个面相较善的同犯犯人,偷偷扔给他们两块毛巾,然后又用动作提示他俩,叫他们学着搞内务。    
    趁着进卫生间洗漱的机会,章辰跟那个扔毛巾给自己的同犯大套近乎,得知对方入狱前也是中学生。因为酷爱电子游戏,但囊中羞涩,结果发展到与同学结伙撬门入室,本想从机箱弄出些铜币,怎料得其同伙对那电脑板大感兴趣。最后东窗事发,他就来了这里。“现在外国有很多青少年整天以玩弄电子游戏为生!知道吗?已经有人把它称之为继文学、音乐、舞蹈、美术、建筑、影视、戏剧和雕塑之后的第九艺术了!这辈子我最喜欢的就是电子游戏。我可以为它疯、为它狂!连命不要都可以。在外面,所有认识我的同学、朋友都不叫我的真名,一律叫我半条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经常把生活费全部投进了游戏机,连饭票都拿出来找女生换钱。结果饿得只剩下现有的这半条命。”那天在卫生间,半条命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逮住章辰就一直说个不停。    
    后来几天的早上,章辰又发现有个獐头鼠目的家伙,从外面卫生间给正在睡觉且不按时起床的张斌打来一盆洗脸水,轻轻放在组长专用的桌子上面,接着又替他拿来漱口杯,给他的牙刷挤好牙膏,一并齐齐整整地摆在脸盆边。然后那家伙也不搞小组内务,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张斌的床前,静等张斌醒来。后来章辰通过各种渠道,得知少管所每个小组,都有这么一个专门伺候组长大人的犯人。他们或被逼或自愿地从事着以上琐事。但有一点,这样的犯人一般很少再干其他杂事,包括他们的改造任务,大多也由组长出面,摊派到小组其他犯人头上。而平常在小组里,一旦组长不在,他们则会恬不知耻地以为自己就是代理组长,对其他犯人吆三喝四的。若有人顶撞的话,他们背地里便添油加醋地学给组长听,像古代朝廷里的那些擅长弄权的宦官一样。在少管所,这类犯人无论表面上如何的耀武扬威,盛气凌人,但在众多同犯眼里,他们声名狼藉。监狱里,此类犯人还有个雅号:漂子。类似于男性丫鬟的意思。    
    就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么一幕,后来章辰私下里心想,假如自己以后可以荣升组长一职,一定很爽。于是某天他问起同案张阳,你最大的监狱理想是什么?张阳白了他一眼,说,“那还用问?当然是成为组长啦。不但可以无视起床号令,而且还可以顺便弄个勤务兵使唤使唤。”    
    刚到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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