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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我方才醒悟过来,不由一连后退几步,直至脊背靠上门边,方才感觉出双手双脚,俱已变得冰凉冰凉了。
这一刻,我的眼睛又不由看向左连城,白日擅改帮规将郝大力无理责打,表面上看似利令智昏,为女色所惑的少年帮主,几个时辰后就一面情话绵绵的,一面向我投下剧毒,他究竟想做什么?眼看着莫长老此时占据上风,他又该如何行事?他究竟是敌,还是友,而下一步,他又将如何行事?
心中一片迷惘,一片恐惧,更还有一片黯然,别的什么都不敢肯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与莫长老一样,都是把我赫舍里芳芳,当成了手中一颗铲除异己的棋子!
眼看着周围呼啸声顿起,众人纷纷高呼“将这满人当即处死,告慰我丐帮泉下枉死冤魂!”,其中有人再也忍耐不了,一个箭步冲上台阶,利爪如风来势如虎,我哪里躲闪得及,满耳都是“杀满狗杀满狗”,一片掌风扑面,眼看就要毙命于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霜白如月的人影猛地闪现,随着一个清亮的人声响起“我看哪个敢动她!”只听“咯嗒”一声脆响,来人的一条手骨立断当场,发出克制不住地一声惨叫,翻倒在地,哀号不已!在场人声顿时鼎沸,无不为来人鸣不平,纷纷怒吼起来!
转眼间死里逃生,心中由不得一阵后怕,同时也暗暗恨道,莫长老那一方的倒戈势力,一心想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沉迷女色的年轻帮主,为了个满人女子不惜当众伤害帮中兄弟,利令智昏到连杀父之仇也能抛之脑后,而另一方面左连城他又岂会受制于人,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内斗正酣,只是把我这一条无辜性命,彻底卷进这场萧墙之祸中去了!
心头一片漆黑,一方面深恨莫长老的阴险狡诈,另一方面也更加厌恶左连城的用心叵测,然而心中虽然抑郁,却又不能不躲在左连城的身后,看着他将手攥成一双铁锤,冲着在场群情激愤的帮中老少,挺身高声喊道:“这个女子乃是我左连城的心上人,你们若有哪个胆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这双眼睛认得,这双拳头可不认人!”
他这般强横不讲理,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昔日的仇恨和眼前的愤怒烧红了一双双眼,怒视着我,更多地人怒视着左连城,只把双手的一对儿骨节,纷纷捏的生响。全场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台阶上摇晃着我们两条单薄的影子,对持着台阶下黑压压一片人林,彼此互不相让,交织愤怒的眼神几乎不曾把湿冷的空气也烧得噼啪作响,猛然间一阵穿堂寒风卷地而起,满庭掀动千百条鬼魅般的阴影,忽明忽暗,焉近焉远,阴森的怨气如排山倒海,朝着我们,一点点森凉的压迫了过来。
人,该是多么脆弱啊,这个时候我只觉自己的整个身子,连同整个灵魂,几乎就要被这扑面而来的恐怖气氛撕裂开来了……
眼看着一片哗变在即,久未言语的莫长老在人群中自捻着胡须,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冷笑:“帮主如此维护这位芳姑娘,想来必是早已知晓她的身份了,唯独是要瞒着我们这些老家伙罢了,自从这个满人女子来到本帮大殿以来,帮主就好比鬼迷心窍,不但不理帮中事务,更不惜将暗道机关以及帮中机密一一表露人前!哼,为了这么一个满人女子,帮主直视帮规禁令如无物,更有甚者,今夜居然还当着众位兄弟的面儿,下重手伤害同帮手足!帮主此举,不但不足以引为表率,当真传扬出去,怕是还会被江湖各大帮派耻笑,沦为他人笑柄!”
眼见莫长老在一旁煽风点火,左连城将手一扬,打鼻间冷笑着说道:“莫长老不必再次蛊惑人心!这是本帮主的事,本帮主自会处理,也用不着各位长辈担心,你们不是说连城因为女色利令智昏了吗,那么好,今天连城也不妨在此把话挑明白了,我就是喜欢这位芳姑娘,打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喜欢上了,她是满人又怎样,我早就发誓此生再不做第二人想,三天之后,就在本帮的正殿之前,我要大操大办,用大红花轿正式迎娶她为我左连城的妻房!”
一句话仿佛一道寒光,激得我心头猛然紧缩,转眼间心血都收到喉咙里了,喉头只觉一闷,眼前一花,一缕缕腥热的液体顺着嘴角,耳廓,甚至眼角,缓缓淌了下来……
耳旁仿佛一空,顿时只觉人声嘈杂,郝大力的声音犹如雷霆一般,在其间哀鸣回荡:“众位老少兄弟,也就在七年以前,老帮主及帮中精英百余人计,不幸遭满人所害,顷刻之间惨死清军刀下,而我们的父母叔伯,姐妹儿女,兄弟同袍,更是被清兵沿途追狙,或辱或杀,一夜之间全部魂归黄泉!只要一想起这段血海深仇,我郝大力就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当年那些血淋淋的事儿仿佛就在眼前一般,想我们这些侥幸逃出来的人,这些年来没日没夜,苦熬苦受,为的,不就是替死去的兄弟报仇,杀尽满洲狗吗!可是万没有想到,我们的帮主,丐帮的领袖,老帮主的嫡亲儿子,今日居然要娶一个满族女人为妻,想老帮主若泉下有知,也会怨气难平的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全场立即掀起浪潮一般的怒吼,阶下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纷纷叫嚷着“帮主为妖女迷惑,我辈理应铲除妖女”,无不攥拳亮刃,眼看就要冲上来了!
此刻我已顾不上害怕,只是连连往后退去,然而身后是面冰冷的砖墙,脚下早已退无可退,眼看着暴动的人们如潮水般已经涌上台阶,我竟怕的只能定在当场,丝毫无法动弹,眼看着左连城一袭白衣被夜风烈烈吹起,扭过头,冲我露出一个,镇定无比,却又残酷无比的笑容!
芳芳13
那一刻,随着左连城齿间惨白的光芒在眼前一闪而过,我只觉心口猛地一阵抽搐,霎时间眼前天旋地转,克制不住的脚下一软,顿时就要跌到下去,却在下一霎那被左连城凭空一把揽住,拦腰紧紧护在胸前,而直到额角硬生生撞上他胸口的这一刻方才察觉,自己除了心口还残留着一口热气,全身上下,双手双脚,竟是一丁点儿知觉也不曾见了……
惊恐到了极致,心头反倒一片模糊,唯有一丝神识还在隐隐怨恨道:他们都想杀我,连此刻怀抱着的人也想杀我,然而我,却连转身逃跑的气力也没有,难道这幽深不见天日的地底,当真就是我赫舍里芳芳的葬身之所吗……
就在神识行将放弃躯壳而去的一瞬那间,突然间一道灵光一闪,一个念头猛地滑过脑海,激得我只觉眼前一亮,霎时之间,仿佛有一股勃勃生机在体内重新旺盛了起来,温暖的感觉将骨子里那一股森寒的恐惧一股脑赶了出去,一个欣喜的声音开始高声喊道:不会的,我一定不会死的,因为他在,龙广海在这里啊,有他在,我什么也不用担心,因为他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想到了这里,希望被重新点亮起,仿佛黑夜里迷路的旅人眼前亮起了一捧如炬的灯火,苦熬寒冬的雀鸟终于闻到了第一缕春风的芬芳似的,天性中的乐观和女儿的情思被一一唤醒,分明还是陷身在周遭一片潮水般的怒吼声和腾腾杀气中,恐惧却已被抛到了脑后,不仅是意识,竟是连身子也轻松了起来,只顾抻长了脖子,扭着头,费力的往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寻找着龙广海的身影,一双眸子用力的,仿佛不曾崩碎出血珠儿来,而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热烈的反复低吟道:龙广海,我在这里,龙广海,我在这里……
那一刻,其实,我该有多年轻,该够多傻啊……
很久之后,当我站在钟粹宫那静谧不闻人声的,粉黛宝蓝,用彩漆金粉描画着龙凤呈祥的堂皇廊下,空昂着头,久久眺望着朱红墙头上一眼望不到头的琉璃瓦上头的,一抹碧蓝晴天的时候,突然打心底深处,莫名的涌上一片深沉,酸凉,还带着几分苦笑的泪意起来,一恍之间,心痛凝滞,又唯恐被人瞧见,抬手掩饰着刚想去拭,才发觉双眼有如干涩的枯井,任凭心口堵塞绞痛到几乎崩裂,却是连一丝水气儿,也寻不见……
背后坠儿小声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想家了吗?
我抬手揉着胸口,收回目光,转过身慢慢迈开步子,任凭话语声轻飘飘的散在风里,也不知坠儿听清了没有:没什么,不过想起一点儿从前的事儿罢了……
美好的希望大半是要落空的,只是那时我还太年轻,还不愿意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就在喊杀声连成一片的人们即将冲上台阶的前一刻,雪亮的刀光晃晕了我的眼,迫人的杀气划破了我的肌肤,我却还在执着的、亢奋的、反复搜寻着龙广海的影子,心中若悲若喜的,好像是隐隐希翼着他披挂金盔金甲,俊朗神勇的好似天神一般的从天而降,将我,从眼前这片混乱、布满杀机的混沌中一把揽起,拥在怀中,比肩比翼,一举将这片不见天日的沉沉黑暗远远抛下,耸身直上青天,将风光尽揽趁美景全收,从此相厮相守,相知相偎,再不用受这日日夜夜死生难测的折磨了……
然而我看啊盼啊,望啊等啊,忘乎所以到就快要疯魔癫狂的那一刻,一片人影燑燑中,却始终盼不见他的身影,眼逐渐开始模糊,心也慢慢变得冷却,心底里那个欣喜呐喊的声音已经渐渐悄下声去,而另一个冰冷的声音,正开始在用刀子一般剐人的语调说道,你这个傻子,你这个痴儿,他!他呀!又怎么会为你而来……
那声音振聋发聩,激得我通身霎时发寒,是啊,可不就是吗,那般执着的寻啊找啊,盼啊等啊,直到此刻危在旦夕,却是连一个眼神,一个熟悉的笑容,甚至他的一片衣襟也寻不见,先前的满怀希望,开始渐渐变成焦虑、惶恐、疑惑,又在一个迟疑之间,霎时化作了清醒……
是,是的,他是不会来的,因为他不仅仅是龙广海,更是大清朝的九五之尊啊……
心已不由得渐渐冷了下去,却还要一任脆弱的听觉被排山倒海的喊杀声撕扯到模糊,眸子也因为瞪的太久,逐渐蒙上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却还生怕自己漏听漏看了,会错失了他的讯息,一直这样不肯死心,一直听凭着自己荒唐的任性下去,可是渐渐眼里什么也剩不下,渐渐什么也瞧不清楚了,只依稀仿佛听见左连城沉着又叫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耳旁说了一句:“摒住气,把眼睛闭上,一刻就行了……”却还不等意识反应过来,鼻间只觉一片奇香,再挣扎想看去,却只觉通身筋骨酥软,脑子猛然一沉,仿佛直坠下地府阴曹而去一般,一面绝望到心碎的,一面狠毒挖苦着自己愚蠢的,沉沉昏迷了过去……
我可真傻啊,居然会忘记了,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理智,又怎么会因为儿女之情,而搅乱了大局呢……
姑娘,这就是,咱们的命啊,好像五娘这样说过的……
先生,二婶,你们当日若一个不是才子幕僚,只是山野莽夫,一个不是贵胄人家,只是蓬门贫女,你们如今,是不是早就该红红翠翠融融恰恰,春日踏青耕作,夏夜赏月吃瓜,秋实农忙收获,寒夜围炉烤火,从此那管山高水长,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呢……
只不过,这世上又哪来的那许多“若不是”,倒是有无数的,“莫奈何”,造化因果,报应循环,只是要,差池了人意……
……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仿佛先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已……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在温暖芬芳的空气里轻轻作响。
睫毛轻轻扇动,强撑着眼睛好容易才睁得开,或许是因为睡得太久,通身酸软沉重,仿佛整个人,连同全部灵魂,已经经历了一场轮回一般……
灯火耀目刺眼,粗一打量之下也能知道,我已经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卧房里,整间屋子还像从前那样精致整齐,桌上亮着聚耀灯,温热的茶壶搁在床边的小几上伸手就能够着,枕头下压着熨烫的整整齐齐的手绢,飞针走线绣着斑斓精灵的蝶儿,周围的一切摆设景物似乎都没有变,就连云石地面也还是那样一尘不染,那一夜散落满地的白糖糕和茶水早已打扫干净了,甚至连零星半点痕迹,也寻不见。
低头往身上瞧去,早给换上了一套雪白的新衣,头发也给极精心的编了一个坠马髻,伏贴的靠在熏过的铺盖里,似乎已沾染上了栀子花的香气。
转念之间,从森罗地府霎时又坠回到这般富贵安逸之中,若不是心还在胸膛里痛到抽搐,我还真要以为之前那一场惊心动魄,不过是发了一场春梦而已……
翻身刚想下床,掀动被子的手却自行打住了,身体带动着头脑重新倒回枕上,合起眼,静静的重新睡了回去。
清醒又能好到哪里,糊涂又能坏到哪里,倒不如就此沉沉睡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