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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些都过去了。
我在蘅城逗留了十余日。父亲的丧事业已料理完毕。打电话给褐海的张卓群,却被告知已经被派出所拘留。
——这个温顺得如同羔羊一样的男孩,他终于打败了他的宿敌,潘景家。他们狭路相逢,两个少年,已经踩在了少年的尾巴上。这个夏天轰隆隆过去的时候,都将长大成人。张卓群没有一次像此时一样,抱着必胜的决心和勇气,他克制着不让自己横冲直撞的眼泪流出来,而是凛然地面对着对手,他想这是最后一次较量,他要赢,一定要赢。因为那个可爱的女孩,他曾在某一个白天到来之前的黑暗里,向那个光影里战战兢兢的有节制之美的小女孩承诺过——他一定要打败潘景家。
他看着潘景家一个拳头砸过来,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厮打,结实而沉闷的拳头冰雹一样接踵而至,没有声嘶力竭的叫喊。当潘景家把张卓群顶在墙上,提起小腿向他的腹部袭击的时刻,出其不意,张卓群撑住对手的双手猛然松开,从屁股兜里拽出一把匕首来,选好了一点,猛地戳了进去,血是沿着泛着金属冷冷味道的刀刃流出来的,泅湿了张卓群的手心……
那个时候,他看见成群成群的飞鸟掠过天空,发出翙翙的声音。他终于哭了出来。而受伤的潘景家竟然笑了。
——他们以这样一种方式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
等待毕业到来的日子充满了空虚无聊以及多愁善感,间或还可以闻到啤酒的味道。时间犹如一首舒缓的大提琴曲,当然也有不安、烦躁的音符。
我再次回到澹川,但很少回学校与朝夕相处四年的同学去楼下烧烤店聊天、喝酒,摔掉几个酒瓶子。那看上去多少有点幼稚可笑且假模假势。我保持着一种故步自封的状态:白天,看书,听音乐,看电影,反复看着《我自己的爱达荷》《坏孩子的天空》以及《残酷大街》等几部青春影片,觉得自己快被光影吞噬掉的时候,才出来散步,到书店买回来一本食谱,据说可以治疗忧郁症。偶然接几个电话,或者去地质街吃大排档,晚上用来写作,晚上是很大很大一片的时间,只有写作的时候我才安静下来,并且闻到身边的味道,我在时间的未经缝合的空隙中看见了自己的绝望。我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人,只是她还没有出现。我之所以忠心耿耿地守着苏的大房子,是为了等待。
苏肯定回不来了。回澹川之前,我从《城市晚报》上读到了她的死讯:自杀。最残忍的一种方式,自缢。
六月的一天。阳光明媚。我去学校办理自己的毕业手续,领学位证。一切都忙好的时候,无所事事地在大街上转来转去,后来决定去理发,剪了很短很短,看起来又恢复了以前的清爽,理发的伙计问我是刚入学的新生?我嘻嘻哈哈地说是。坐在修自行车老大爷的身边的时候,我竟然哼起歌来,是《那些花儿》……宛若十六岁的男孩子,心事像水一样纯净。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它们都老了吧?它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啦啦啦……想它,啦啦啦……它们还在开吗?……它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街上一闪而逝的人影那么熟稔。
我知道我的等待快结束了,因为那个人的气息、味道乃至她的一丝一毫越来越近。我能感受到。晚上回苏的大房子,看见在门口站着一个人,像她第一次见到我那样,灿若桃花地微笑。
“我回来了。”
“已经有三天了。是不是?”
“咦,你怎么知道?”
“其实那天上外国文学理论课上我就看见了你呢!”
她说:“老师那天讲的是……”
“海明威!”我脱口而出。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每个人都是一座大陆的一片,是大地的一部分……这是海老头说的是不是?”
我又看了一遍,阳光满地,蔓延在我们脚下,我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的确是曼娜。
2004.11.15初稿
2005.3.4定稿
第四部分后记:二○○四,我的暴虎冯河
2004年,我的生活由表及里发生着改观,甚至是突变、骤变:站在了人一生之中的转弯处,决定着将来的走向;曲终人散;流离失所;我想要一次稍微像点样子的爱情吧;我想写一部好看的小说吧;从十五岁开始住集体宿舍,一直到现在,所以我还想有个自己的小房子吧……
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外一个城市。从一种熟稔衍变到另外一种陌生。从一种挣扎陷入到另外一种束缚——什么对我来说都是崭新的,却也无望。我总是觉得自己在向过去诀别,于我来说,诀别意味着彻底成人,而我一直存有剧烈地挣扎和抗拒,保持对成人世界的敬畏,因着过多的人情世故让我手足无措。以及我所痛恨的虚伪。
是的。虚伪。
叙事的虚构是更好的生活真实。亚里士多德说。二○○四年,自欺欺人的我一直靠虚构的情节经营着自己惨淡的生活。疯了一样,写了两个长篇,它们都是如此糟糕,常常是在写完的那一刻,就让我再也不忍去目睹。
写完《隔着栅栏的爱情》的时候,刚刚送走了我的二十三岁,独自一人过了生日——我觉得有点孤单。钻进被子里,安稳地睡觉,那一夜,我没有做梦,很踏实,跟这么多同样在命运漩涡中挣扎、彷徨的“孩子们”(原谅我叫他们孩子)一起穿越了尘世的喧响与沉寂,抵达了生命的安宁之处,尽管这并非就是美好,却是一种劫后的温暖、幸福,能安安静静地生活,自此以后,无论生活交给我们什么,都学会去宽恕与容忍。
虽然这个小说被贴上了“爱情”的标签,但我觉得它处理的大体上还是人的存在与选择的问题。——三千年前,herakles经历了青春期骚乱后,过起了短暂的单身生活。但他并不打算一直单身下去,因为这是不完整的人生。人都有追求完美的欲望,所以人才要有爱,个体生命亦无力去面对虚无和孤单,所以也要有爱。爱是火焰,照亮漆漆无光的黑夜,温暖两颗不安潮湿的心灵。爱是救赎。人需要爱就像需要空气一样必要。就是这一年夏天,herakles在大树下乘凉的时候,看到了向他走来的两个女人:卡吉娅和阿蕾特。她们分别代表着邪恶(肉身的轻盈与灵魂的堕落)与美好(肉身的沉重与灵魂的飞升)。于是,herakles陷入了迷惑……到底怎么选择呢?
这就是悖论吧。
个体生命的存在状态如果看作是孤“岛”的话,那么需要用爱来拯救。可是,当爱出现后,孤“岛”陷入了新的彷徨,到底何去何从呢?——生活里,我常有种种不切实际天马行空的想法,它们充斥在我的脑袋里,日夜不肯安分,搅得我也不得安宁。我又偏偏是个极其笨拙的人,想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人如果不肯为爱而活着,像ZY常常劝告给我的意思,把一个人的生命热情投入到集体或者一项伟大的事业上去,除此之外的道路,就是无视生命的欲求,安然地接受偶然赋予的生命的欠缺。前者遮蔽了个体的真实存在,后者更为残酷,要求人无欲无求。如果一个人不甘心这两种选择,他还有其他道路可以走吗?
我真的想不通了,就把这些思考带到了小说里。我笔下这所有的人物:“岛屿”、“曼娜”、“榛”、“张卓群”、“童童”、“伊诺”……都是我所怜惜的,他们在个人的无光的命运深渊中挣扎、呐喊,世界对他们中的一些人来说,太过虚无,总是空空荡荡,所以才那么贪恋爱与温暖。比如“童童”。
于是,这些人似乎毫无例外地陷入到绝望的挣扎之中。失去了方向。但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一副充斥着悖论的景象出现了:“岛屿”遇到了三千年前的herakles的问题。他在“童童”和“曼娜”之间怎么来做选择?还有“伊诺”。如果说前者的选择是爱与欲(欲本身是无错的。是天赋予人的自然需求,使人体验到生之快乐)的艰难抉择的话,那么“伊诺”的出现又带来了新的悖论:个体性情与社会道德之间的矛盾冲突。
我爱他,但他却不爱我,因为我有某些地方不被对方所喜欢。——笨拙地套用刘小枫的说法,应该是个体生命在体性欠缺和生命理想欲望之间的矛盾吧。
一层一层,这么多矛盾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网。
毕希纳说:“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渊,当你往下看的时候,会觉得头晕目眩。”既然连爱都不能救赎,我们依靠什么把光亮和温暖带给别人。所以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到底还是存在的,连爱也不能融化。爱从来都是自己对他者的假定,弥补自己的不足,企图用爱照亮自己。所以,真正的爱情故事总是美丽的,并且美到绝望美到支离破碎。
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倒没有想到这么多。我总是觉得小说里的人物要比我勇敢得多纯粹得多,并且充满了力量。我喜欢“曼娜”吧,她似乎有一点掌握命运的力量。“张卓群”是一个有点傻却很单纯的小孩,比起“潘景家”来,更讨我的欢喜。像“苏”,充满着孤注一掷的豪气。而“伊诺”更适合做天上的流星吧,太过短暂与璀璨。“童童”是最无辜又最无助的一个,在这个世上,如果没有一点依托,会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当所有的故事都结束的时候,我希望一个人能回到最初的地方,像个孩子一样,对世事、对他人、对散淡的生活、对时光的涌动、对疼痛与偶然保持一颗孩子般的虔诚与敬畏之心。
人生不过如此而已。
开始动笔写这个小说是在大连,之后稿子随着我从一个城市游荡到另外一个城市,最后在一个中学校园里,慢慢地写完它。一间不大的教室。窗口正对着红色的塑胶跑道,操场上经常有男孩子在踢足球。生龙活虎。让我觉得青春真是一件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我原来的那些朋友,都离我而去。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友情也是需要经营与维持的,能够不离不弃太过艰难——只是,我是如此需要你们,需要温暖、安慰。一直。
二○○四年就这么呼啦啦的飞过去了,除了一堆庞大杂乱的文字,我其实什么也没有留下。
海子说: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春天就要来了,闭上眼睛想一想,春暖花开,可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水格
200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