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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别太欺负人了!”
武多余还想多听一会儿,可楚叛儿已忍不住了。
谁要欺负别人,楚叛儿就一定要欺负谁。
这样才公平——楚叛儿就是这么想的。
叶晴雪一愣神问,楚叛儿已推开窗户,跳了进来。
程四姐很吃惊。她不认识楚叛儿,她不知道这个打抱不平的小伙子是谁,为什么要打抱不平。
叶晴亭却仍然很镇定,他居然还冲楚叛儿拱了拱手:“这位首先沉不住气的,想必就是楚兄了。伏在屋角的那位是哪位武兄?何不进来聊聊呢?”
这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叶晴雪吃惊,是因为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人”偷听。楚叛儿吃惊,却是因为他发现这个锦衣美少年的听觉居然好得出奇。
武多余吃惊的原因和楚叛儿的相同。程四娘吃惊的原因却和叶晴雪相仿佛。
一屋死寂。
楚叛儿和叶晴亭一照面,两个人的目光就撞出了火花。
一个是满脸怒咨、浑身杀气的江湖英雄。一个则是儒雅彬彬、洒脱可喜的美少年。按理说在气势上绝对是楚叛儿占优,可实际上楚叛儿奠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有点气馁,不仅气馁,还有点心虚。
他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楚叛儿被这种感觉激怒了——他怎么可能被一个孩子从气势上压倒呢?
他是楚叛儿,是名动江湖的少侠,是反气十足的好汉,他不该这样。
叶晴亭微笑道:“这半天雪姐一直在小弟耳边念叨‘楚叛儿’这个名字,小弟也早在数年前就听说过楚兄的事迹。在小弟心目中,楚兄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楚叛儿冷冷道:“这个样子是什么样子?”
叶晴雪插口道:“当然是……”
叶晴亭立即接口笑道:“当然是天不怕地不怕。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样子。”
这话听起来很受用。楚叛儿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不少,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程四娘一直在悄悄端详着楚叛儿,这时便含笑柔声道:
“楚少侠请坐。”
武多余一声轻嗽,推门而入,似乎很惊讶似地看了看屋里的几个人,笑道:“真巧,又碰上各位了。”
叶晴亭略一拱手,淡淡地道:“果然是位武兄。失敬,失敬。”
武多余笑道:“怎么,叶少侠莫非早已算准武某也会来做客吗?”
他转向程四娘,微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四娘,你终究还是信不过武某。”
程四娘勉强报以微笑:“我麻烦五爷的次数已够多了,实在不好意思再给五爷添麻烦。”
武多余道:“这不是添麻烦。”
他看看楚叛儿,又看着叶晴雪姐弟,正色道:“好吧,恰巧大家都在这里,有什么话,摆到桌面上来说。你们两家究竟有什么恩仇,我本不该管,但这里是榆林,我们武家有保护程四娘的责任。”
程四娘垂首不语,叶晴雪看着叶晴亭,叶晴亭则看着窗外,一脸若有所思似的微笑。
武多余的声音变得低沉了:“武家不愿被人指着鼻子骂地头蛇,可更不愿被人愚弄、被人羞辱。各位来榆林,武家深表欢迎。你好我好大家好,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可谁要是来捣鬼生事,兴风作浪,那就是欺负我们武家无人了。”
叶晴雪忍不住冷笑道:“那又怎样?”
武多余嘿嘿一笑,算是回答。
叶晴亭悠然道;“武兄大约是误会了。在下二人此来榆林,只是想和苏前辈谈点私事,并无捣鬼生事。兴风作浪的意思,更无愚弄贵府之心。在下还没有狂妄到那个地步。”
他朝程四娘一笑,笑得又甜又可爱:“苏前辈,是不是这样?”
程四娘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个少年的笑容就像是春天里的阳光和风,使人忍不住会着迷,使人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武多余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最想不通的是,程四娘为什么要附和叶晴亭,让他这个“地头蛇”下不来台。
难道程四娘真不想继续在这里混了?
难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叶晴亭真的要和武家对着干?
只可惜,武多余没法发作出来。程四娘一点头,就等于下了逐客令——人家的私事,无需你武家横插一杠子。
武多余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转向楚叛儿,道:“看来咱们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既然他们两家有私事要谈,咱们这些外人在这里岂非很不识趣?你走不走?”
楚叛儿并非是个很识趣的人,脸皮一向也不算薄,可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很不是滋味。
他只有走。
走就走吧,可他走到门边,还是忍不住回头向叶晴亭吼了一句:
“有种的,别靠欺负女人过日子!”
说完楚叛儿扭头就走。他没有看见叶晴亭脸上的表情。
叶晴亭的眼中有一道绝艳的寒光飞快地掠过。
武多余在出门的一刹那,用眼角的余光瞟到了那道寒光。
武多余忍不住暗暗哆嗦了一下。
*** *** ***
夜,似乎更冷了。
寒星在天幕上瑟瑟地抖着,如冻得濒死的乞儿的眼。极远极远的一声狼嚎,仿佛在证明生命在苦寒中坚韧的耐力。
楚叛儿默默地走在大街上,武多余默默地走在他后面。
楚叛儿走着走着,步子就慢下来了,最后干脆站住了。
武多余自然也只有站住。
楚叛儿闷声闷气地道:“你知道他们要找谁对不对?”
武多余道:“我不知道。”
楚叛儿道;“你当然早就知道程四娘的底细。”
武多余道:“不错。”
楚叛儿道:“你一向很照顾她。”
武多余道:“也不错。”
楚叛儿道:“你一定也看得出,这回她的性命有危险。”
武多余只好回答:“我看得出。”
楚叛儿还在不依不饶地往下说:“程四娘并不是个傻子,她比许多人都精明三分。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个叶晴亭有可能会杀她,那么她为什么不向你求援?”
武多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肯定也听得很清楚,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她不愿让我插手。这是别人的私事,跟我没有关系,跟你就更没有关系了。”
楚叛儿冷冷道:“怎么会跟你没关系?如果程四娘暴亡榆林,你们武家该怎么办?”
武多余怔了怔,只好又叹气。
楚叛几道:“叶家姐弟显然很有来头,日后这件事传到江湖上去,人家会怎么说?”
武多余不说话。
楚叛儿冷笑道:“人家会说武家惹不起叶家,武家连个程四娘的性命都保不住。”
武多余长叹一声,喃喃道;“我知道。”
楚叛儿马上追问:“所以你应该告诉我真相,叶家要找程四娘追问什么人?”
武多余道:“我真的不知道。但……”
楚叛儿问道:“但什么?”
武多余叹道:“但我可以猜得到——他们要找的人,一定是——”
他突然打了个寒噤,不说了。
楚叛儿急问道:“一定是谁?”
武多余的身子慢慢地向前栽倒,倒进了楚叛儿手中。
武多余的身子已僵硬。
楚叛儿茫然抱着武多余渐渐变冷的身子,一时间呆住了。
他好像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弄不明白武多余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一阵寒风吹过,楚叛儿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了——杀人灭口!
有人要杀人灭口!
有人不希望他听到武多余的推断,有人杀死了武多余。
楚叛儿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他的心已被愤怒、悲痛、震惊和恐惧填满——是谁?!这是谁干的?!
谁杀死了武多余?!
谁是凶手?!
*** *** ***
过三眼坐在灯下,默默地出着神,好看的漆眉轻轻蹙着,好像有很深的心事。
有谁知道过三眼的心事呢?
你若连一个人究竟是男是女都不敢断定,又怎么可能去推测他的心事呢?
过三眼忽然惊觉似地抬起了头,侧耳倾听。他听见北风的呜咽声,也听见了风声中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和衣裳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这时候了,还有谁会来找他呢?
绝对不会是楚叛儿。
过三眼认识的楚叛儿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像楚叛儿这种人,就算真去做小偷,响动也一定比别的小偷大许多。
那会是谁?
过三眼悄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悠然道:“门没闩,请进吧!”
外面沉寂了片刻,才有人冷冷道:“阁下就是居停主人?”
过三眼道:“不敢,区区正是过三眼。”
那人冷笑道:“久闻榆林过三眼千变万化,神出鬼没,发微抉隐,如探囊取物,在下有一事不明,不远万里特来请教阁下。”
过三眼道:“不敢当。过某久不践江湖,于世事已不甚明了,恐有负雅望。风寒霜重,阁下何不进来喝上几杯,海聊神侃,消此长夜?”
那人道:“多谢。”
门推开,一个乡农打扮的黄瘦老人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先朝过三眼点了点头,回身慢慢掩上了门。
过三眼没有动。
老人掩好门,又慢慢吞吞地转身,又朝过三眼点了点头,垂着眼皮慢吞吞地走到火炉边的一张凳子旁,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过三眼刚想伸手去端酒壶,老人已开了口:“酒就免了。
你也请坐,坐下说话。”
过三眼居然就很听话地退回自己的椅中坐下了,就好像这里的主人不是他,而是这个土里土气的老乡农。
老人轻轻咳嗽了两声,道:“你很知礼。”
过三眼微笑不语。
老人又道:“你一向都知礼。”
过三眼有点笑不出来了。
老人叹了口气,望着红红的炉火,喃喃道;“你一向都懂事得很。这很好,顺天知命是好事。你也到不惑之年了,该不惑了。”
过三眼盯着老人,铁青着脸,冷冷道:“阁下是在教训我,还是在威胁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老人又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喜欢唠叨。
好吧,言归正传。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过三眼哼了一声:“什么事?”
老人叹道:“十五年前的那件事,楚叛儿知道多少?”
过三眼“腾”地站了起来,双目中寒光闪烁:“什么意思?”
老人道:“别冲动,别冲动。坐下,坐下慢慢谈。”
过三眼慢慢坐了下来。
他的牙已咬紧,他的拳头也已捏紧。他坐在椅中,椅子也在吱吱作响。
十五年前的一件什么事,能令过三眼如此震惊如此愤怒呢?
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过三眼浑身透出来的杀气,还在慢条斯礼地说着:
“你知道,那件事牵涉到很多人……很多很大的人物,他们不想让人知道那件事。这一点你做得很好,很对,很聪明,所以他们才没有除掉你……你的身份,他们都清楚,他们不杀你,就因为你没对别人说起过那件事……”
过三眼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弛了。
老人道:“可惜的事情是,你在江南结识了楚叛儿。他们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他们不知道你对楚叛儿说过些什么。”
过三眼慢慢呼出一大口气,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自信。
“所以他们派你来查问?”
老人点头:“不错。”
过三眼道:“如果我对楚叛儿说了些什么,他们将会杀我,是不是?”
老人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过三眼道:“十五年前那件事,真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老人叹道:“记住,你说这种话是很危险的,非常非常危险。你一向都聪明得很,我不希望你变笨了。”
过三眼垂下眼睑,半晌才微喟道:“我没有变笨,我一向都很聪明。既便说不上聪明,也可算得上十分谨慎。”
老人颔首,赞许似地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么说,楚叛儿什么也不知道。”
过三眼道:“他应该什么也不知道。”
老人仿佛松了口气,连连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他慢慢吞吞地站起身,朝过三眼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打扰”,慢吞吞地走了。
过三眼过了许久,才伸手揩去额上的冷汗,吹灭了灯。
黑暗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只有那一炉红红的炭火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