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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故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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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淋漓尽致演说的欲望。
    “我把钱退给你,就把认股权赎回来了!”乔致高并不示弱。
    “但是我并没有同意!我又不是开当铺的,为你代存银票。你我都是有自主能力的成
人,又都受过高等教育,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你在农贸市场买了一把韭菜,一转眼你不想要
了,小贩都绝不会让你退换,况且我们是这么严肃的事情。乔致高,我们初次见面,认识你
很高兴。但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沈展平尽力把语调放得平缓。他现在站的位
置,相当于中岳嵩山的所在,周围的同事们都高山仰止,他必须要维护自身的形象。大辩论
的时候,民心的所向很重要。况且,不必侧头,他知道在人所不注意的角落,有一双审视冷
静的目光正在扫描。
    “安琪娘,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乔致高绷不住劲,气急败坏地说,“我刚听了栾德
司长的讲座,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这才算知道股票是什么东西。咱们学中文的,实在是
比不了人家学经济的。甘拜下风。股票还没有正式发下来,还不算木已成舟。就算成了舟也
可以把钉子拔下来再卸成木板。不知者不为怪,应该允许别人犯错误也允许别人改正错误。
安琪娘,烦请您给这位学长再通融斡旋一下,大家都是拿低薪的阶层,属于在贫困线上徘徊
的人,都有脱贫致富的愿望。现在好容易逢到这样一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因我蒙昧无知,
几乎阴差阳错地弄丢了。请沈兄慈悲为怀,每个人都有一份,排排坐,分果果,您又何必一
定非要霸住我那份不还呢?将来上市后若股价腾飞,您发大财,就真忍心看我乔致高一文不
名,在这座共同的大楼里,造成新的两极分化吗?请学长三思!”
    乔致高的年龄比沈展平小不了多少,一口一个学长,便把自己摆到了有利地形。哀兵动
人。听众们像散漫的黄豆,从秤盘上沈展平一侧纷纷倒向乔致高,大家谁也不容易,不要逼
人太甚嘛!
    栾德司长挺得意:立竿见影。有哪一位大学教授的课能讲得这样具有指点迷津、拨乱反
正的功能?就是他自己,以往所讲的理论也不曾这样迅捷地被学主落实在行动上,溶化在血
液中。
    为人师者有这样的经历,足堪自慰自豪!
    “乔致高,我并非像你说得那样寡义薄情。”沈展平要迅速澄清事实,岂容黑白颠倒!
他将话题稍稍荡开,拳头缩回来是为了更有力的出击。
    他矜持地微笑了一下,棱角分明英俊的脸上便有了某种居高临下的宽容:“你了解的情
况并不全面。我不单是购买了你的认股权。我不单是你知道的4000股认股权并且已经凭它
们做了股票的所有者,而且,我还曾经拥有过6000股认股权。只是我已经把2000股无偿地
还给了它的主人……”沈展平约略说明了情况,隐去了吕不离的名字。
    众人啼嘘,看不出小伙子还这样仁义!
    “你既然这样厚道,索性好事成双,收下钱,把我的还我。”乔致高看到了黎明的曙
光,小胡子翘了起来。
    “厚道不厚道,你无权评论,那是另一个范畴的事情。我还给他,是因为那是他赠予我
的,这里面只有友情,不掺金钱。而乔致高,您则不同。”沈展平迅疾逼近问题的核心,他
不想同这中文系的才子经济场上的低能儿再玩语言游戏了。
    “在友谊的圈子里,我们可以按古老的道德准则行事。但正是你,率先把认股权当作商
品,踏进了商品交易的黑海洋。这个海域,自有它的航行规则。你为认股权出了价,每股1
元,我认可了这个价,还有中人。交割清楚,钱货两讫,彼此的关系就已经终结。这又不是
大件电器,还有什么保修期。你一只脚踩在商品交易的小船上,一只脚又留在淳重风情的篱
笆里,需要什么就挥舞什么,这不是一个实用主义的悖论吗?假如你有良知,你应该感到一
种二律背反撕裂的苦恼。恕我个别地方可能冒犯,言辞偏激,但我想这里有个学术上的问
题。”
    倾斜的黄豆又开始向回滚动。已经没有人注意屏幕了,硕大扁平的栾德司长孤独地神采
飞扬。
    “沈展平,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是我错了,是我想占小便宜结果吃了大亏……你刚才
说得对,是我率先把认股权当作了商品。但就是生意场上,也没有不可挽回的错误。既然是
商品,我把它交给了您,那我现在要从你手里重新买回来,总是可以的吧!”乔致高以守为
攻,挑衅地望着沈展平。
    乔致高算是把沈展平送进了一条死胡同。黄豆们散乱地滚动起来,大珠小珠落玉盘。沈
展平已经顾不上民众心理了,又不是竟选美国总统,随大家怎么认为吧!他现在要捍卫的,
是属于自己的尊严和属于父亲的钱!
    他必须要让真理的旗帜在自己头上飘扬!
    至于钱,都是属于父亲的。钱可以买血,血将灌溉父亲枯萎的生命。他不遗余力处心积
虑地借债买股,不就是要用智慧换来家人以及自己的幸福吗?这是投机,勇敢地投入一次机
会。那些坐享其成等待观望的人,在一次显露端倪的时候,跳出来摘桃子,晚了!生意场
上,打的是短平快,争取的是时间差。如今道貌岸然地博引古今,只不过是想把别人已装进
口袋里的钱,巧取豪夺而出……
    沈展平仿佛看见父亲的脸像沙漠般苍黄,老眼迷离地企盼着……
    “你当然可以买回去。”沈展平冷冷地说。
    “那我买回来。这是钱。”乔致高像推土机似的用四个手指齐刷刷推钱。
    “少了。”沈展平斩钉截铁地说。
    “不少,我一张张数过。不信你重点。”
    “我是说这个钱数不够。”
    “什么?”所有的人同乔致高一起诧异。
    “涨价了。”沈展平淡淡宣布。
    “涨到多少?”乔致高迫不及待发问。
    “翻番。你拿4000元来,我就把认股权再卖给你。”
    “这才几天,就翻番,提前进入2000年了?”乔致高骇怪地高叫,眼球向四处逡巡,
以求舆论声援。
    黄豆们在烈焰烘烤下,轻微地爆裂着:看不出平时稳重潇洒的小伙子,出手这么毒辣!
    “对。童叟无欺,言无二价。拿得出钱来,你就再来。否则,恕我再不接待!”沈展平
傲慢地说。
    啪!啪!乔致高义愤填膺地跺着脚,一摔门,扬长而去。
    “你等着!利欲熏心的沈展平!”他的咆哮在走廊的喷涂墙壁上撞来撞去。
    “我,时刻准备着。”沈展平说完,经河西走廊,回到玉门关外天山脚下,按部就班地
开始于自己的事。
    栾德司长一直关注着事态的进展,偶尔也分心观察荧光屏上的自己的音容笑貌,挑剔地
检验表情手势形体语言。对于一个蒸蒸日上的经济家政治家改革家,演说的技巧与形象十分
重要。
    他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电话铃响了。
    “小沈,为什么要这样?不这样不行吗?”安琪娘焦灼的声音。
    “不行。谢谢。”沈展平我行我索地挂上了电话。

                                         九

    沈展平在机关餐厅吃晚饭。
    人员很零落,像一盘象棋残局。因为人少,大师傅便把中午的剩饭菜热一热,搪塞大家
的肚子,这样吃饭的人就更少了。一个恶性循环。除了单干户,没有人留下来吃这最后的晚
餐。
    他端着一碗棒子面粥,一碟子熬白菜,往自己惯常的小桌走去。白莱上叠着的馒头下半
部,已被菜汤渍成暗褐色,像塌方似的陷落。
    有人招呼他:“到这儿来吃。”
    是栾德司长,稀客。
    沈展平十分不情愿。在经历了这许多事以后,他极想孤独一下。
    他落座于栾德司长对面,而不是像通常情形下坐成90度直角以示亲密。
    “小伙子,别这么无精打采。可以说,我是特意在这儿吃饭,以创造一个咱们俩单独谈
话的机会。”奕德司长弹弹筷子。
    沈展平感动了。他看到司长正在翻弄一块方正的熬白菜帮子。菜肴厚厚的边缘被稀薄的
酱油汤,镀成污浊的黄褐。
    “您有什么指示,叫我去您的办公室聆听就是了。”沈展平有些无措。
    “你今天下午成了叱咤风云的人物,我叫你,必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这对我倒没有什
么;但对你,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我想,现在这种场合谈话,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
亲切、融洽,有家庭气氛……”
    “一个穷家。”沈展平难得地调侃了一下。司长的话,像烛光一样,温暖而明亮。
    “今天下午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是若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我不知道。玩一个小小的阴
谋诡计。”栾德司长调皮地眨眨眼。
    五十岁人的调皮,使他的官气遁去。
    “为什么?”沈展平不解。
    “装聋作哑,一旦上面查问起你的问题时,我好为你说话。听说一楼的那个小伙子,已
经把问题反映上去了,说你牟取暴利……”
    “随他。”沈展平咬白菜,一股咸水滋进咽喉。
    “我之所以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来找你,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司长,而是因为我是你的朋
友。我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送你两句忠告:无论你多么自恃有理,你必须停止现在的作法。
放弃对那2000元额外涨价的要求,收下他退回来的2000元,把认股权还他,再由他自行购
买股票。悬崖勒马,犹未晚也。”栾德司长谆谆告诫。
    沈展平洗耳恭听,末了说:“不。”
    “司长,那2000元我并不是凭空要的。那共计5000元的款项,我筹措得太艰难了!我
借了高……”他把“利贷”二字吞了回去,这太丢人了,改成:“我借了高姓朋友的钱。人
家原是存的五年期,差几个月就要到期,现在作为活期取出来,利息就差了千元,这是要我
补偿的……”
    沈展平奇怪自己的谎话怎么来得这么快,扯得这么圆。也许因为并不完全是谎话,起码
大前提真实。高利贷确定使他忧心忡忡。为了不动用电娃子汗渍的存折,他也曾向一位同学
求缓。人家掏出电子计算器,为他演算了一遍利息遭受的损失,沈展平知趣地退缩了。倘若
真成沙上建塔,那他殚精竭虑欠下的人情债、利息和身心所遭受的摧残,区区2000元绝不
算过分。
    “好了,小沈,我是为你好。不要以为一搞市场经济,旧的规范就没有约束力了。我们
是政府的一个部,不是交易所!你玩股票,能挣多少钱?部里的处长可以分到三居室,这套
房子值你多少原始股?按说,我不应该把底透给你:部里很快要提拔一批青年干部,你在其
中。你聪明,有见解,对吕不离股票一事的处理,也很有分寸感。一句话,你是大有希望
的。我估计,假如你不安抚住乔致高,事情就会超出我们所能控制的范围。一旦上面对你有
了惟利是图的看法,你将一辈子不得翻身!除非你决然离开这座大楼,到交易所去做穿马褂
的经纪人!”
    栾德司长何时走的,沈展平不知道。而他是被炊事员恶声叱喝唤醒:“怎么啦哥儿们?
还有完没完?几口剩汤值得这么咂摸吗?八成失恋了吧?”
    是失恋。原始股之恋。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官场是销蚀一切的王水。甭管多么坚硬的物件,在官场淋漓一遭,就形销骨立。
    股份制是多么活跃跳荡鼓噪的精灵,天赋平等,布朗运动……诞生之初,规则即遭阉
割……
    假如不理他们呢?骆驼队依然前进?
    沈展平回到一楼正厅,旋转门忠于职守地自动着,好像一架横睡的风车。
    他机械地踏进玻璃门扇。不管你动与不动,门像涡轮片似的搅拌着你,簇拥着你,拨动
你向前。
    一股寒意像谣言般袭来,变天了,雨加雪。
    细小的粉汁被灯火染成黄色,桔汁似的粘稠地滴落着,带来一股冬天的芬芳。
    远处有人撑一把鹅黄色的绸伞,在橙色的背景上更加明亮温暖地黄着,好像沙漠中的金
属。那是个女人。
    “雨雪交加之中,有这种女人等待的男人,是一种幸福。”沈展平漫无边际地想着。
    “沈展平,你好能吃啊!就是吃一头牛,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当他经过鹅黄伞时,伞柄一歪,雨滴便霎时粉碎为香雾,安琪娘笑盈盈地对他说。
    “我把安琪儿送回家,破天荒地对先生撒了一个谎,就跑回来等你。想不到你是一个饕
餮之徒。”安琪娘显得比平日还快活饶舌。
    有一种柔弱的女人,却常常想着帮助实际上比她坚强得多的男人,还挺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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