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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故事-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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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笑起来。
    这下方今天脸更红了,感觉到老刘简直是在转弯抹角地说他的方达不过是个皮
包公司。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尴尬得直咳嗽,只是望着洪友运笑,心里骂自己生意
场上的应变能力太差了。宋过也在心里骂,他妈的书呆子一个——作为一个“曾经
的书呆子”,他太了解方今天这类人了:常常会为自己的利益抹不开情面。他觉得
无论怎样,这条不写上总是不大妥当,但老板不坚持,他还有什么咬住的必要?转
而又一想,老刘和办事员他们说的也是实话,多少施工单位在等饭吃啊。弄一个像
样的工程不容易,而且洪友近看上去也不是坑人的人。
    方今天也反过来想,自己过迁了吧,有肉嫌毛,杞人忧天了吧。
    甚至直到现在,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那一幢幢高楼大厦,他还在心里嘲笑自己文
人的斤斤计较和优柔寡断。思想者顾虑多,所以干成惊天动地大事的多是行动者。
协议昨天已经草签了,因这层关系,也没必要作公证。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重
要的是快些动起来,金钱在远处闪光。
    宋过推门进来,坐在他的老板椅上转来转去。明天设备准备进工地,都安排好
了,他说。协议的事总还是有点不踏实,你呢方老板?
    方今天看他一会,似笑非笑说,文化人是不是干稍大点的事就会犹犹豫豫?友
运那儿我昨晚又打了电话,叫他快些把款从他总公司划过来,大家都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后来宋过问,我们几时去深圳?
    方今天说,我跟那边说好是后天。

                                   六

    傅北洋的父亲当过五天国军,这给他的命运罩上了那个年代最为常见的不幸:
文革父亲被打死了,他和成了精神病的哥哥与母亲相依为命,不久哥哥卧轨,母亲
就成了他的唯一亲人,更是他唯一的精神依傍。随后的几十年生涯里,在他的记忆
中出现了一个难释的精神现象:这一辈子除了母亲,生活中仿佛就从未有过另外的
亲人。乃至母亲于一九八○年去世时,已经三十多岁的他只剩下一个颇为荒唐的执
顽念头:出家。这念头甚至游丝一般仍在今天的生活里神出鬼没。
    而且他是一个因过分的压抑而变得特别胆怯的人,这胆怯几乎有了医学上的精
神病患者的含义;这点谁也不清楚,因为他的心藏得很深,而外在的他又是一个自
负自信的成功者。他一直在内心深处珍藏着残酷的痛苦体验,无意间也在培植着要
毁坏什么的越来越茁壮的愿望;不知将来谁会撞在他的枪口上。
    另外,还有一种无法说与人听的情感,就是对周兵兵的数十年不变的爱恋;这
根本就未曾兑现过的爱恋没有因时间的漫长而消殒,反倒如陈年老酒,越放越浓厚
醇美。如此,酷似母亲的谷豆的突然出现为什么会引起他的特别关注就很容易理解
了。
    自上次方今天开玩笑说出让谷豆到大南海的话后,他就无法甩掉这个奇妙念头
了——刚好海南总部有事,颠来倒去的想了好久,终还是给方达公司挂了电话,以
需要一个助手帮帮忙的理由提了想要谷豆同行的想法。方今天自是不会有什么异议
的,而谷豆也想去海南玩玩,就一拍即合了。
    在飞往海南的航班上,谷豆坐在舷窗口,一直侧脸望着窗外飘浮的白云,显示
给他的侧影如一尊浴在穿窗而入的阳光里的温润玉雕,令他怦然心动。他微闭着眼,
思绪却在机舱里游来游去,有一种类似情人又类似父亲的感觉在胸间拂动着;这奇
特的感觉带给他一种几十年间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欣慰。他细细省视内心,知道自己
对谷豆的感情是纯净的,很清楚除了希望她能常在自己身边外其实别无其它奢望。
他没有成过家,能把谷豆当作女儿吗?不能,内心藏有一种柔韧有力的障碍:谷豆
和兵兵总是重选为一个人。这又是很矛盾的了。
    小车把他们从机场接到傅北洋在海边买下的一幢花园别墅,看楼的阿姨给他们
开了门;一切起居用品先已准备好,前一天已来过电话。谷豆在房间里打着旋,轻
灵柔曼的姿态托着她的惊讶满屋飘飞:傅伯,这是你的小楼吗?你来海南就在这儿
住吗?真美啊傅伯,大海的声音真美,还有那些——那是棕榈吗?还有那……傅北
洋抑制着心里比她更甚的激动,随她在楼上楼下花圃草坪胡乱转悠,不停地点头。
有时又不由自主地站着不动了,望着她的身影发怔。远处的海风不停地拂过来,又
拂过去,掀起帘幔,摇动着窗口的树枝,也把她的笑声播来播去。二三十年前的一
幕幕在他眼前忽忽闪过,撩得他心里一片纷乱。
    晚饭后他们去海边散步,谷豆光脚在沙滩上奔跑,不时提脚在又湿又厚的细沙
上盖上她小巧秀气的脚印。疯闹累了,她又不停地谈她的同学她的学校,谈她的一
直生活在武汉的脾气倔强的外婆,还有和父亲生活在县城的小弟。傅北洋跟着她走
走停停,有时也伸手拂拂她肩上的沙砾,或顺手理理她被风吹乱的长发;他觉得满
身心洋溢着一股一生也未曾有过、今后不知会否再有的幸福感。
    他终于说,豆豆,你不是说过来海南就告诉我的吗?
    告诉你什么哪?
    你是怎么刚巧找到方达公司去的呀?
    就是巧合呀,缘分呀。谷豆笑道。
    鬼才相信。
    谷豆就咯咯咯笑着,“一遛沙”地跑开去了。晚上我给你看样东西傅伯——风
把她银铃样的声音送得很远。

                                   七

    方今天带着宋过飞往深圳,令他颇为诧异的是老马没到机场接,二人只好打的
进城。车上方今天一直不语,显得很不痛快,宋过则作无事状,嘴里哼着流行歌,
只拿眼睛偷觑他。电话里说好车来机场接人的,这样失约在生意场上自是不可原谅,
说明主人对生意的态度,至少是不热乎——或者甚至是某种要价的手法?若真是这
样,就有点卑鄙了,毕竟是老同事啊。
    老马也还是老马,电话一打给他,一刻钟就到了下榻的饭店,而且握着手不停
地摇,千解释万道歉,反倒弄得两人不好意思起来。他很忙,厂里的活做不过来,
公司的订单也是雪片样飞来,根本没办法应付。一旁的宋过在心里笑,方今天分明
说过福仁生意做不下去了,要他的芯片是救他的命,怎么一下又这么好了?很清楚
这是和不去机场接人相关联的手法。他瞅时机朝方今天使了个眼色,方今天也点了
下头。他还想,这家伙真是丑啊,怎么比我还难看?
    老马瘦多了,惯常总有些滑稽表情的面孔上也没了几年前见面时的红光,看得
出笑容里有种遮掩不住的负荷感。几年前正是他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用他当时的
说法是,下海第三个年头,刚刚才找到了点感觉,一点也不想掩饰暴发大款的得意;
当然这不是说他这个发了财的知识分子很轻薄,说的只是他的因生意顺当而生的好
感觉使他无法做到“情能自禁”。
    他找了家中高档饭店做东,很热情周到,把餐桌堆得满满的,因而扫除了方宋
二人心底的阴霾。方今天与老马叙旧,谈一日比一日冷清的科研所,谈老同事老熟
人,也把某某弄的什么科研成果一带而过,自然更不离生意,也少不了牢骚,或者
情不自禁发些经济上升道德下降的感喟。小宋丝毫不讲客气,在一边只顾埋头吃,
吧哒吧哒嗤溜嗤溜,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响,方今天拿眼睛瞅他他也不睬,最后弄得
老马莫名其妙哈哈大笑,要和小宋这样有趣的小老弟干一杯,结果就都笑起来。
    XFB-Ⅱ型芯片是有足够的现货的,什么时候要都可以,但必须是钱货两清,没
有回旋余地。话题到这里就卡住了。公司是有规定的,老马说,先款后货可以,反
过来不行,董事会铁的规定。
    宋过说,马总,没什么规定是铁得不可变通的吧,情况也是在不时变的呀。
    老马笑着插科打浑,情况再怎么变,人民币还能变成丑小鸭吗?
    方今天静静呆着,打量这个十年前在研究所谈奖金脸都要通红的地球物理小专
家,觉得心神散了一下。老马正用窝着的左手掌遮着大嘴,右手拈着牙签伸在手掌
里掏牙;他觉得这是人类最为丑陋也最为令人恶心的动作之一,他一直看不惯这个
据说是文明人才使用的动作,认为它只能让人生出讨厌的联想,远不及龇牙咧嘴地
剔牙缝来得坦率,有故作遮掩向人挑逗之嫌。另外老马一见面就不作任何客气与羞
答地径以生意人面貌出现,这却又显出商场人的最本质的坦率了。这个矛盾的老朋
友很是有趣啊。
    宋过说,马总跟我们方总不是一天两天的感情吧。老马说一二十年。是啊,宋
过道,你那点货方达公司会黑你的吗?
    老马说,生意场不是情场,各有各的原则。困扰中国经济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三角债!接着就独自胡侃起来,说中国经济领域里的三角债问题,已经到了特别严
重的程度……
    宋过很不礼貌地用筷子敲着盘子打断他:马厂长,这和三角债有关系吗?
    有。老马一口回道,而且笑。我现在差外边几百万,到时你们再差我的,不就
成三角了?我再像最早成立“讨债协会”的上海人那样,到别人的越南去一看二查
三怜四醉五磨六泡七跟八绝九全来?
    这一口脱口而出的催债绕口令弄得方宋二人哭笑不得。宋过说,马老板,你真
了不起,你那点芯片是打算压在仓库生儿子了?
    老马愣了一下,旋又漫不经心说,跟我联系芯片,你们并不是第一家。
    方今天心里有点扑通。宋过则轻松地笑起来,说自己的:你是怕骗了你的货吧?
其实被人骗了跟压仓库让它老化有什么区别吗?
    老马很快就说有,骗了就成别人的了,压着还是自己的,而且不是还能算产值
吗?又笑着补道,就是将来宣布破产也能起点小小的作用啊。
    方今天望了宋过一眼,显得没多少信心地说,老马,能不能有点别的什么办法
变通一下?
    老马说、先款后货你不干,货到越南验后付款我不干。要不这样;你们弄一百
五十万来,拆借这点钱我想你并不会太难,我们一起开个账户,存进去,作为保证
金,这样我就发货,也好向董事会交代。如何?是老同事今天我才这样痛痛快快说
话。不假客气,老方你不要见怪。
    方今天觉得先前的靠空手道小发一笔财的计划像肥皂泡一样破了。宋过在拨
“爱立信”,通了后他说——非明,你他妈在哪里?瑞士?我操你妈瑞士。跟你说,
我们方达钱有点不应手,芯片厂家要现款现货,你能不能叫越南那边先弄点钱过来?
什么?当然喽,这点小生意你他妈大老板当然本来就不想做(他斜眼瞅着老马,老
马似有点紧张地扭了扭身子,很快又恢复到惬意状态了),可你要真不做那是不行
的。怎么不行?一句话,回来我饶不了你。好吧,那我就等你的商量结果了。宋过
收机后愁眉苦脸地望定老马说,马老板,能成不能成,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又说,
方总,万一不能成我们明天就直接回武汉算了,马老板也忙。
    老马甚至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起身拍了拍宋过的肩:来了就玩两天嘛。
    回饭店房间,方今天问非明到底是什么意思。宋过笑道,倒是先蒙住了你老兄,
刚才我拨了他北京家里的电话,他老婆接的,胡诌几句你倒信了。我是想吓吓姓马
的小子,让他松松口,没想到那家伙一点不皇的样子,倒弄得我他妈没了主意。深
圳人认钱不认爹,这回算领教了。
    方今天望他一会,又望别处,心里想,到底他妈的是谁在哄谁呀?他觉得今天
实在是没面子,来深圳前对宋过拍了胸的,说老马没问题,现在却弄成这样。

                                   八

    谷豆五年前考进了武汉大学,这是她妈生前的最大愿望,毕业后能留在武汉自
然也是一家人的意愿了。能进方今天的方达公司,是缘分又不是缘分,这个小小的
谜团很自然地成了傅北洋内心深处的病。这个女孩突然出现了,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不,准确说是出现在以他的朋友方今天为中心的圈子里,这使他于惊喜之外更有一
层深深的类似心疼的遗憾!他很在乎这个,太在乎了,几乎不能自抑。
    离开武汉前,他在晚餐桌上很随便地提到这个问题。
    谷豆冲他一笑,说傅伯,到海南我就告诉你。
    现在他们刚从沙滩散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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