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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游走,或者那干脆就是一种很疼痛的说不清的感觉。这时他就或者沉浸在害怕
多想的回忆里,或者陷落在某种恐惧死亡甚或是完全相反的渴盼死亡的情绪中。前
不久在海南经历的那个雷电之夜,是这二三十年间最为难忘的一个。
傅北洋觉得头顶在冒汗。他喝了一口咖啡,又觉得心跳有点快起来,就闭上眼
休息了片刻。待哗哗的暴雨转为连绵的浙沥雨声,雷电也不再闪裂轰鸣时,莫名的
惊恐才从心里退去。
桌上有一黑一白两部电话,他盯了一会,眸子在黯淡的光影里闪亮。
他抓起黑色话机,按了七次键。在想象里——他听到白色话机叮铃铃响起来,
接着手握的黑色话筒里传来一个颇有教养的男低音:您好,这里是同济医科大心理
医生特别服务台,我能给您什么帮助吗?
傅北洋迟疑着,在心里斟酌应该怎样表达。我是一个普通中年男人,他用一种
尽量平稳的声音说:我不清楚我是否需要您的帮助,可我想我还是应该和您通一次
话。我的母亲很早就死了,我永远怀念她,我没法忘掉她,已近二十年了。后来我
认识了苏丽士太太,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产生特别的感觉——这是很难启齿的——
是依赖还是爱恋?我没法分清。我宁可与她相伴,这很愉快,胜过和一个妙龄女孩
相处。而且我很惊奇,为什么她常和母亲重叠为一个影像出现在梦中?这是令我困
惑很多年的一件事。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擦了擦什么也没有的额头:另外一件事是,
周兵兵是我初中同学,她是我心中的女神,一她拒绝过我,但我仍深深眷念她,我
曾多次想到过死。现在她的女儿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了,我又有了回到从前的感觉,
可这种感觉是极为短暂的:我在感觉上完全无法“留住”她。她是她自己还是她那
个早逝的母亲?在我内心这是没法分清的问题。我现在常常失眠,这四个影像交替
着在我梦中出现,特别是这个轻灵如烟如云的女孩,让我迷失了我自己,我怎样才
能找到我自己呢?您是专家,您当然可以给我帮助——他忽然抽泣了几下——是的,
我知道我再也得不到母爱和情爱,可是我能得到心的宁静吧?那个于我来说是双重
形象的美丽女孩,她的仅仅只是用来安慰我心灵创痛的关注,我能否在您的帮助下
得到呢?我希望我能振作一次,如果我能得到我的渴望的小小满足,我想我能,我
试着这样,真的。
他紧张地喘息一会,空洞的目光在四周扫来扫去。渐渐平静一些后,他放下手
里的黑色话机,在转椅里尽量舒服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拿起白色话筒,用很职业
的颇能安慰人心灵的低沉嗓音说:作为医生,首先我要说青少年时期的创伤性经验
导致你精神上形成了两种情结——恋母情结和情爱情结。所谓情结,指的是一组一
组的心理内容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一簇心理丛,属于个人无意识的范畴,它们就像
完整人格中的一个个彼此分离的小人格一样,是自主的,有自己的驱动力,而且可
以强有力地控制人的思想和行为。一种强有力的情结是很容易被他人注意到的,而
一般来说本人却不大容易意识到这一点:你的痛苦只是一种很深却很模糊的感觉,
对它的看法你还远没达到清醒,除非现在你完全听进了我的解释。专家们常说,不
是人支配情结,而是情结支配人,我们分析治疗的目的之一就在于分解消溶这些情
结,把人从笼罩在他生活中的这些情结的专横暴虐下解放出来……
说到这里话筒忽然从傅北洋手中滑落在桌面上,他两手抱头,薄暮中看去,似
大班桌上的一尊古怪的装饰雕塑。
十三
用浅俗的话说是赚两个钱不容易,而换一种说法则是,生意场上的人生不堪回
首。方今天一九七七年首批考进了大学,同试的傅北洋则遭淘汰,第二年再考才进
了文科大专。毕业后学理科的方今天进了物理研究所,而且硕果累累,是科技界名
人;傅北洋则进的是政府机关,成天收收发发抄抄写写。他无法忍受平庸,无法忍
受总不如人——比如方今天——大有英雄落寞之叹,于是八十年代初毅然辞职下了
海。先武汉后深圳,因传统太沉重,身上知识分子的东西太多,无力于变化万端不
计手段的市场里讨到便宜,几年下来赚赚蚀蚀,不过温了个肚儿圆,最后去了海南。
刚到海南还不错,摸爬滚打小股票小楼花地倒,一年不到弄了几十万,转眼到
了第二年,却又连贷的几十万一起被合伙开公司的大学同学悉数席卷而逃。他突然
间变得一文不名,心情极度沮丧,甚至没了东山再起的欲望,不得不到处找打工,
勉强湖口。这时却又遭遇车祸,腰椎受伤卧床不起,最后弄得不但看病无钱,连房
租都无法按时交纳,乃至被人很客气地请出了住处。当时海南朋友不多,事情之初
还有同学老乡假以资助,时间一久就变味了,他开始尝到人情薄如纸的滋味。他本
是个过于敏感自尊的人,这样的人生体验使他的心绪一日强似一日地恶劣,他不再
找任何人,甚至闭门饿了两天,最终决定回家。
手里的钱连路费都不够,他挑出几件像样的衣服,带上爱华随声听、手表、电
动剃须刀,步行到一条估计不会遇到熟人的僻静街道。这里离一个住宅小区不远,
是人们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他徘徊了很久,内心又痛苦又矛盾。后来附近一所小学
放学,一群学生拥出校门,他拦住一个拿着毛笔墨汁瓶的小女孩,温和地笑着说借
用一下她的笔墨,就在路边树下铺开包衣服的报纸,草草写下:请帮助!全部出售,
四百元。小女孩也很高兴地得到了小礼品,一盒港台歌星的磁带。
傅北洋把家当全部铺开,戴着副墨镜站在树下。
机遇这时意外降临!
一辆小车慢慢开过,有人隔着车窗瞄他。车在七八米开外停下,过了有一会一
个小伙子推门而出,走到他跟前。小伙子问他这些东西是不是要出售,他说是的。
小伙子又说能否问一下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强忍着内心涌起的羞辱感,尽量简明地
作了回答。小伙子回到车前,弯腰朝车内说着什么,稍顷转回,说先生是否愿意换
个地方说说话。饥饿与似箭的归心早已戳杀了他的骄傲与自尊,他随小伙子上了车。
车内坐着苏丽士太太。
这或者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苏丽士太太离泰国前去佛寺做过布施,并参拜过
老先生生前的挚友白竺法师。白竺法师天赋善缘,原是中国湖北人,后移居南京,
年十八出家,造二十在安徽九华山受戒,后于战乱中离境到了泰国。因亲近诸方长
老大德,慧业精进,参禅研教达数十载,著作等身。白竺法师亦通八卦相术,每有
“戏言”,必中八九,故举凡国中身份高贵的善男信女,总以参佛时能寻得打卦问
命的机会为幸事。每近先生的忌日,苏丽士太太必遵对先生的许诺前往寺庙布施参
拜,以慰心灵。这次见面法师望她一阵后阖眼默捻佛珠,良久才轻轻说出几个字来:
居士缘在中国,阿弥陀佛。完后轻轻摇了摇头,不知何意,问也不答。
一直盯着中国市场并欲寻代理以扩展业务的苏丽士太太,偶然目睹傅北洋的落
拓不免佛心大动善念骤起,加之白竺法师的箴言如雷在耳——另一方面当然也因凭
借阅历,在对傅北洋相貌的观察中得出了一份上上评价……从而这偶然一面酿制了
彻底改变傅北洋人生的一个稀奇故事。
后来约有一个月时间,他作为大南海聘请的顾问,陪伴苏丽士太太走遍了大半
个中国进行市场调研和考察;过程中苏丽士太太当然也对他进行了观察与了解。不
久,傅北洋在海南打出了大南海中国总代理的牌子。
命运恰如翻手覆手的小人,一夜之间天上地下!傅北洋眨眼间从血泪羞辱及荣
华富贵中一下看见了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异同,同时也因忽然发迹后“朋友”的
再次聚合而冷硬了一颗心。海南落拓潦倒的记忆过于深刻痛苦,他的心性发生了外
表看不出的巨大变化;这变化自然要影响到他后半生的处世态度乃至于对重大事情
的决策。他决定把总部设在海南,这其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心理需要。
一个精神创伤过于严重的人,其心理自然会呈现一些迥异于常人的特征。傅北
洋的精神偏执为自己找到了一条渲泻通道,就是拼命工作,所以大南海也就能凭借
机遇扶摇直上。他在狂热的工作与成功中找到了心理平衡点,可恰在这时谷豆出现
了,拨响他心中珍藏多年的琴弦。
可怕的是,历史在重演,操琴弹奏者依旧是方今天——使另一个演奏者黯然失
色的幸运家伙!尤其是,这点似无法改变。无法改变吗?
那个枯坐办公室的雷雨大作的傍晚,沉溺于病态意给里的傅北洋就这样思绪翩
飞,就这样不停地自问自答。难以自拔。
夜半时分,傅北洋躺在办公室套间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爬起吃了几
片安眠药,又过了几十分钟,人反倒清醒了,而且忽然就有了一连串的念头开始在
脑子里游来游去。他干脆放弃睡着的努力,斜依床头,凝神思索一些应该说算得上
是可怕的重要问题,是的,可、怕、的。
翌日晨,清亮的光线漫进室内,只迷糊了两个小时的傅北洋望着窗户想,清晨
跟夜晚总是不大一样,有时黑暗里对事物的判断易走极端,而朝阳升起时一切又都
变了。这次是否也这样呢?他让昨晚的两项重大决定在脑子里认真过了一遍,重新
掂量一次,最终决定:执行。
傅北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拨了一串号码。
小王,他说,恢复了惯常的自负与干练:你先回答一个问题——甲乙双方在建
筑协议中若漏签垫资抵押条款,也就是说乙方的百余万垫资款没有在文字上取得甲
方的抵押保证,最后如果因甲方有意无意的拖欠导致乙方蒙受损失,乙方依靠官司
索取补偿是否肯定能胜诉?
对方沉默着,傅北洋静等。约一两分钟后话筒里传来小王的声音:五五开。取
决于许多法律以外的东西。
很好,傅北洋说,你要干这样一些事情:北方星公司武汉办事处在开发区有一
个比较大的项目这你也许知道,前期部分工程正交给方达公司施工,你着人往申报
审批这个项目的有关部门和单位全面调查一下项目的详细情况,并作出相关的市场
预测报告——就是说,如果有人吃——他忽然打住,显然有一个重要想法暂时还不
愿说出口。稍顷又道,总之需要一份好的可供决策的报告,明白吗小王?另外,我
还要知道办事处经理洪友运个人的全部情况。
十四
方今天隐约有种被两根绳圈越套越紧的感觉,一根是开发区洪友运那里的垫资,
一根就是非明方面的越南货款。资金是生意人的血液,不能流动就会导致缺氧直至
死亡,方今天现在就有缺氧的感觉。
越南货款早过了约定的付讫时间,宋过天天打电话找非明——非明自然不在,
不是美国就是日本,他北京的老婆和南边的女朋友都说不准他的足迹,也不知道他
什么时候会回,至于说到什么越南什么芯片那就更不清楚了,深圳的老马隔天一个
电话过来问情况,说急了还要发两句牢骚,最后他就干脆让老婆接电话,陪老马在
电话里聊天。方今天和宋过合筹的保证金也不断有人在问,虽不至于逼上门来,却
也让人心烦。
开发区的工程进度一直很快,近两天却慢下来。垫资额度差不多了,已喂进去
七十多万,北方星的款子还没一点过来的迹象。洪友运也不大好找了,似乎也在真
着急,当初拍胸说千儿八百万不会有任何问题,现在却一分也没落实,据说也是天
天在往总公司打电话。北方星是有实力的公司,这点方今天清楚,因此心里也还放
松,有次碰到洪友运,他还开玩笑说,友运,款子再不来我就只有割你这身好肉换
钱了。洪友运正着急,而且原本就觉得没什么面子,就很认真地听了这话——方今
天这是在威胁说要请黑道吗——就轻蔑地拉下脸说,要胳膊还是要腿你找人来下就
是了。方今天知道他是误会了,可又不好解释,害怕越解释越像真事,只有尴尬地
笑了笑说,玩笑你老弟也听不懂。话一出口心里又大是后悔,这不是承认刚才借假
玩笑搞真恐吓吗?不由暗暗叫苦,拿眼觑他。洪友运哼了一声,甩手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