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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故事-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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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意图也曾经有过,电传不过是把其意向加以肯定罢了。至少在当时是多半真实的。
    这样一个策划你就没有风险么?比如你垫付的信用金和你的担保——方今天两
手一摊——现在你准备让我怎样填补我为你带来的亏损?
    傅北洋纹丝不动:只要混迹市场,无论干什么,风险永远存在。问题是,你的
主要目标是什么。另外这块地皮我的投资顾问作过研究,本身存在着极大的增值可
能,更何况从你手里是以现在的市场价格买进来——至于进进出出折算后,因为你
的破产而致的我这个担保人的亏空,我说过了,那要看我把目标定义在哪个点上。
    方今天心里腾腾跳着。此刻的方今天已不是几天前的那个方今天了,可以说也
不是下海前的那个方今天了。他能够尽量做到淡然,勉力接受傅北洋的残酷:把你
打倒在地,然后对你大谈他的策划、他的判断、他的目标拟订以及他的计划实施过
程中的卑鄙龌龊不择手段。方今天注意到傅北洋身侧的年轻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
一刻也没放松对他的注意。
    泰新公司是怎么回事?他喝干饮料,又起身倒了一杯,给傅北洋的印象是他从
头到尾都是在谈论一件别人的事情,这是出乎傅北洋意料之外的。花钱拿下北方星
公司的项目这件事你知道吗?
    傅北洋笑起来,你是不是天真地以为恰恰是大南海的泰新买下了这个与你有关
的项目不过是偶然?
    方今天仰在椅背上:这也是你大南海针对方今天谋划的一部分?
    是的,我很需要开发区的项目。我当然不会把公司的钱拿来在水里打漂,泰新
公司作出决定前作过周密的市场调查,北方星高层不稳,这对我的泰新正好是个机
会,他们转让并非心甘,我也是趁乱得手。
    你是说你不会做吃亏买卖。
    国家的宏观经济调控及市里的远景规划显示,那一带的投入将是大有利可图。
这是有数字可作说明的,并非凭空臆断。我的计划远非这一个现成项目,这只是第
一步,以后你或者会看到。
    方今天说,那么你的利益得失一定要与我相关联吗?
    傅北洋凝视他片刻,缓缓地说,你下海几年弄了百把十万,你以为你是傅北洋
了吗?聪明人往往犯傻瓜不犯的错误,高看自己的智商,潜意识里认定市场风险不
过是智慧的弄臣,可以由自己随心所欲。你更是这样。
    方今天与他对视着,缓缓摇头。他觉得自己心底有股无名火正朝头顶直蹿,但
因今夜的“顿悟”而渐趋超脱的理性努力控制着情绪,因而微笑甚至一直停在脸上。
北洋,他尽量平稳地说,你花大钱买下项目,一是有利可图,二则是为了教训我是
吗?你用最无耻却也是生意场最习以为常的手段,挤走北方星,然后有意拖欠我已
投入的一百多万工程款——当初因急于拿到工程,加上对朋友洪友运的信任,合同
上没注明垫资抵押条款,这点竟被你卑鄙地利用了。
    傅北洋忽然哈哈笑起来:你生气了今天,你生气了。同学中你是修养最好的一
个,以前今天是不生气的。
    方今天扶扶眼镜,手在镜架上停留了一会,放下时,脸上出现了博北洋熟悉的
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语带机锋却又颇有几分幽默地说:以前今天是物理方面的
专家,北洋什么也不是,现在北洋是名重一方的商贾,今天又什么也不是了。说到
底我不是生意人,生意场上我远不如你。
    傅北洋再次大笑:这是我多少年来最渴望听到的一句话!学生时代就开始渴望
了。方今天,从这句话里我找回了真正的自信,而你的聪明也上了一个台阶。
    时间忽然因方今天一下认真起来的表情凝固住了。他慢慢站起身来,手撑桌沿
俯身凝视着北洋,用一种认真得近似冷酷的声音说:
    北洋,我想知道,发生这么些事,究竟是因为什么?

                                 三十二

    笑意僵硬在傅北洋脸上,他往后靠住椅背,双拳交握胸前,两眼定定地望着俯
向自己的方今天。
    方今天的眼睛仿佛还在说,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但傅北洋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内心深处澎湃着的心潮已汇入骤然而至的电闪雷鸣中,倾天而落的雷电瞬间搅乱
了他的视听,一切只能退回到感觉里,是那种痛苦的揪心的感觉。痛苦里有一种模
糊的愿望,希冀着能于电闪的刹那看见点什么——是什么呢?丧失了意念的大脑无
法给他以帮助,为此他异常苦恼,甚至拧紧了眉头,心脏的跳动也忽地有如擂鼓,
一切都变得混沌了,白虚虚一片,无边无沿……这一切全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钟里,
比闪电与雷声间的空隙还要短促。
    傅北洋交握的双拳忽地松开,抓紧胸口的衣襟——这时传来年轻人有些慌乱的
声音——他扭转脑袋,看到了年轻人焦灼的目光,还有手心里托着的药片。他张张
嘴,咽下药片。约莫过三分钟,他坐直身子,拭了拭潮湿的额头,望方今天一笑道:
你看到了,事业的成功不一定能给生命带来最惠待遇。
    方今天说,物理会告诉你,此消彼长得失相当能量守恒等等等等其实是大自然
的规律。和我一样,你也是得不到“全部”的。
    傅北洋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忽然苦笑了一下,说他希望在他喜欢的环境里说
明那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说着转头瞄了瞄年轻人。年轻人转身去拉拢窗帘,把大
灯关掉,打开光线独特的柔和壁灯;房间里同时响起一丝忧郁动人的背景音乐,轻
柔得似在有无之间,室内的调子立刻全变了。傅北洋这时又望了望年轻人——腰杆
笔直的年轻人欲言又止——他说,去吧,我和方总是几十年的老同学老朋友了,他
是个超理智型的高级知识分子。
    氛围变了,心境随之发生了微妙变化,两人的脸孔也因了柔和温馨灯光的映衬
增添了几许温情。这是虚假吗?方今天想,是的,脉脉温情遮掩不了商场卑鄙无耻
的杀伐的残忍,他在内心拒绝这虚假温情的提示。但傅北洋脸上有一种很真实的感
动,他缓缓说着,用最朴实真切的语言努力开掘心底的矿藏,慢慢引出牵动生命的
回忆。渐渐地,方今天被吸引了,荒唐的历史与真实的爱情全都不容抗拒,他不由
自主地开始用心来聆听了。
    傅北洋用的是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在讲述,但眼里分明闪烁着深切的痛苦与无奈,
手指不时轻轻颤动。他讲当年守堤抢险的那个电闪雷鸣之夜,讲震颤灵魂的那道闪
电带给他一种怎样铭心刻骨的感受,讲因出身而起的强烈自卑如何使他不敢说爱的
痛彻肺腑的记忆,讲因周兵兵的心似有所属而致的他的悲惨无望,讲伴随了自己大
半生的这个梦魂萦绕的暗恋因无法与人言说而时时勾起的灵魂忧伤,讲后来谷豆的
突然出现在方达使他震惊于命运与缘分的不可抗拒及对自己的叹怜,也讲了携豆豆
的海南之旅如何的最后予心灵以殊为沉重的一击最终使他彻底绝望……
    这一切全是因为你,方今天,因为你。他说,眼睛眯起来,仿佛很害怕柔和灯
光的刺激。
    方今天一直浸沉在一种奇特的感受里,听到最后这句话不免怔住了,他道,因
为我?
    是的,傅北洋说——他冷静地说起了在海南他的海滨别墅时发生的事情,把周
兵兵那两本日记里的有些内容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方今天惊呆了,愕然望
着他,仿佛在听一个来自飞碟的传说;记忆里,周兵兵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但是
何曾有过爱的表示?同时他想起广西豆豆与他的那场谈话,还有一年来豆豆对他的
方达所流露的特别感情……这时他又听到傅北洋说及豆豆对他的关心,以及这关心
在自己心里引起的摧毁性感受,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
珠。
    他开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傅北洋很累,脸上的肌肉忽然很难看地松弛下来,他仰在椅子上轻轻喘气,沉
默地望着天花板。良久道: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自省,围绕你进行的谋划我究竟
有多少理由?我是否有权忌妒一段历史或者痛恨一段情缘?我有权凭借商场培植的
实力为所欲为吗?可是机器开动了,我无力阻止滚动的车轮,我控制不住内心的冲
动与渴望——是的,我无法把握我的超常的情爱冲动和金钱渴望……
    这时方今天轻笑一声打断他:北洋,无论怎样你是成功了,我的惨败使你满足。
现在我也该说出我对你的诊断了——你患有两种疾病,一是金钱病,一是性倒错;
眼下再也没有哪种疾病比这更时髦更令人羡慕的了。祝贺你北洋。说着起身走了出
去。他为自己的尖酸刻薄感到高兴,而且很阿Q地觉得自己实质是这场原则赌博中的
真正赢家,于是心里升起一种近来从未有过的快意。
    他不想把这场谈话继续下去,病态的傅北洋或者会引出他的病态情绪。因为他
忽然想到窃爱自己的兵兵和怨恨自己的豆豆了。而且他有什么非陪一个杀手共度良
宵不可的责任吗?
    外边很冷,一出电梯就打了一串喷嚏。现在不过才十一点钟,这条街已没多少
行人,只有的士们仍显得很忙,亮着帽子滑来滑去。
    呼机又在振了,刚才在博北洋办公室就一直振个不停,见是家里在呼就没理睬,
手边有电话也不想回。现在又叫起来。他想,这么久没回过家,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情吗?自那次打老婆后,就有人传过话来,老婆为了荣誉,誓死离婚,并声明,财
产得分六成,理由是这么些年她为这个家为他方今天的事业付出得太多了。后来又
听说搬回娘家和老母同住去了,家里就剩儿子一人。财产我给你十成!方今天忽然
对夜空说,说完哈哈笑起来。又想,儿子有什么事啊?
    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他本想拦的士,想了想还是坐了辆三轮,只需三块钱。
    推开门,他万分意外地看到导师和研究所新上任的所长坐在客厅里;儿子在一
旁看电视。他无暇顾及与久未谋面的儿子说什么,只是啊呀啊呀的面对导师和所长,
一会找烟一会添水,很有点儿不知所措。
    所长是年轻人,大学出来分到所里时曾跟他搞过一个课题,该也算是他的弟子
了。年轻人问也不问生意上的事,开门见山说老方,我知道我的面子还不够,就去
了恩师杨教授家,特地请来了老先生,你该明白我的苦心也该领领我的情了吧。
    方今天转了一圈才坐下来,望着导师雪也似的白发,喉头忽然堵了堵,赶紧低
了头装作掸灰的样子,连声咳着。
    先生,他终于说,这么晚了先生——
    导师说,今天,既然来了,我们也不藏着掖着了。还是那句话,才四十多岁,
干什么也不晚。所里真正能搞科研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太少太少,所领导一直希望
你回去,这是一致的意见。你不能不珍视。
    年轻的所长在一旁不停地点头,说是啊是啊,我们研究过多次,现在有课题有
经费,部里很重视,形势从没像现在这么好过。
    导师又说,今天时间不早了,我们不多谈。杨教授说明天他夫人要亲自下厨,
你不是最喜欢她做的那个扬州豆腐和江浙口味的蒸蹄(骨旁)吗?她说只请了你一个
人。你可是要去哦。
    方今天连连点头,说,我去我一定去先生。
    导师起身时摸了摸他的头:珍惜自己的心情和智慧,这很重要。好了,早点休
息吧今天,我们明天再谈。
    方今天忽然忍不住了,心里有什么往上一涌,顿时泪流满面。
    后半夜,方今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抽了通宵烟,大部份时间都是站在书架前呆
呆地望着那些厚厚的书脊。这几年的一些生活场景在他的两眼与书本之间迅疾地往
往返返滑行,他看到自己正赤身裸体站在广场前的一个巨大喷泉中——清亮冰冷的
水冲刷着满是污秽的身体,他感到自己正一阵阵发颤,连灵魂都感觉到了透彻骨髓
的寒意。但是无比快意。
    天亮时他发烧了,浑身筛糠似的直抖,只好上床兜头盖上被子。
    约近中午时分有人叩门,他强撑着打开,一个小伙子自称是大南海的职员,递
给他一个大信封。傅北洋的笔迹。他头疼欲裂,但仍坚持着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很
快浏览了一遍。
    重新躺上床时他又变得昏昏沉沉了,隐约只记得傅北洋说他也一夜没睡,昨晚
他要讲的话还没讲完,所以只好非常非常费力地写来这封短笺。短笺的主要意思好
像是;方今天的人生最佳位置在研究所,这已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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