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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天一样高-姚鄂梅-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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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赛孩子气地一扭身,我不走。  
  你不走?好啊,你不走,我也不走了,我一头撞死在这里算了。说着真的向墙上撞去,阿原紧紧地抱住她。  
  你到底回不回?她在阿原怀里踢腾着,披头散发,两眼血红。  
  我回去我回去,我回去还不行吗?康赛的声音透着哭腔。  
  康赛的母亲马上破涕为笑,她无限喜悦地说康赛呀,多亏阿原告诉我,我才找到你的下落。我们已经帮你换了一份工作了,你再也不用回到原来那个单位去了。你回去后马上就可以到税务局去上班了。你不知道,为了这份工作,我们托了一个大人物,跑了好几个月,花了一大笔钱。现在,一切都弄好了,只等你回去上班了。我正发愁跟你联系不上呢,多亏了阿原啊。  
  原来,康赛的母亲已经连回程的火车票都买好了,当天晚上就动身。我知道这都是阿原的功劳。也许他做了一件好事。  
  康赛一直被她母亲抓得牢牢的,她担心她一不留神,康赛又会逃走。  
  我找了个机会接近康赛,我说这次回去后,我们再想见面就难了。  
  小西,不见也好,就算我妈妈不来,我也会离开这里的。  
  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你提前到农场去等我的吗,怎么突然又要离开了?  
  昨天晚上我才知道,我注定得不到你,我根本没有能力得到你,原来我一直在兴致勃勃地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我高估了自己。  
  康赛的母亲及时插进来,你们在讲什么?她总担心我们在密谋着逃跑的事情。  
  就要上车了,人流中,康赛被母亲牢牢地抓着,不时回过头来看我。哨声尖利地响起,列车哐当一下,缓缓移动起来。康赛趴在车窗口哭着喊,小西,你要给我写信,每天给我写信。  
  火车呜地一声开走了,趁着汽笛的掩护,我站在空荡荡的月台上放开嗓子大哭起来。终于只剩我一个人了,刹那间我不知该到哪里去,也不知该怎么办,我只知道我首先应该大哭一场。       
  十一       
  一个多月后,我来到离城区最近的一个农场里。这里的棉花正好吐絮,满天满地的白,像童话里的冬天。在这片银白的世界里,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白天,我头戴草帽,拦腰系一个巨大的包袱,在摘棉花的队伍中愈战愈勇,夜晚,我躺在棉花垛里,给康赛写信,向他汇报棉花地里的风光。写完信,就开始整理那些从树林里揭下来的诗稿。每天晚上,我都在做这两件事情。不知为什么,写给康赛的信,一直都没有回音。我想他多半是羞于给我回信,其实他大可不必,因为我知道回去并不是他的本意。我坚持每天给他写信,就像以前他在副食品商店上班时,我每天傍晚都要去看他一样。  
  秋天到来的时候,康赛那些贴在树干的诗终于被我整理出来了,我暂时没钱送它到出版社,只好以自己的方式“出版”它。我给它做了一个漂亮的封面,书名就叫《林间清唱》,我要随时把它带在身边,一有合适的人物出现,就拿出来给人家看一看。也许他还会向我索要康赛的地址,他们也许会因此而成为好朋友。这是我最乐意看到的事情。  
  康赛在《漠风》认识的那个相约与他爬冈底斯山的家伙,来找过我一次。他一眼就从摘棉花的队伍里认出我来。他说小西,康赛叫我来看看你。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大盒巧克力,放进我口袋里。  
  康赛交待我,一定要给你带点有营养的可以补充体力的东西,他还拜托我,要我多多照顾你。可是我不能在棉花地里照顾你,我要去内蒙古,如果你也要去那里的话,我说不定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方便。  
  他说他有个好朋友在内蒙古大学教书,那个朋友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住的地方,就是他家的地下室。我说我正好也有去内蒙古的打算。他一听就咧开嘴笑起来,他让我过去后一定一定要跟他联络,他争取让他的朋友为我也找一间地下室,这样,我就可以不花住宿费了。他神神秘秘地说,那边有个地方非常值得一去,那个地方的名字叫花儿。  
  我请他吃棉花地里的快餐。他说小西,我们以前认识吗?我们一定认识的,我们说不定还是好朋友,你仔细想想,一定是你搞忘记了。我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想,要是康赛在这里就好了,要是阿原在这里就好了,可偏偏他们都不在,他们不在,我的快乐也不够彻底。  
  那是个肤色黑黑的小伙子,有着令人惊讶的好嗓子,吃过饭后,他站在收工后的棉花地里,放开嗓子唱起一首又一首西部民歌。那架势好像他不是个诗人,而是个隐迹民间的世界知名男高音。他边唱边走,唱完那些民歌后,他就从棉花地里消失了,像他的歌声一样消失了。我坐在棉花地里,久久地望着他走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有他的歌声在缭缭绕绕。  
  我终于洗净了摘过棉花的双手,来到乌市。我想去跟阿原告别,我就要离开新疆了,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阿原的公司果然变得气派非凡,员工们穿着制服神情严肃地走来走去,很骄傲很优越的样子。阿原不在公司,我站了一会,只好离去。这样也好,真要见了面,我们说些什么呢?他不能留住我,我也带不走他,难道就干巴巴地跟他说声再见吗?  
  我很想去看看当初康赛住过的房子,还想去看看陶乐,我站在乌市街头犹豫了一阵,最后决定哪都不去了。也许我必须学会忘记,这样我的行囊才会永远轻松。  
  我又来到了火车站。我买了一张到内蒙古的车票,我暂时的计划是,从这里杀进内蒙古,然后向东北挺进。  
  到内蒙古的火车要傍晚才开,还有差不多半天的时间,我决定好好看一看乌市。当初我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它完全笼罩在冰雪之中,我根本没有看清它的本来面目。  
  我随便跨上一辆车,从起点坐到终点,再换一辆车,再从起点到终点。我发现,冰雪融化后的乌市其实与其他城市没有太大的区别,令人大失所望。我开始怀念大雪中的乌市。我们三个人笑呵呵地走在铺满积雪的大街上漫步,鼻头冻得通红,积雪的反光让我们泪流不止。我初来乍到,穿着康赛的外套满大街找工作。康赛身无分文,我倾囊而出,支助他在铺天盖地的大雪中前往《漠风》杂志社。还有陶乐,我们在那里开荒写作,种地喂鸡。还有康赛的树林,生长诗歌的树林,还有……阿原一去不回,康赛死去活来。  
  我想不下去了,我开始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促销的把戏,人们穿着轻便而花哨的软底鞋,只为忙碌的身影更加行云流水,疾步如飞。小孩子架上了眼镜,一副为了明天忧心忡忡的样子。老人们拿着花花绿绿的彩票,在街边逡巡着,眼巴巴地期待着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通往内蒙的火车就要开了。我最后一次回过头来打量这个地方,我想我今生再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了。生命如此短暂,要走的地方又是那么多,我不可能在路上重重复复,寻寻觅觅。我只能一直不停地走,走,绝不回头。  
  我收回目光,望着搁在膝上的双手。我的双手已不再柔软,到处是棉花秆留下的划伤和茧块。在西部摘棉花的大军里,就是这双手,像上下翻飞的蝴蝶,为我挣回了足够游历内蒙古的旅费。  
  我依然坐硬座,一个摘棉花的朋友告诉我,坐火车是练瑜伽的最好机会。我盘起双腿,双手放在膝上,闭上眼睛,开始调整呼吸。我准备学习瑜伽,因为我这辈子将在火车上度过许多时光,所以,我决定让自己去喜欢瑜伽。  
  到了呼市,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了那个肤色黑黑的歌唱家诗人。他真的蜷居在他朋友的地下室里,我撩开门帘,他一跃而起,说我们正在等你呢,我们明天就出发。  
  他们要去某个偏远的地方看望一个朋友。他们的朋友是那里的一名老师,从内地主动要求过来支教的,他已经来了一年多了。  
  越往草原深处,景色越是美轮美奂。蓝天白云像刚刚洗过一般明亮耀眼,绿色的草原一望无际。人们衣着鲜艳,悠然自得,太阳升起老高才从帐篷里爬出来,在太阳底下劳动,喝酒,跳舞。据说,等这个季节结束时,他们就会收起帐篷,赶着牛羊,追随着太阳到另一个地方去。                    
像天一样高 
姚鄂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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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见面时,隔着老远,就怪叫着奔跑起来,三个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一起。他们笑啊,叫啊,然后就哭了起来,主要是那个支教的老师在哭,他说他想回去,他想念他的女朋友,想念家人,可他又舍不得这些孩子。他说这些孩子需要他,他教他们认字,给他们讲外面的世界,和他们一起放牧,他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走了,他们刚刚开始的课程就得中断,他们很快就会把他教的字忘光的,他一年多的工作也就白做了。  
  我脱口而出,我来接替你怎么样?  
  尽管他们都不赞成,但我已在突然之间下定了决心。我总是这样,突然之间,就决定了一些重大的事情。  
  我有摘棉花攒起来的一笔旅费,所以我不怕没有工资。我在陶乐都可以生活得悠然自得,所以我不怕艰难困苦。我越来越渴望能以这种方式行走在大地上,而不是呆在一种秩序中,直到老死。所以我不怕流动迁徙。我有很要好的朋友,虽然他们都不在我身边。但我会给他们写信,所以我不怕孤独。  
  最后,他们发现实在无法阻拦我,只好留下一些东西,依依不舍地走了。他们几乎是赤手空拳走的,他们把旅行包、衣服、毛巾、书籍、刀具、钞票、打火机、口香糖,甚至钥匙串都留了下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喊,给我们写信!给我们写信!  
  后来我才知道,我根本无法写信,没有哪个邮递员可以找到我们的地址,就算他千辛万苦找到了,我们又搬家了。  
  我满怀信心地接替了那个只有五个学生的小学教师工作。我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他们教我骑马,吃糌粑。我很快学会了很长时间不洗头不洗澡,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大声说粗话。我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尽管他们仍然望着我直摆头。  
  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庇护所,也为了免遭体力过剩的男人的侵袭,我围着早雷巴根大叔跑来跑去,一脸真诚地喊他爸爸。直喊得他热泪长流,恨不得把我含到嘴里。他咕噜了半天,也叫不出小西这个名字,他索性大手一挥,说干脆,你就叫塔娜吧。  
  我在早雷巴根“爸爸”家的帐篷里过了很久很久。具体有多久,我已经弄不清了。我渐渐没了时间观念,我只知道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又落下去了,草原发黄了,枯了,草原又返青了,活了。我的“爸爸”对我说,塔娜,你还是回去吧,你再不回去你家人都认不得你了。过了几天又对我说,塔娜,你还是别回去了,你走了我们会难过的。  
  有一天,一个汉人开着车经过这里。他坐在车上,摁着喇叭大声问,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小西的姑娘吗?我正在一只桶里搅着奶粑,脱口而出,没有!话音刚落,我手中的搅棒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天哪,那个人是谁啊!那个戴着墨镜和牛仔帽的家伙是谁啊!我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向阿原跑去。  
  阿原看上去老了许多,也晒黑了许多。他使劲地抱住我,不停地拍打我,他说小西,你这个死丫头,我到处找你,疯了一样到处找你。幸亏我后来回了一趟老家,我去找了康赛,又去找了内蒙古大学的那个人,才知道你原来躲在这里。  
  康赛他好吗?他在税务局工作得如何?他还在写诗吗?一见面,我就恢复成以前的语调。  
  阿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笑,看了看我,接着又笑。  
  我急了,使劲捶着他,要他快点告诉我。  
  至于康赛到底过得怎么样的问题,他装模作样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你得自己去看看,然后自己去评判。对了,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你妈妈收到一封信,是出版社寄给你的。我想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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