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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飞行员-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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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尉!左边火力很猛!斜飞!”    
    踩一脚。    
    “啊,越来越猛了……”    
    或许吧……    
    火力更猛了,我却困在事物的里面。我拥有我全部的回忆,全部的收藏,全部的爱。我拥有我的童年,它像树根湮没在黑夜里。我的生命开始于对一段回忆的感伤……火力更猛了,面对流星射出的长爪,我以为自己心理会有些变化,然而没有。    
    这是一片深深打动我的土地。现在是傍晚。左边,在暴雨中间,有大片的亮光,形成许多的彩绘玻璃窗。我几乎可以用手触及,两步远的地方,一切美好的事物。有结李子的李树,散发泥土气息的泥土,漫步在湿润的土地上一定很美妙。你知道吗,保拉,我左右摇晃着慢慢前行,像一辆运粮车。你觉得这快吗,飞机……当然,如果你这么想的话!可如果你把这机器忘掉,看看四周,你不就是漫步在田野里吗?    
    “阿拉斯……”    
    是的,在前方很远的地方。但阿拉斯不是城市,阿拉斯只是夜晚蓝色背景上的一抹红,暴风雨的背景。因为显然地,左前方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黄昏解释不了这半明不暗的天色。一定有大量的乌云,才让透过的光线如此昏暗……    
    阿拉斯的火焰更大了,不是火灾的火焰。火灾会像溃疡般扩散,周围是一圈完好的肉。可这一抹红,燃料源源不断,是冒着轻烟的灯火,是一团不紧不慢、淡定持久的火焰,舞动在充足的燃油中。我感觉它是由一块紧实得几乎沉重的肉组成的,有时一阵风来,吹得它像树一样摇曳。是了……一棵树,这树把阿拉斯拢进它的根茎织成的网中。阿拉斯的所有精华,阿拉斯的所有珍藏,阿拉斯的所有宝藏,转化成汁液,滋养这大树。    
    我见这火焰有时不堪重负失去平衡,忽左忽右,喷出更黑的烟来,而后继续燃烧。可是我一直看不清城市。整场战争都凝聚在这微光里。杜特尔特说火力更猛了,他在前面看得比我清楚。可我还是首先惊讶于他话里表现出的无所谓;这片害人的平原星光寂寥。    
    是的,可……    
    你知道,保拉,在儿时的神话中,骑士历经千难万险,前往神秘迷人的城堡。他攀越冰川,跨过悬崖,挫败阴谋诡计。终于,城堡出现在他眼前,在一片青色的平原中央,马在那平原上奔跑,像跑在柔软的草坪上。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胜利者了……啊!保拉,他们从不违背神话中的老一套!最艰难的时刻总是从这里才刚刚开始……    
    我就是这样奔向我那火的城堡,在蓝色的傍晚,和过去一样……你走得太早了,没看过我们的游戏,你错过了“阿克林骑士”。这是我们自己发明的游戏,因为我们瞧不起别人的游戏。游戏要在雷雨大作的日子里玩,第一阵闪电后,当我们从周遭的气味和树叶的突然颤动感觉到乌云马上要化作雨的时候。厚实的枝叶有一阵也变成吵闹的薄青苔,这就是信号……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    
    我们从花园尽头出发,穿过草地,拼命往房子跑。最初几滴雨点又沉又稀疏。第一个被雨点打到的人认输,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其他人。最后的幸存者被证实受神的庇佑,刀枪不入!他有权在下次雷雨到来之前,自称“阿克林骑士”。    
    每一次玩这游戏都有众多儿童被屠杀,在短短的几秒时间里……    
    我还在扮阿克林骑士。我缓缓跑向我那火的城堡,上气不接下气……    
    可突然:    
    “啊!上尉。我从没见过这个……”    
    我也从没见过这个。我不再是刀枪不入的了。啊!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是在希望……


第四部分 我明白了什么是和平第24节 场面无可挽回

    尽管只飞七百米,我还是心存希望。尽管坦克成群,阿拉斯火光冲天,我还是心存希望。我绝望地希望着。我追忆我的童年,想找到一种受绝对保护的感觉。对男人来说,不存在保护。一旦你生作男人,就由你自生自灭去……可是如果有一个万能的保拉紧紧攥着这个小男孩的手,谁能对他怎么样呢?保拉,我利用你的影子充当挡箭牌……    
    我利用一切。当杜特尔特告诉我“火力更猛了……”我甚至利用这个威胁本身,为了希望。我们身处战争:战争应该有战争的样。它浓缩成几束白光来展示自己:“这就是所谓的阿拉斯死亡之旅吗?真是可笑……”    
    死刑犯以为刽子手是一个面色灰白的机器人,出现的却是个平常老实人,会打喷嚏,甚至还会笑。死刑犯拼命攫住这个微笑,像攫住获释的出路……可这只是一条虚幻的出路。刽子手虽然打喷嚏,还是会把头砍掉。但是怎么能拒绝希望呢?    
    我怎么能不误解这样一种接待呢?既然一切都亲切淳朴;既然湿漉漉的石板和屋顶散发出如此柔和的光;既然时间一分分过去而一切都没有改变,也似乎不必改变;既然我们三个,杜特尔特、机枪手和我,不过是三个乡间的散步者,慢慢往回走,用不着过高地翻起衣领,因为实在已经没雨了;既然在德军战线的中心处,没有什么真正值得一提的东西;既然再往前走,也没有理由叫人相信战争会有什么变化;既然敌人似乎四散分布、融入广大的村野中,也许一所房屋里一个敌兵,也许一棵树上一个敌兵,其中偶尔想起战争的那个会射上几枪。人们再三命令他:“你要对飞机开枪……”命令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他发出三颗子弹,没怎么太在意。我以前就是这样打鸭子的,在晚上,如果散步还算愉快,我才不在乎战果如何。我一边打一边聊,这一点也不会打扰鸭子……    
    人们对自己想看的东西看得如此清楚:这个士兵瞄准我,但没信心,没打中。其他人放过了我。那些能够扫腿绊倒我们的人此刻也许在愉快地呼吸着夜晚的气息,或点着香烟,或刚讲完一个笑话……他们放过了。其他驻扎在这个村子里的人,或许正端了饭盒去盛汤。轰隆一声响起又消失了。是友军还是敌军?他们没时间理睬,他们盯着逐渐盛满的饭盒:他们放过了。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尽可能自然地,试图穿过这个禁止散步者通行的花园,可是看守们一个指望另一个会管,放过我了……    
    我是多么不经打呀!可即便是我的软弱对他们也是一个陷阱:“你们急什么?到前面自然有人把我打下来……”那是自然!“上别处去寻死吧!……”他们把苦差事丢给旁人,以免打断他们的兴致,或影响他们接受晚风的吹拂。我就这样滥用他们的疏忽,我要逃脱就看这一分钟了,战争让他们都疲倦了,他们所有人,像是巧合——为什么不呢?我已经隐约在盘算了,躲过一个又一个人,一支又一支小分队,一个又一个村庄,我就可以顺利抵达终点。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夜里路过的一架飞机……甚至不值得抬头看上一眼!    
    当然,我希望能回去。可同时我也知道会发生一些事。你被宣判死刑,可囚禁你的牢房默然无语。你把希望寄托于这片沉寂。每一秒钟都和前一秒钟相似,没有理由相信即将到来的这一秒钟会改变世界。这项任务对它太沉重了。每一秒钟,前赴后继地,拯救着沉寂。沉寂似乎已成永恒……    
    可是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是我们相信会出现的那个人。    
    田野里有什么东西刚刚爆裂。就像看似熄灭的木炭突然劈啪作响,迸出一串火花。这一整片平原同时爆发,隐藏着怎样的神秘?春天来了,树木播撒种子。为什么枪炮的春天也突然到来?为什么这如暴雨洪流般的炮火,铺天盖地地涌向我们?    
    我首先感觉自己不够谨慎。我把一切都破坏了。当平衡摇摆不定,有时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以摧毁它!一个登山者咳嗽一声,可能引起雪崩。现在雪崩已经发生,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步履沉重地走在这片沉入夜色的蓝色沼泽里。我们搅乱了这潭沉水,现在它向我们射出成千上万的金色水泡。    
    一群杂技演员刚刚进入舞台。一群杂技演员向我们掷出成千上万的弹丸。这些弹丸缺乏角度变化,我们乍一看以为它们是不动的。可是杂技演员的艺术是送球而不是抛球,它们开始缓缓上升。透过宁静的夜幕,我看见有闪亮的泪珠流向我。杂技演员在表演时也是如此这般的宁静。    
    机枪或大炮的每一次连发射击,射出成百上千磷光闪闪的炮弹或弹片,鱼贯而出,像念珠上的珠子。千百串的伸缩念珠伸向我们,绷得快断了,到我们的高度炸开了花。    
    实际上,横向观察那些没有打中我们的弹丸,其实速度快得令人炫目。泪珠转变成闪电。现在我发现自己淹没在弹道堆里,麦秆色的弹道。身处密集的长枪丛中央,不知道有多少飞闪而过的尖针在威胁我。整片平原都连着我,在我周围织起一张闪亮的金丝网。    
    啊!当我俯视大地,只见层层的发光水泡像雾气缓缓升腾。我看见了这滚滚麦尘:脱落的麦皮就是这样飘飞的!可是,我平眼望去,就只有簇簇长枪!是射击?不!我受到的是白刃的攻击!只看见刀光剑影!我感到……不是危险!太多光亮笼罩着我,眼都花了!    
    “啊!”    
    我从座位上弹起二十公分。飞机像给羊角撞了一下。它给撞碎了,要散架了……不……不……我感到它还能操纵。这只不过是撞击洪流中的第一次而已。但我没有见到爆炸。炮弹的尾烟和暗沉的土地颜色一定是混在一起难以分辨:我抬起头张望。    
    场面无可挽回。


后记后记

    许多年以前,第一次有人对我谈起《小王子》,那语气,仿佛我自然是应该知道这本书的。大受刺激下,我虽然当时面不改色,第二天还是赶忙上书店买回了一本。也因此,记住了作者的名字,圣艾克絮佩里。    
    《战争飞行员》是圣艾克絮佩里1941—1942年间流亡美国期间出版的作品。和此前的《夜航》、《人类的大地》等作品相比无论有何区别,但都有一个共同的题材,那就是飞行。圣艾克絮佩里自幼聪明顽皮,容易分心,总爱遐想,以致学业不精。投考军事院校也好,学习建筑也罢,最终都草草收场,然而偏偏对飞行情有独钟,历尽挫折而矢志不渝。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身为抗战派的圣艾克絮佩里又怎肯错过一展远大抱负的机会?他放弃到政府情报处工作的机会,申请转入战备役。当时他已经三十九岁,并且受过重伤,不可能驾驶战斗机。经他再三争取,他终于被编入空军侦察部2/33大队。圣艾克絮佩里平易近人,不因自己资历老、军衔高而颐指气使、高高在上,因此和队友们相处非常融洽,并在历经生死考验的战斗中与他们结下深厚的情谊。这一点在书中也不时流露。    
    本书讲述的是他和战友执行一次从法国本土飞往北部城市阿拉斯的低空飞行侦察任务。那时德军势如破竹,法军节节败退。圣艾克絮佩里和他的战友、长官心里都清楚这次任务和其他任务一样,是荒诞的,因为仅凭他们几支飞行队伍的飞蛾扑火,又怎能挽救整个法国的溃败?但明知有去难回,他们还是要飞,为的是让这场战争“看起来像场战争”。    
    战机升空了。田园、山野、敌机、燃烧的村庄、狙击的炮火、流离失所的难民潮……是的,他们逃亡,离乡背井,颠沛流离,却不知逃向哪里,就只是逃着,为了逃亡而逃亡。这一切在圣艾克絮佩里看来简直荒诞得可笑,可现实就是如此,既然飞行员们可以为了毫无意义的任务去舍生忘死,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漫无目的地逃亡呢?这一段的描写生动风趣,看了让人止不住想笑,却又止不住地感到悲哀:“一群蝗虫落到碎石地上,还活得长吗?”    
    尽管人人如同惊弓之鸟,失败的阴云笼罩着法国大地,圣艾克絮佩里仍然没有放弃希望。他认为不该“用失败的结果来评判法国”,因为失败“让受害者看上去倒像凶手”,而应该用“法国的敢于牺牲来评判它”。法国战败了,但“失败尽管丑陋,仍然算是通往复兴的惟一途径”。    
    事实上,当时法国政府要求停战的举动是对民族的背叛,还是对民族文明、锐气的保全,抑或是历史造成的悲剧;它为法国争取到什么,又使法国失去了什么,法国文学界对此各执一端,争论了半个多世纪仍无定论。但至少,“法国履行了它的职责”,虽然失败了,但“它是抵抗的觉醒。像树木从种子里长出那样,觉醒也可能结出胜利的果实”。    
    终于到阿拉斯了,刹那间枪林弹雨,万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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