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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了为什么,绝不能改变事实,有什么用?”
君花的声音,听来十分尖厉:“至少我知道是为了什么,不然……不然……真
会死不瞑目!”
甘铁生笑:“有那么严重?”
君花一口气说了七八声“有”,才又道:“每当想起来,就象是心口有刀戳进
去,一个永远好不了的血淋淋的伤口,想不去想,可是做不到,以为时间会令伤口
愈口,可是几十年了,还是每当想起,就有血珠迸出来,我一定要弄明白,他为什
么要背叛。”
甘铁生显然在说反话;“对,弄明白了之后,伤口就会迅速痊愈!”
君花的声音极高:“我也知道不会,可是不明白是痛,明白了还是痛,对我来
说,并无损失,只有好处,因为,我明白了!”
甘铁生不再言语,我在他们争执时,因为涉及当年他们的“感情”,所以不便
插言,实在已经很不耐烦了。君花的心情,实在很容易瞭解 方铁生对她的背叛,
可以纳入爱情的背叛范围之内,和方铁生对甘铁生的背叛,不很相同。
爱情上的背叛,被背叛了的一方,总是想知道原因,想知道为什么,会不惜一
切代价去追寻答案。虽然真正能得知真相的机会微乎其微。
而且,在很多情形下,还是不要得到真正的答案的好,真正的答案,有时极其
残酷,要举例的话,可以有很多。因为事实的真相,大多数残酷,不过通常情形下,
都被各种各样的外表所掩遮而已。
一见他们住了口,我忙道:“该打点武夷山去了。”
君花恨恨地道:“我恨不得插翼飞去!”
我哈哈大笑:“你就算有翼,也一定不会比飞机的翼飞得快。”
飞机的翼,可以令时间和距离的观念改变,古代人要穿越这段距离,所需的时
间,至少一个月。而现在,虽然各种各样的繁琐手续和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以及令人
气结的工作态度,把时间拖慢了许多,但是在两天之后,我们一行四人,还是进入
了武夷山区,并且,还有一个相当活泼的年轻人,作我们的向导,他属于当地的旅
游局,一见一我们,就给我们带来了极好的消息。
在这两天之中,我和甘铁生交谈并不多,但对他心态的转变,却有了进一步的
认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象做了一场梦一样,梦醒了,梦中的一切,是好是
坏,是苦是甜,谁还会去计较?计较了又怎么样?”
他并不讳言方铁生,提起来,有时也低叹,有时也微笑,他甚至说:“方铁生
背叛,当然有原因,或许是我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令他反感了。”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君花怒哼一声;“我看你快超凡人圣了!你怎能责怪自己,
你对他那么好,是你把他从垃圾堆捡回来的,你对他那么好……”
君花说到激动处,不由自主,抽噎起来。
甘铁生也不去安慰她,神情大是惘然,在惘然之中,却又带著略有所悟的神情。
他那时的神情有点怪,所以给我的印象也相当深刻,他接著又摇了摇头,却什
么也没有说。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无此可能,所以才有这样的行动。
那个向导一见我们,带给我们的好消息是:“四位,我从小在武夷山区长大,
从小就是一个野孩子,那时候……生活困难,别看我年纪小,每天我在山上打个转,
就能弄到可以吃的东西,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他讲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有点神秘兮兮地:“在我满山乱转的时候,我就见
过你们要找的那个人,而且,和他的关系很好,有很多山野间生活的知识,就是他
教会我的。”
我们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十分兴奋。我们在来前,曾先打电报,请当地的旅游
机构协助,说明我们的目的,是要找一个像方铁生这样的人,看来旅游机构的工作
效率相当高,派给我们这个向导,正是我们需要的人。
君花忙道:“太好了,你最近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向导扬了扬眉:“嗯……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比十六年,时间又接近了许多,可是毕竟也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君花
又急著问:“照你看,他现在还在不在?”
向导笑了起来:“一定在,他身体壮健之极,力大无穷,别看他已经老了,十
个八个年轻人都敌不过他,他连老虎都可以打得死!”
君花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阴晴不定,甘铁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一
直是那样子,怀疑他是外星人,也有点道理。”
当向导的小伙子一听,大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我们不胜其烦,只好喝止他:
“事情十分复杂,讲不明白的,你别再问了!”
小伙子虽然没有再问,可是一脸按捺不住的好奇神情,看了也叫人心中不忍。
不过,各位都可以知道,那实在是一个复杂得过了分的故事,就算有心想告诉
他 也不在从何说起才好。
在山中,有人带路,行进容易得多。我们一早出发,当晚在深山中宿营宿营,
第二天早上出发,不到中午,已来到一座极高的峭壁之前。
那一带,古木参天,根本已没有了山路,相信当年,陈长青就是在这里迷路的
他看到方铁生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一样,在峭壁上飞掠而下。不过这时我们
抬头看去,可以看到峭壁树的木上,有些物体在跳动,那当然不是人,而是猴子。
向导指著峭壁:“攀上去之后,在一个比较低的山头上,就是那人曾住的小道
观,那道观也不知何年何月,因什么人建造的!”
攀越那峭壁,并不是很困难,峭壁上藤蔓多,处处可以挽手,怪石嶙峋,也容
易踏足,连君花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处。
翻过了峭壁,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那个山头上的小道观了,看起来,象是积木
搭出来的一样。云雾绕绕,时隐时现,完全是剑侠小说中的境界。
那时,正是中午时分。在山中赶路,就是那样,看起来极近,直线距离可能只
有三百公尺。但是要到达那地方,却不知要走多少路。
到我们抵达那小道观时,已是五小时之后的事了,夕阳西下,把漫山映得一片
金红,所有的石、草、木、屋,都在反射夕阳的余晖,壮观之极。
小道观的门虚掩著,整个道观的外貌,看来残旧之至,向导踏前一步,小道观
的门,已陡然被打开,一条披头散发,满脸虬髯,身形高大,威武莫名的大汉,已
一步跨出,当门而立。
他身形如此高大,所以跨出门来时,低了一下头,当他当门而立,他的头,就
远高出门楣之上。
我和白素,不由自主握紧了手,视线留在那大汉身上,再也移不开去。
夕阳的光芒,照在那大汉的头发上,虬髯上,在他炯炯生光的双眼之中,更反
映出血红的夕阳,他站著一动不动,在破烂不堪的衣服下,可以看到他胸脯的起伏,
可知他心情的激动。
在那一刹那,我心中想到的是:我又进入了另一部小说的境界了,眼前这个大
汉,如果手中提著一柄刀的话,那么,他活脱就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中的金毛狮王!
我们和那大汉对望著,大汉脸上的神情,不是很看得清楚(虬髯太浓,遮住了
他一大半脸面),可是,当他那双极有神采的眼睛,紧盯著君花的时候,他面上的
肌肉,在明显地跳动。
突然之间,他扬起手来 由于他身形极高大,一扬手之际,气势也十分慑人,
我离他最近,一进之间,也几乎不由自主,想后退一步,以避开他的那种逼人的力
量。
他直指著君花 被这样的一条大汉直指著,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可是君花
十分镇定,她不等发问,就道:“我施了变性手术!”
方铁生(那神威凛凛的大汉当然就是方铁生)迟疑著重复:“变性手术?”
君花一字一顿:“是,由男人变成女人,其实我本来就是女人,可是从小一直
被误会是男人,当然也有点阴错阳差,总之我现在是女人!”
我在一旁,心想,何止“有点阴错阳差”而已,简直就是颠阴倒阳,一塌胡涂!
方铁生用心听著,双眼之中,现出极度好奇的神采来,他这时当然不再年轻,
但是蓬发虬髯,却一样乌黑,看起来不觉他是一个老年人,所以,他的眼神之中,
竟然带著几分顽皮,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性格十分活泼的人。
他仍然望著君花,足有半分钟之后,视线在我、白素和向导的三人身上,一掠
而过,停在甘铁生的身上。甘铁生在才一见到他时,有过一刹那的激动,但随即恢
复了平静。
直到这时,方铁生向他望去,他才微笑著,用十分平静的声调说:“小兄弟,
你好!”
甘铁生这句话一出口,除了向导和他自己以外,人人都震动了一下,方铁生的
震动更甚,双手陡然握成了拳,握得粗大的指节,格格直响!
(几十年前,甘铁生初见方铁生时第一句话是:“小兄弟,你过来!”
(从那句话开始,他们认识,开始了方铁生生命的改变,也形成了今日的局面。
现在,甘铁生又叫了一声“小兄弟”,可是方铁生为什么那么激动?)
方铁生挥著拳头,虎虎风生,他大叫起来,声音在宏亮之中,带著一股莫名的
悲愤,他在叫:“问!只管问,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找到我,一定会问我……为什么!”
他在说到最后“为什么”三个字之际,声音变得嘶哑,听来像是他的心肺都被
撕裂了一样。
他是一个背叛者,在经过了那么多年之后,见到了当年的受害人,竟然看来没
有半点惭愧悔恨,反倒一副理直气壮,这种神情,看得我和白素,都为之惊骇不已,
我们紧握著手,我自然而然考虑著如果万一出现需要武力厮拚的场面时,如何对付
这个煞神一样的大汉!
甘铁生先开口,他声音平静:“我没准备这样问你,可是她还想问。”
君花立时接了上去,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把那么多年来积压在胸中的怒意、
恨意、不明和怀疑,都一起在这三字中,吐了出来:“为什么?”
那真是听得人心头大震,石破天惊的一问!
如果说君花的那一问,是九天之上,直击下来的一个霹雳焦雷,那么,方铁生
的回答,简直就是地面上万千座火山,同时爆发,喷射出无数足以摧毁一切的岩浆!
方铁生一开始回答,场面有些乱,方铁生简直不能自制,无法住口,其间我、
君花、白素都曾抢著大声又问了一些问题,只有甘铁生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象是
完全不关他的事一样。
正由于场面紊乱,所以我用比较特殊的方法来记述当时的情形,在以下的一大
段之中,除了括弧之中的文字之外,全是方铁生爆发出来的话 方式虽然特别一
点,但还是很容易看得懂的。
为什么?你不明白?你们真不明白?为什么?因为我必须这样做,一定要那样
做,非那样做不可,我想那样做想了不知多久,终于鼓足勇气做了!我为自己!谁
不为自己呢?把我从垃圾堆中捡出来,培育我成为一个优秀的军人,难道全为了我?
没有一点为了自己?
我变成什么东西了?我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东西,只知道自己不再是人!人!
人!我不是人!对我好,照顾我,我就算是个人,也不再是自己,我是人家手里捏
出来的一个泥人 看,这是我捏的,好看吧,漂亮吧!
知道我所承受的压力有多重吗?我必须按照捏我的双手做人,这个可以,那个
不可以,现在的日子多好,以前的日子多苦!
老实讲,不到一年,我就宁愿回垃圾堆去!我是从垃圾堆来的,让我回垃圾堆
去,这天公地道,可是我回得去吗?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箍,有多少网,把我
死死地箍著,网著,压著,你们知道我在半夜会大口吸气吗?知道我只有肯定在没
有人的时候才呼吸畅顺吗?可就是连这样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没有单独一个人的
机会,可惜吧!一直到现在,那么多年了,都是单独的,可是还会做恶梦,想起那
可怕的日子,做什么,该怎么样,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从副排长起,只要找不死,
一条直路,可以让你看到若干年之后的副总司令!我打仗勇敢?屁!我是想在战场
上找死!
对我好?当然对我好,我没说有什么人对我不好,可是我能不能拒绝?可不可
以不受?我没法报答,永远不能报答,我也不想报答,因为我根本不要。对,我拣
的时机很卑鄙,打仗,不是输就是赢,你赢了,人家就输,你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