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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心情败坏透了,只想千万别丢了自己这条命。一行人各怀心思,在沔水镇的大街上默
默行走。大街的尽头出现了碉堡和铁丝网,探照灯忽悠忽悠照过来又照过去,远处传来
哨兵咳嗽的声音。这时,通信员猛一弯腰,撕下裤子上的补丁,飞快放进了嘴里。日本
兵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其中一个才明白过来:“他把密信吃了!”
队伍顿时乱了。日本兵蜂拥而上来逮通信员,通信员一边大嚼一边拼命躲闪。通信
员的意图是想一举两得,一是希望丁宗望乘乱逃走,二是让日军对信件死心。丁宗望却
又惊呆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观望着,为通信员干着急。王腊狗倒反应敏捷,趁机往小
巷里一闪,几蹿几蹿就逃掉了。
发现王腊狗逃掉后日本兵更加恼羞成怒,他们把通信员仰面朝天按在地上,用刺刀
撬开了他的嘴。通信员说:“嚼碎了吞掉了。”他张大口给日本兵看,一脸的嘲弄。
日本兵就报告日本军官说信件被嚼吃了。日本官跨跨跨几步走过去,仿佛很随意地
抽出了战刀,在空中优雅地舞着。通信员说:“日本鬼子,从我们的国土上滚回去!”
战刀渐渐垂了下来,忽地一划拉,通信员一声凄厉的惨叫,肚子被剖开了。探照灯正好
照过来,粉红的温热蠕动的五脏六腑好像一盆刚上桌的菜。
丁宗望连忙闭上了眼睛,泪水却禁不住地流满了脸膛。
8
王腊狗没敢去看奶奶。他抄小路一路狂奔,在襄河边偷了一条渔船,在黎明前逃回
了王劲哉身边。
这天天气不好,阴霾得怕人。王腊狗在走进王劲哉师部的时候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极
大的错误。他不应该再回到王劲哉这里。可他去哪儿呢?他无处可逃。他既不愿意为日
本人做事也不愿意给共产党做事。他习惯了一二八师。通过这次失败,他认识到自己远
没学到王劲哉的智谋。他还要学习他。他只得走进了师部。
王腊狗报告说接应失败,有人跟踪了共产党通信员,日本鬼子抓住了他俩,趁通信
员吞吃信件引起混乱的机会,他逃了回来。
故事已经被王腊狗编得既简单又圆满,脸上挨通信员揍的狠狠一拳也成了日本鬼子
的罪证。王腊狗报告得十分详细。报告完毕之后还请求师长处分。
王劲哉说:“算了。共产党为了一封信差点折了我一名心腹,倒是应该来慰劳慰劳
你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吧。”
“谢谢师长!”王腊狗衷心地说。
这一关就这么轻松地过去了。王腊狗好好地休养了几日,重又开始策划如何杀了丁
宗望。丁宗望是非杀不可了。从前是几辈人的怨恨,现在又添新仇。丁宗望活一日他王
腊狗就危险一日,就提心吊胆一日,只有杀了丁宗望他才能恢复舒心的日子。王腊狗别
无选择了。
玉劲哉前脚送走王腊狗,后脚就召来了侦察处的人。王劲哉布置了一个高度保密的
任务:把王腊狗的沔水镇之行一点一滴都了解清楚。
9
一个人为一封信把命都送了。另一个人却轻而易举揣着信走进了日军警备司令部的
大门。丁宗望在换尿湿的裤子时曾想把信藏在房间什么地方,但又考虑到不能在家里埋
下个祸种,就将信放在了衣服口袋里,准备见机行事。随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使丁宗望
完全忘记了信的存在。甚至当他亲睹通信员惨死的时候都没意识到信在自己身上,只意
识到了死亡的恐怖,日本鬼子的残忍。
谁都以为了宗望只是象征性地被抓一下,敲丁家几个子儿。所以,日本兵只拍了拍
丁宗望的肩,说:“走吧。”就推着他进了牢房。
丁宗望在牢房里蜡缩了好久才醒过神来,手一插进口袋,触到了信纸,只差没惊叫
出声。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毁掉它,良心却又过不去,他总不能让一个人白死,让一个人
死不瞑目吧?第二个念头是看看它,看了再作计划。
牢房里有好几个人,还有个妇女。这是那种简易的牢房,牢门是碗口粗的树干做成
的栅栏。牢里臭气冲天,看守的士兵经常背对牢门而坐。
丁宗望利用种种掩护条件,在牢房里偷偷看完了信。这信不看犹可,一看丁宗望就
生出了中国人的志气。信是新四军的陶铸、杨学诚写给一二八师王劲哉的,倒没谋划什
么机密军事行动,就是劝王劲哉与共产党团结抗日。信写得情义恳切,慷慨激昂,用词
遣句之中可见才华横溢。丁宗望本是个读书人出身,读了这样的好文章哪能不感动。
丁宗望当即就决定将信背了下来,然后再毁掉信纸。日后送信只要人到信就到了,
没有一点危险。这个主意既妙又迂,只有像丁宗望这样好读书的夫子才想得出这种办法。
主意一定,丁宗望丝毫不敢懈怠,盘膝面壁一坐,就用心默记起来。同牢房的人不
是以为他有精神病就是以为他在练功夫。
一个上午,丁宗望已经将信背得烂熟于心。然后,学了通讯员榜样,吃掉了那张薄
薄的毛边纸。午饭时候,突然冲进一伙日本军官,提了丁宗望出去,搜了身,剥下他全
身衣服洗了个澡,澡毕给了他一套囚服,送到了另一间牢房。丁宗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不住口地念“阿弥陀佛”,感谢菩萨有眼,让他又从死亡边缘逃了回来。
新牢房比较整洁,同牢人也都有些礼貌。丁宗望一问,原来都是政治犯。送牢饭的
是饶六指,两水镇的老厨子,饶三的叔祖父,一见丁宗望移到了政治犯牢房就抹起泪来,
说:“这里的人都没活着出去的呀。”
“不要紧的。”丁宗望说,“我家东西送到后他们就会放人了。”
“送到了。丁少爷,你家粮食猪肉清早就拉来了。”
丁宗望说:“那就耐心等一等吧,人家总得要办个手续。”
日子过去了两天,看守哗啷啷打开大铁锁,叫道:“丁宗望出来。”
丁宗望“哎”了一声,去收拾自己的小包裹。看守见了不耐烦,说:“提审一下带
包裹干嘛!”
一瓢凉水浇在头顶,丁宗望只好浑身乏力地去了审讯室。
又过了两天,又提审一次。每次总是问他与共产党通信员及王腊狗的关系,最后总
要问及信件在哪里?丁宗望也总是说:“信么?不是那人吃了么?”
第三次提审是又等候了好几天的事。丁宗望已经气愤之极。不等龟本队长开口,他
就质问起来。
“请问龟本队长,我家的东西早就如数送来,为什么您还不放我回去?我家祖祖辈
辈在沔水镇经商、种田,治家严谨,为人清白,从不与社会各色党派帮派有丁点瓜葛,
这在沔水镇是尽人皆知的。为什么龟本队长还让我身囚黑牢,使我及我的全家人蒙受耻
辱?”
龟本就是刀挑通信员的那个日本军官。他戴副眼镜,胖墩墩脸庞,时常带点微笑,
动作举止慢条斯理。丁宗望明知他是只笑面虎,但他实在太气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怎么毫无凭据地囚禁百姓呢?
龟本哈哈大笑,说:“问得好问得好!你一问我就明白了你还在按过去的观念过日
子,还不知道现在的天下是谁的天下,现在的山河是谁的山河,现在的道理在谁手里。
那是应该清醒一下的。”
丁宗望当即就被带到刑讯室。刑讯室是间昏暗低矮的屋子,没有窗户。室内一只大
炉子,炉火正红,上面烧着几只烙铁和铁签。另有一条大条椅十分醒目,上面血迹斑斑,
搭着铁链和绳索,地上是一堆砖头,丁宗望理会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老虎凳了。皮鞭,木
桩,木棍,几盆肮脏的辣椒水,散了一地的竹签。刑讯室原来是这般零乱不洁和简陋,
丁宗望的屈辱感几乎不下于恐怖感。行刑手是中国人,外地口音,剃个青皮头。一边绑
丁宗望一边吭吭吐痰,趁监督行刑的日本兵喝水的工夫,在丁宗望耳边说:“别怪我。
我会里轻外重的。”
行刑手的职责是打五十皮鞭。他若真打,五十鞭可以打死人,半真地打也要皮开肉
绽全身翻花。正像他说的,他使用了打的技巧。皮鞭一下一下挥得劈拍脆响,落到身上
却不重。日本兵只数次数,并不懂行。丁宗望又将学过的气功用了上来,尽量放软肌肉,
泄尽皮肤下运行的阳气,耷拉着头,像个死人,让鞭子就像打在棉花上。
五十下打完,丁宗望衣衫尽碎,遍体伤痕。不过伤都在外表,内里却无一点损害。
这时龟本又来问他密信的事,丁宗望还是先前一套话。
牢房里的难友替丁宗望分析,说这次用刑之后定然会放他了。一个少爷受这种苦哪
有不说实话的?还不说那就真是无话可说了。
难友中有一二八师三团的一个副官,陶家坝战斗中受伤之后被日本兵抓获的。还有
一个教师,自称是共产党,老是编发印刷抗日小报,已多次坐牢了。这两人最有治疗鞭
伤的经验,在饶六指送饭时托他带来一些野草树根,嚼碎了敷在丁宗望伤处,丁宗望又
暗自运了气,伤势就迅速好转了。而这二人由此也看出了丁宗望是个会家子,对他又尊
重了几分。
丁宗望每天都以为牢门会为他打开。军人和一个老百姓较什么劲呢?
一个晚饭时刻,饶六指送来了许多饭菜,菜里头还埋了几块炸排骨。饶六指在递给
丁宗望时抓住了他的手,说:“丁少爷,多吃一点,好做个饱死鬼。”
丁宗望一追问,饶六指便又眼泪潸潸,说是给龟本送饭时听他们说今晚枪毙全部政
治犯。
果然,天一黑,隔壁牢房的六个政治犯全部被带走了。这边牢房马上骚动起来,哭
的笑的在墙上写遗言的乱成一团。丁宗望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死了,他木然地坐着,认
为自己死得毫无道理,大冤枉了:
为他疗伤的两个人过来坐在他身边,鼓动他说:“你会武功,干嘛要等死?栅栏是
木头的,试一试弄断它,警备大院也不大,路又熟,一冲不就冲出去了!”
丁宗望说:“就是冲出去了怎么办?他们还不是知道我家。”
“跟我们走嘛!到一二八师去嘛!日本人不敢惹王劲哉嘛!”
一下子提醒了丁宗望。他可不是正要见王劲哉!
处决了头批政治犯的行刑队还在回来的路上。这边丁宗望已经在发功。丁宗望学武
功二十年,根基本来就不浅了,加之生死关头,全凭这一搏,所以他全神贯注,凝望着
碗口粗的木栅栏,将一股股真气运输到双腿双脚上,当他“嗨”地一吼飞脚踢门的那一
刻,一双赤脚竟是石头一般惨白发亮。
木栅栏中间的两根应声而断。犯人一轰而出,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
经被人撞倒,踩了个半死。
沔水镇从没出现过越狱的事情,日军压根就没有一丝准备。一群亡命的犯人奔到警
备司令部大院子门口时,院子门口的卫兵还觉得非常有趣,朝院子内的游动哨兵大声问
道:“你们干嘛像轰牲口似?轰他们去哪儿?”
10
沔水镇对丁宗望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跑进小巷里头,日本人哪里找得着他。
丁宗望领着一副官一个教师七弯八拐,转眼就到襄河边,跳上一条船,叫醒船老板。
船老板一见是丁家少爷,二话没有,扯起锚,张开帆,顺风上路了。一路上没遇上任何
波折,天刚蒙蒙亮,脉旺嘴就到了。
船靠码头之后,副官坚决要请大家过个早。包括船老板一行四人就上了岸。岸边有
个小集市,贩鲜鱼就是要赶个早,所以集市已经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了。地上到处是活
蹦乱跳的鲜鱼,几家饭馆子挂着灯笼,酒铺子挑出了酒幌子,腾腾的热气从饭馆子一阵
阵扑出,肉包子的香味和鱼腥味混成一团怪温馨的富裕渔家的味儿,闻着就叫人安稳乐
和。
丁宗望这才觉得脚疼,大家一看,右脚整个乌紫肿大了。丁宗望叫了声“疼”,走
路都走不动了。
副官安置大家坐在饭馆子里,要了四斤鲜肉大包,切了五斤透味烧腊,配了馆子里
所有的几样小菜,如花生米啦,宝塔菜啦,酒也上了一壶,鳝糊米粉也上了几碗,花花
绿绿,热气腾腾摆了一桌。
大家举杯敬了丁宗望一盅,丁宗望到此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活着出来了!”
“活着!”大家说。几个男人都抹了一把死里逃生的泪。
王劲哉秘密接见了丁宗望。
丁宗望一个细节一句话都不遗漏地回忆了这一段经历。整整讲了大半天。王劲哉自
始至终声色不动。
“你说你背会了那封信,还记得吗?”王劲哉问。
“记得。好文章怎会不记得。”
丁宗望不仅流利地背诵了一遍陶铸、杨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