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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好文章怎会不记得。”
丁宗望不仅流利地背诵了一遍陶铸、杨学诚的信,还自告奋勇默写了出来。
晚饭是王劲哉请的。在王劲哉卧室里,几碗好菜,两人对酌,月芽儿就挂在窗外的
杨树梢头。王劲哉说:“我是极少极少请一个人在卧房吃饭的。丁先生,我佩服你。我
赏识你。你是民族的英雄!”
丁宗望说:“不敢当。将军过奖了。”
但丁宗望心中的确万分激动。和王腊狗一样,他这一辈子是永远也忘不了与王劲哉
见面的这一刻情景了。酒水镇的传说把王劲哉塑造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阎罗形象,这个
神话一般的人忽地就活生生站到了自己面前,是个军仪威严整肃,字字重似千金的军官。
丁宗望甚至有点庆幸这一次的遭遇,不然,他这一辈子哪能进到兵营,哪能与一位骁勇
善战的将军共饮!哪能看到这千军万马领头人小窗边的月亮?兵营的月亮真是和沼水镇
的不一样啊!那么孤高清亮冷冽。后来丁宗望在暗处观看了王劲哉对王腊狗的处理,就
更加加深了对王劲哉的印象。原来男人还有这么个世界!
王腊狗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又与往日一样开始勤学苦练,完全是个
好兵好军官的典范。王劲哉传他传得很随意,王腊狗一丝戒备也没有。
“报告。”
“进来。”
侦察处的一个侦察员在屋内。王劲哉说:“让他告诉你一个消息。”
侦察员说:“我在沔水镇活动了一个礼拜。了解到共产党新四军鄂豫边区党委派出
的通信员,在接头后被出卖,日寇剖肚开膛杀害了他。”
“他死了。”王腊狗沉重地说。
接下来是沉默。王劲哉抽烟,侦察员及屋子里其他人都将手按在手枪柄上,沉默地
望着王腊狗。
王腊狗嗅出了危险,“师长!”他说,“师长,还有事吩咐吗?”
“有。”王劲哉说,“记得我的训条吗?”
“记得师长!”
“大声背一遍。”
“是,师长。”
王腊狗立正挺胸,目光平视前方,背道:
“我是爱国人,爱国人是我。
我是良心人,良心人是我。
我是劳动人,劳动人是我。
我是勤苦人,勤苦人是我。
杀少人,救多人。
杀坏人,救好人。
实行勤苦,绝对听命令。
吃饭不做事的人,是国家的罪人。
营私舞弊的人,是国家的敌人。
抗战四年,失国土大半,羞愧万分。
王劲哉宁死不当亡国奴!
当了汉好的人,儿子儿孙不能在人前说话。
听我们师长的话,服从我们师长的命令。
绝对能打胜仗,绝对能打敌人。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掀起全民抗战,争取最后胜利!”
王腊狗背完,大汗淋漓,惊惶不安紧盯着师长。
王劲哉说:“背是背得不错,做到了没有呢?”
王腊狗何等聪明一个人,顿时明白事已败露,连忙跪下求饶。说自己确实是尽了全
力想拿信回来,可共产党的通信员就是不给。陷害丁宗望是故意的,因为他和丁家有世
仇。王腊狗又一字一泪讲叙了与丁家的恩恩怨怨。王劲哉一支接一支抽烟,以少有的耐
心听着王腊狗的故事。王劲哉的耐心使王腊狗胆大起来。最后说:“用一个共产党的通
信员做饵子报我的深仇大恨有什么要紧?我想师长不也讨厌共产党吗?我就只恨没能诳
出信来。”
王劲哉喝道:“狗屁胡说!来人掌嘴!”
王腊狗的脸颊顿时像发面一般,在两个彪形大汉的巴掌下一点一点红肿起来。直到
鼻孔嘴角都流出了血,王劲哉才抬手示意停下。
王劲哉走近王腊狗,端详他一会儿,叹息说:“都说你聪明,其实你好愚蠢!做了
汉奸害死同胞的人理应处死,我念你救过我的命,给你一条生路:三天之内,你去杀一
个日本小鬼,提头来见,让他替你抵一条人命。否则,你就抵命。”
王腊狗匍伏在地,后悔得不行,他为什么回来?这么傻!他怎么是王劲哉的对手呢?
丁宗望在厢房里看着这一幕,内里三层衣服都汗湿透了。
11
离脉旺嘴八十多里地有个龙家湾。孤零零一座小村庄却花木繁茂,六畜兴旺,五谷
丰登,女人生得个个水灵。这种情形持续有百来年了。江汉平原这一带有句话,就是:
脉旺的棉花酒水的鱼,红潭的稻米龙家的女;吃红潭的饭,咽沔水的鱼,穿脉旺的衣,
搂龙家的女,要当皇帝(我)也不去。日本鬼子侵入江汉平原之后,当然也就知道了这
段典故。经常就有三三两两日本小鬼偷偷离开据点来龙家湾找花姑娘。
王腊狗在龙家湾湾前的芦苇丛中潜伏了两天两夜,挨冻受饿,终于在第三天杀了一
个日本小鬼。前来龙家湾的日本小鬼一行四个人,王腊狗不敢动手,他跟踪着他们,瞅
准有一个独自进了一户人家,他便从后门摸进去。王腊狗非常有运气,这个日本小鬼正
在后面厨房劈柴。王腊狗拨开厨房后门时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的日本脸,日本脸上居然
洋溢着爱意,笨拙而又殷勤地在中国农家劈木柴。王腊狗等到他转成背面时,一个饿虎
扑食,三下两下干净利索地割下了日本小鬼的头,包袱裹巴裹巴,溜回了芦苇丛。
当王腊狗潜伏在芦苇丛中受苦的时候,丁宗望终于鼓起了勇气找王劲哉替王腊狗求
情。
“王师长,打他骂他一顿就行了,让他一个人去杀日本小鬼太危险了。让他回来吧。”
王劲哉说:“你一个堂堂男子,哪来的妇人之仁?况且他一直要杀你呀。”
丁宗望说:“咳,没念书的庄稼莽汉一动脾气就说杀呀砍,哪能呢,再说,他要杀
我,我要杀他,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以仁服人的好,我们待他一家都不错,这他心中
还是有数的。”
王劲哉摇头苦笑,军人的悲哀由衷而生:“我们国家的男人就是这种样子,希望在
哪里呢?我在为谁打仗啊!”
“好了好了,就当我没说。”丁宗望无法理解王劲哉,但他不愿意惹他不愉快。丁
宗望说:“王师长啊,您又没有派人押着王腊狗,他一个人还不早就跑掉了。”
“他敢!”王劲哉说,“他动了逃跑的念头也不敢跑!三天之后非回到我面前不可,
除非他要死不要活。丁先生,我莽撞地给你一句预言如何?”
丁宗望忙说:“请讲请讲。”
王劲哉说:“你虽家道殷实,虽勤俭勋劳,虽文才武略,可你保不住你的家业。”
“为什么?”丁宗望到底年少气盛,很是不服气。
“为什么?凭你这个性格就保不住,况且时下外侮内战,国家前途莫测,国不立,
安有家?”
“恕我不相信您的话。我持家理事已有三年,家事一切都顺当。”
“好。那就记住我王劲哉今天的话吧。”
丁宗望又觉心里虚落落的,说:“斗胆请王师长指条路。”
王劲哉爽快地说:“你就此留在军中,抗日保国。你的家小日后必逢凶化吉。”
原来是王劲哉想留住自己,丁宗望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我还没想到过要当兵
呢。”丁宗望一笑,以为此事就算一笔带过去了。
第三天清晨,王腊狗回到驻地,手里拧着一颗日本小鬼的人头。王腊狗不是没闪过
要逃跑的念头,但他不能再一次弄巧成拙。他坚信王劲哉在他周围布下了看不见的罗网,
只要他逃,一粒子弹就会穿透他的心脏。王腊狗还年轻,大仇未报,奶奶还在日夜等待
他,他决不能此刻就死。
不过事实上王劲哉根本没派人照看王腊狗。他对王腊狗的心理掌握得一清二楚,用
不着派人。
王劲哉看也没看人头一眼,唤过狼狗叼了出去。
“那么,王腊狗,你的一条命就算保住了。”
王腊狗“啪”地行军礼,振作精神,说道:“谢师长大恩。”
“不过,就这样了事,也未免太简单,军中将士会对我心生不满,说我姑息养奸。”
王腊狗身子一矮,跪下去再也立不直身,只是不住气叩头。他又一次后悔,后悔自
己没趁机远走高飞,又自投了罗网。
王劲哉踢了王腊狗两脚,说:“你好歹不分,认敌为友,卖身投靠,害死我同胞,
这简直就是瞎了眼,既然瞎了眼,就该挖掉。好在你还认得路,回到了我一二八师,那
就留一只眼吧。”
马上就上来两个人,拉出王腊狗绑在树干上。王腊狗最后用完整的双眼扫视了一周
连天的茅草和耀眼的太阳,扫视了几年前的那个血红黄昏,他在这块地方仰望着王劲哉
的情景。他怕极了王劲哉,他还痴心妄想学习王劲哉,王劲哉是你能学到的么——王腊
狗!王腊狗在失去一只眼睛的前一刻终于认输了,懂人事了,明白人是有高低贵贱的了。
他的眼中凸出一珠很大很圆的泪。
一柄雪亮的匕首在王腊狗脸上飞快扭了一扭身子,一颗噙泪的眼珠“嗒”地掉在地
上。王腊狗惨嚎一声,就晕了过去。军医立即包扎了王腊狗的伤处。在担架抬离师部时,
王劲哉拦住担架。他在王腊狗头上抚摸了片刻,吩咐军医说:“好好照顾他。”
一个月后,独眼王腊狗出勤了,他被调到军需处做副处长。王腊狗从此寡言少语,
锋芒全无,见了王劲哉就打颤。但他把所有的帐都算到了丁宗望身上。
我一定要杀掉丁宗望,王腊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发誓。
12
王腊狗吃了这一次大亏,便长了许多智慧。他暂且把誓愿深埋在心里,一方面休养
生息,一方面深谋远虑。设想了将来复仇的种种方案。他再也不是毛头小伙子,再也不
会有前次的失误前次的冲动。万没料到的是,第二次机会突然出现了。
右眼瞎了才半年,王腊狗在襄河边突然碰上了丁宗望。
那是一个细雨迷蒙的中午,在一段荒无人烟的堤边,王腊狗押着三船军粮逆水缓行,
丁宗望在岸边正要爬上一叶孤舟,站在船尾朝河里撒尿的王腊狗忽然和十步开外的丁宗
望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惊呆了。
凭王腊狗过去的机灵莽撞劲儿,只要掏出枪一梭子过去,简单到只是举手之劳,他
的心愿便了了。
可王腊狗拔枪之际想到了许多问题:丁宗望怎么在这里?在这里的背景是什么?丁
宗望一个阔少,如何孤身一人?真的只是一个或者附近有埋伏?丁宗望出现在一二八师
地盘上,是否与王劲哉有关系,杀了他王劲哉会怎样?
就在王腊狗思绪纷纷的片刻间,船已走远,丁宗望也返身消失在防波堤那边。
事情有时候非常复杂,节外生枝,有时候又非常简单,一是一,二是二。丁宗望在
一二八师客居了半年,王劲哉一再表示出希望丁宗望从军的愿望,丁宗望却一直支支吾
吾。有一天却说出了一套“父母在,不远游”及“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话来。
王劲哉冒火了,在丁宗望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赶快滚蛋!别让老子再见到你这土豪
劣绅!”
丁宗望对王劲哉的突然翻脸毫不意外,半年时间,他已经非常了解王劲哉的暴戾性
格。他不怪王劲哉,所谓兵匪兵匪嘛,军人就是匪气十足的。丁宗望被王劲哉踢出门后
就没有回头,一个人离开了一二八师,在龙家湾躲了一天,不见王劲哉派人追杀,心里
明白自己与王劲哉甚为默契:他只要自己滚蛋,自己也就静悄悄滚了。于是,丁宗望就
租了一条小木划子,准备过河后再想办法偷偷回家。这个时候,丁宗望是只孤雁,没人
知道他在哪里,没人认识他是谁。这个时候,王腊狗若果断地给丁宗望一枪,丁宗望就
将永远失踪。永远成为一个失踪之谜,世上只有王腊狗一人掌握着这谜底。
第二次机会就这么过去了。事后王腊狗作了一番精心调查,调查结果使他倍觉悔恨。
他宽慰自己第三次机会将很快来到的。谁知从此之后,一晃几年他都不再有缘接近丁宗
望,连听都听不到关于丁家的一丝一毫消息。
这是一九四一年,抗日战争正打得艰苦卓绝。参战各方的领袖及一些将领自然是高
屋建缅,将敌友看得一清二楚,底下却有许多糊涂兵,弄不清谁是谁非,忽儿与这支队
伍打又忽儿与那支队伍打,在兵荒马乱中疲于奔命,累得都差点不认识自己,许多希望
许多梦想无形中就给撇在了一边。王腊狗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除了明确知道“誓死不当
亡国奴”之外,对于皇协军,对于维持会的维持大队,对于新四军的游击队以及土匪苏
振东,都闹不清与自己所在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