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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谋杀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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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奴”之外,对于皇协军,对于维持会的维持大队,对于新四军的游击队以及土匪苏
振东,都闹不清与自己所在的一二八师是什么关系。王劲哉下令打他们,王腊狗们就去
打,王劲哉下令与他们讲和,王腊狗们就去讲和。一来二去,王劲哉的人马就有了三万
多人,编成了十个旅。却是累坏了王腊狗。王腊狗在白庙、沙湖、彭场、通海口。胡家
台等地来回打仗讲和,讲和打仗,一眨眼就是春去冬来,一眨眼又是冬尽春来,时间就
这么过去了。并且过去得没多大意思:一会儿打人家脸,一会儿又朝人家笑。小孩过家
家一样,真不知有什么意思。
    一二八师有个旅长叫古鼎新,驭下不严,所部两位团长的副官玩弄了民女,吃餐馆
老不给钱。王劲哉知道了,命令那两个团长杀了各自副官,又命古旅长杀两个团长,古
旅长想到头不就是杀自己了。他就没杀团长,集合了官兵,声泪俱下控诉了一番王劲哉
的凶残暴戾,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滥事杀戮,然后领兵叛离,投靠了日本酋木野板司
令。
    古旅长控诉王劲哉的时候,王腊狗正在古部办点公事,听了古旅长的话,抚今追昔,
深有同感。站在他身边的程团长说:“王处长,你忘了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王腊狗说:“当然没忘。”
    程团长说:“今天是古旅长捡回了我一条命,我是再也不跟王劲哉了。有本事的军
人,到哪不是打仗吃粮。他又不是我爹娘老子,说杀就杀!”
    王腊狗说:“就是。他也太狠了。”
    程团长说:“那就叛了他吧。”
    “现在就叛?”
    “对。”
    “可我还有一笔钱埋在师部,还有包裹。”
    “有多少钱?有多少古旅长会补你多少,包裹里有几套衣服几件首饰,古旅长也会
给你。”
    “好吧。”王腊狗说,“那就叛了。”
    当时王腊狗忘了问程团长叛了王劲哉加入谁的队伍,他一提起王劲哉就忘了其它,
当初他是冲着王劲哉的英雄气概投奔的他,后来才明白王劲哉是他的克星,在王劲哉手
下,他王腊狗此生此世大仇难报。王腊狗很高兴有一个人挑头,一大批人叛离,他夹杂
在其中,王劲哉就不会注意他了。
    古部出发后,王腊狗问一个士兵大家往哪开?士兵就不知道,跟着前面走呗。王腊
狗又去问程团长,程团长说沔水镇,去投酋木野板司令。
    “日本人?”王腊狗大惊。
    “日本人怎么啦,还不是打仗吃粮。”
    王腊狗心里就犯了病。他可不愿当汉奸。中国人的队伍多着呢!干嘛跟日本小鬼,
总归不是一个宗族,人家来是欺负你的嘛。王腊狗口里没说这话,心里却亮堂,想找古
旅长讨了钱和包裹后就悄悄溜掉。
    古鼎新脸上肌肉一横:“钱?我欠你什么钱?我什么时候答应过给你钱?他妈的,
王劲哉调教出来的人都是黑心!”
    “好好。”王腊狗说,“好好。”
    王腊狗退下来,在附近找了部电话,将古鼎新的叛变投敌报告了师部。自己独自一
个人揣着两支枪,五颗手榴弹躲进了一户农家。
    农家只有一个中年寡妇带着幼年的儿子过活,丈夫当土匪战死了。小村子在千里沉
湖的深处,日子还算平静,寡妇也还有几分人材,王腊狗就自告奋勇做了上门女婿。
    三个月后,王劲哉中了古鼎新的计,被日寇生擒,全军随之瓦解,此变震惊江汉平
原。王腊狗半年后才知道。
    王腊狗为王劲哉叹息了一番,又为自己庆幸。用不着再怕王劲哉,也用不着躲藏了,
他对寡妇说了声:“我走了。”掖了枪就离开了沉湖。
13
    后来,抗日战争又持续了两年,接着又打了三年的解放战争。在五年的战争岁月里,
王腊狗始终像只恋家的狗在沔水镇附近转悠。今儿加入共产党的新四军十五旅,明儿又
加入了陈八爹的抗日救国团。因为新四军主力部队北撤,而王腊狗不愿北撤。
    日军投降之前,王腊狗不敢回到沔水镇,摸黑进镇过一次,自己家门上一把锁,丁
家大门也是一把锁,都躲兵荒去了。
    抗战胜利后,王腊狗心想可以回家了。可一进镇就被古鼎新的人认了出来,好一阵
追杀。
    王腊狗在这个部队那个部队浪来浪去,完全成了个兵痞子。反正他靠一手好枪法打
仗吃粮,总之他就是呆在江汉平原上不挪窝。人家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王腊狗倒
成了流水的营盘铁打的兵。新四军许多首长知道有一个王腊狗。后来解放军许多首长也
知道有个王腊狗。战士们编了一些关于王腊狗的顺口溜。王腊狗听了也不恼。
    “是的。”王腊狗说,“我就是没觉悟,只想回家。”
    就是没有人知道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杀掉丁宗望。
    一九四九年,共产党赢得了解放战争。共产党的高级将领纷纷扫除征尘,会聚北京,
准备举行开国大典。
    王腊狗对他的顶头上司说:“古鼎新败了,那我要回家了。”
    人劝他:“你是解放军战士,不能说回家就回家,得有个纪律。”
    王腊狗问:“还有仗打不?”
    人说基本没有了,解放了,是新中国了。
    “这不结了?”王腊狗理直气壮,“我是军人,有仗我应该打;没仗了,我想走还
不行?我不当兵了还不行?”
    人告诉他:“擅自脱离部队今后就没有待遇的。”
    王腊狗笑了,说:“好,待遇给你们,我不要。”
    三十多岁一脸胡须的王腊狗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兵的穿上军装拿起枪就是兵,脱了
军装交出枪就是民,哪有不当兵还发晌的,这饷怎么筹?笑话。
    瞅了一个空子,王腊狗脱下军装卸下枪,扬长而去了。
    战事一停,沔水镇的老百姓纷纷还乡。但老百姓闹不清楚往后到底还打不打仗,所
以虽然是黑鸦鸦一片往家里涌,人人都还是心有余悸。
    王腊狗是特意等到天黑了回家的,战争已经把他锻炼得异常警觉。他家的茅草屋已
经倾斜了,靠几根柳条木支撑着。家门口已没有了几年前他潜回来时的没膝荒草。雨后
的坑洼让锄头推得非常平整。磨刀石是白天用过的,泛着青光卧在窗户底下。晒衣服的
竹竿和架子齐整地拢在一块,红紫油亮,没一点儿灰尘。王腊狗知道奶奶是个极讲清洁
的人,这都是奶奶收拾的。十年过去,奶奶该有八十岁了。八十岁的老人是怎么度过这
乱世的呢?王腊狗见景生情,这么一想,心里酸得没办法,哭了。土腊狗蹲在自家门前,
竭力压低声音哭着,他觉得自己没脸进去见奶奶,在外边混了十年,既没报仇又没发财
还丢了一只眼睛。王腊狗唯一只有哭。王腊狗回家时的满怀高兴统统化成了悲哀,他捂
住脸,咽气吞声地流着泪,就是没有勇气敲门。
    暮地大门开了,门里头人影一闪,一盆开水泼了过来。幸亏王腊狗身手敏捷,“嗖”
地弹起身于躲到一边。扑哧一声门口泛起冲天灰雾,里头大门随着就要关上,王腊狗兔
于一般窜了进去。王腊狗老兵痞子,何等的人物,上去就擒住了泼水人的胳膊,不料背
后凉风袭来,王腊狗暗叫不好,头一歪,肩上挨了一棒。好在这一棒劲道不大,王腊狗
回手一抓一拖,拿棒人就踉跄着到了跟前。
    “狗杂种!”王腊狗占了主动,便腾出了口,骂道:“哪来的狗男女霸占了我家的
房子!”
    泼水的女人失声叫道:“你是王腊狗吗?”
    王腊狗说:“谁?你是谁?”
    女人欢喜得说话都结巴了:“点灯点灯,快!”
    灯一亮,麻脸皮女人揽着一个男孩出现在王腊狗面前,王腊狗噬噬倒抽凉气,他真
是没想到麻女人有这种骨气,只是看了夫婿一眼,就活活守寡十年。相形之下,倒是自
己气短,跑掉了又主动回来了。
    “奶奶呢?我奶奶呢?”王腊狗恼火地说。
    “她老人家去世了。”麻女人自然是理直气壮的,况且她看见王腊狗只剩一只眼睛,
心里暗暗高兴,觉得这是她活守十年感动了天地鬼神得到的报答,如今他夫妻俩扯平了。
王腊狗的恼火冷漠使麻脸女人强收起满腔热情,摆出了个不卑不亢的神态。
    她说:“奶奶在两年前的正月间去世了,高寿七十八,无病无痛睡过去的。”
    王腊狗说:“留了话给我吗?”
    “留了。让你儿子告诉你!”
    这一下王腊狗吓了好大一跳。他后退一步,目光粘在半人高的男孩身上无法挪开。
    麻女人推了推男孩,说:“捡娃,叫爸。”
    男孩倒听话,眉头疙瘩在一块一百个不情愿,嘴里叫道:“爸。”
    王腊狗的脸忽地发烧了,他不答应不好,答应也不好。忽隆一下十岁的儿子站到面
前,他心里真正是五味翻腾了。儿子!他掂着“儿子”的份量,想:王腊狗原来还有个
儿子!
    “妈的,”王腊狗朝麻女人说,“我饿了。我还没吃夜饭哩。”说完这话,王腊狗
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媳妇叫秋桃。
    “别慌,秋桃,先给我一口水喝。”
    麻女人一愣,哇呜哭了,一边哭一边飞快为王腊狗倒茶水端板凳。
    王腊狗腰里绑了几条口袋,有只口袋专门是给奶奶捎的吃食,有洋糖发糕和烧鸡。
麻女人立刻切出两碗在灶上热了。一家三口人点着豆大的菜油灯,围着桌子热热乎乎吃
了。吃了几口,捡娃就对王腊狗前嫌尽释,赶前赶后地叫起“爸”来。
    睡觉的时候,秋桃从枕头底下掏出剪刀扔在了一边,又在灯前很费劲地解她那绑了
几层裹脚布的胸部和下身。王腊狗用自己带回家的刺刀替秋桃利索地挑断了布条条,两
口子就好了。
    没几天,丁家从武汉回到沔水镇。杨安素见了王腊狗就呸呸直吐唾沫。杨安素老了,
瘦得枯柴一般,穿得也不再是遍体绫罗绸缎,也就是个很普通的黄脸婆娘。王腊狗觉得
世道真是变了,自己的老婆比杨安素好看几倍。至少是肉乎乎的抱怀里舒服。王腊狗决
定,要杀丁宗望就把他老婆也一块儿杀了。
14
    刚解放有一阵子比较混乱,旧政权垮台了,新政权没有经验,光忙着熟悉情况,建
设领导班子。大街上就招招摇摇出来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像卖艺的、算卦的、做媒的、
强打恶要的商贩、包揽诉讼的师爷、吃了不给钱的流氓、打赖架诈钱财的地痞。王腊狗
就想借这乱劲偷偷摸去戳了丁宗望。
    麻脸秋桃不让。
    秋桃有妇人之仁。说:“丁老爷是我们的大媒。”
    王腊狗说:“你以为他这媒做得蛮好?”
    秋桃不愿往事重提。说:“自从我过门,就看见丁家一直帮我们,奶奶去世若不是
他们帮一口棺材,奶奶就睡草席。”
    “丁家就是笑面虎!”王腊狗强烈的仇恨使他从不为丁家的笑容所动。
    秋桃说:“笑面虎就笑面虎吧。话要说起来也还是怪你王家人不争气,吃喝膘赌抽
鸦片,金山银山也空了,富裕是要勤扒苦作的。”
    “放狗屁!”王腊狗跺脚反驳道:“放狗屁!我流血流汗枪林弹雨打江山十年,不
勤不苦?到头来我落得了什么?他丁家照样吃鱼吃肉,店铺生意兴隆。他家做了什么?
就会跑兵荒。”
    夫妻俩争论得昏天黑地,观点依然各不相同。最后王腊狗揍了老婆一通,才算平息
了斗嘴。
    王腊狗把磨刀石搬进屋里,霍霍地磨他从部队带回的几把大小不同的刺刀匕首。
    秋桃找了个去襄河洗衣服的借口,把丈夫蛮不讲理的杀人计划透漏给了丁家。
    从此,丁宗望出门总是带着三个人,一左一右一后,王腊狗暗中窥伺半个月,硬是
没法下手。有一天,三个人在一条小巷子里堵住了王腊狗。是夜晚,王腊狗又喝了酒,
虽一身武艺,三脚两拳下来还是让人扳过了胳膊,腰间挂的,怀里揣的刺刀匕首一古脑
被缴了去。三个人没打王腊狗,只用他自己的匕首在他鼻尖上晃来晃去,说:“你听好,
王腊狗,放明白一点,如今解放了,是新社会,你要是再动杀人的念头,我们就报告政
府抓你坐大牢。只要丁家有人伤了一根毫毛,你儿子的小命就完了。听清了没有?”
    王腊狗的酒是早吓醒了。听了这一席话,梗着颈脖说:“老子当兵出身,好带把刀
玩玩。老子没想杀人!谁想杀人谁家遭天火!”
    三个人说:“那就好。那就好。都是沔水镇街上的人,说话不能瞎说的。”说罢,
放了手,几个纵身就不见了。
    王腊狗回到家里,万分颓唐,跪在奶奶的灵位前不肯起来。哭泣道:“天哪!我王
家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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