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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过去是幸福的不可能忘记。哪对夫妻没有共同欢乐和美好的时刻？即便是感情平淡甚至不睦的夫妻，也有哪怕一刹那心心相印的时候吧？而这一刹那地碰撞产生的火花，能使夫妻们暂时原谅对方的任何缺点。只是这瞬间的火花能量太小了。
我搂着老穆汗湿的脊背时心里总是充满了柔情，根本没觉得他贫嘴粘牙爱抬杠让人不胜其烦。当海水轻声细语一波一波涌上沙滩，遮盖住废报纸、空矿泉水瓶和各种杂物时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分外美好，若是月光柔和更让人恍如置身于神话仙境。所以人们在热情激荡时总愿意灯光朦胧。但海水总要退去裸露出丑陋的沙滩，正如深夜总要让位于白天一样。
我原以为我明白什么是爱情，不仅因为我是过来人，更因为我在办一个跟爱情紧密相关的杂志。但现在我却发现我越来越不明白什么是爱情了。我从来不认为“上耶，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岭，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式的爱情可靠，因为太夸张的东西总是跟不真实联系在一起的。而温吞吞的炭火，虽说不热烈却可能保持相当一段时间的温暖，但无论是热烈还是温吞吞都有寿终正寝的一天。过去人们爱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仿佛不要婚姻爱情就能持久，现在看不要婚姻爱情也不能永生。世上没有永恒，任何东西有生就有死，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但人们本能地渴望永远占有美好的东西，哪怕仅仅在想象中，所以人们歌颂爱情的永恒。
第二部分风云骤起（5）
说实在的，她那个丈夫竟然能跟她一起生活了20多年才说分手，已经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了。那还是他们刚定下恋爱关系不久吧？柳紫玉显宝似的跟他一起找我。高高的个子，白净净的脸庞，眼睛不大可亮晶晶的，尤其是鼻梁很高，这在中国男人里是少见的。和柳紫玉在一起，说句实话，真的像一对金童玉女，让人不由得赞叹。柳紫玉满面春风，眉梢眼底，举手投足哪哪都写满了两个字：满意。
看起来他对柳紫玉还真好，柳紫玉咳嗽一声，他就要关切地问一句：玉玉，怎么不舒服，感冒了吗？还不时地摸弄摸弄柳紫玉的小手，碰碰柳紫玉的耳垂，仿佛玩弄自己心爱的玩具。但我心里却有点别扭。不是因为嫉妒，我当然知道我不可能像柳紫玉那样让那些漂亮潇洒的男生们追的发疯。男人，没几个像孙悟空一样有火眼金睛的。还是这么说吧，没几个是注重女人心灵美的。这世上像诸葛亮那样为了黄氏女的智慧和心灵而娶她的能有几位？大多数男人注重的都是女人的外貌。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好看的外貌，他们的目光根本不可能施舍到她的身上来，哪怕那个女人心灵美的赛一幅画或珍贵的似黄澄澄的金子。
我们班一个男生著名的口头禅就是：女生不必学习好但一定得好看，学习不好可以教她不好看就没办法了。可恶之极。本来我对那个男生印象还不错，个子高，球打得好，跳起来投球时的身影如老虎上山，哪个狠劲，胳臂上暴起条条筋健，最明显的是二头肌，汗水的滋润下如铜雕出来的一样，两条粗壮的大腿更赛铁柱子。不像老穆，干巴细瘦，柴火棍一样不说，还像蜡捏的一般黄白，看了之后万念俱灰的心都有。当然，我从来不对老穆说，男人嘛，醋心重，又爱维持个自尊啥的。女生都爱找他说话，尤其是阿红，见了他脸上就飞起两朵红晕，声音也如刚从蜂蜜罐里拔出来似的，腻甜的发瘮。这也难怪，人家阳刚之气十足嘛。有几次他还在我梦里晃来晃去的，炫耀着二头肌和那两条粗壮的大腿，脸上带着说不清意思的笑容，醒来惊我一身汗，后半夜只好睁着眼睛到天亮。但是，直到毕业也没听说他跟班里哪个女生好，阿红是白脸红了。当然，我们班里的女生都不是美人，哪会儿好看的女大学生寥若晨星，好看的女孩子后面早就“苍蝇”成堆屁哄屁哄的，弄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哪还顾得上温功课，考大学？这种只看外貌不注重内涵的人活该。后来再也没理过他。这种人，没有理的价值。那么多年，不知他现在在哪，娶上美人了吗？怎么样了？
所以，我绝对不是因为嫉妒柳紫玉的李玉东才觉得心里有点别扭，而是，觉得他那做派让人心里别扭。我们那会儿不像现在，现在多开放啊，男男女女别管在什么地方，都敢抱着搂着亲嘴乱摸，还越是年轻越做的开放。有一次，我在公交车上，眼前一对小年轻顶多20岁模样就那么又搂又抱又亲的，那男孩的舌头蛇信子般红兮兮的在女孩脸上舔来舔去，女孩闭着眼一脸陶醉状。闹的周围几个人视线不知定在那里才好，只好或仰头或看着窗外。我没办法，他俩就在我跟前，到处是人，我也没办法看到窗外去，只好勉为其难地看那红舌伸伸缩缩，倒像看毛片一样。回来跟老穆说，我就不信他们真的很陶醉，那么多人，演什么戏啊。老穆说，一代人跟一代人不一样。呸，不一样！再不一样他不还是中国人？头发再黄是染的，鼻梁再高是垫的！
我跟儿子说：明明，可别学那些人，寒碜。
儿子说：有什么寒碜？我们同学里这种事也有。
我惊的心肝直颤：你们老师就不管？
儿子笑：干吗非得让老师看见？
哎哟，你瞧瞧这些孩子，不得了不得了。我赶紧对儿子进行了好大一场早恋导致学习下滑以至于前途尽失的教育。
儿子不耐烦了：妈你是不是更年期到了，那么罗嗦！
这叫说的什么话！小小年纪就早恋对心理对身体对学习都不好，妈是为你好，连这点都不明白不理解吗？明明，青春是一去不复返的，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
儿子脸上的青春痘直冒红光：怪不得爸说你说着说着就说到他身上去。我只是跟你说学校也有这种事，别成天大惊小怪的，你就跟我联系到一起。又不是我干的，考大学之前我根本不打算早恋还是什么的。不是我不想干是我没时间。其实这事有什么呀，不就是男女在一起吗？你们大人不也是在一起？未必就真像你们大人说的影响学习什么的。我们上一届的两位，人家双双考上北大了呢。
看我还想说什么，儿子赶紧溜：得得，我要写作业了。
这小子，还没小时候听话，越大越不听话。孩子小时盼长大，孩子长大才知道还不如小时候跟自己亲。小时侯，时刻把个小脑袋腻在你怀里，三分钟不见就喊妈妈，再憋一会儿不理他，那小嘴就撇呀撇的，声音也变的哭咧咧的了。现在好，不仅不和你一起出去散步逛街，连话都不愿意听你多说。多说一句就说你罗嗦。你们倒是听话啊，说一遍跟过堂风似的，说两遍也好比雨落池塘不见一丝痕迹，我能不着急吗？着急我能不再说吗？说了你们倒嫌罗嗦，真是气死我不带偿命的。
所以，我那会儿一看李玉东那手在柳紫玉身上摸摸蹭蹭的，心里就有点腻歪。人要真喜欢，用不着满世界吆喝显摆的人人周知。再怎么说咱是中国人，讲究的是个含蓄。“最迷人的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无语中说不尽的娇羞。”而且男人长的太招人了也不是很合适。郎才女貌嘛。男人长那么张脸，这么说吧，你不招惹人家，备不住人家招惹你。用现在时尚的话来说，叫做诱惑太多，用过去老人们的话说，是小白脸没有好心眼。那会儿我就觉得这两人别看金童玉女的挺般配，不知能不能撑三年五载的。有时候越般配了还越不容易长远，谁都不看好的夫妻偏就白头偕老的不多的是？谁知道20多年了才变化。已经出乎预料了，柳紫玉还不知足呢。
可我不好意思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太直白就太残酷，太残酷对有些人来说好比当头一棒可以使她猛醒。比如孙晓林。但柳紫玉黏黏糊糊提不起放不下的，承受力太差。最重要的是她特别好面子。属于那种打掉牙往肚里吞，还要作出一副快乐无比表情的主儿。这跟医生下药一样，同样的病不能下相同的药，你得看病人的体质。同是上火，年轻人身体素质好可以用大黄泻一泻，泻过了顶多养两三天就好了。而老年人体质本就差，用泻药的时候就得特别谨慎，否则，病没治好人说不定添了新病。
第二部分风云骤起（6）
其实离个婚有什么呀，现在离婚的都快赶上结婚的人数了，那天看的什么报纸来着，说现在的离婚率都到百分之十几了。百分之十几什么意思？一百对夫妇里十几对要离！过去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是意见不同就要各自飞，更不用说受了别的漂亮鸟或年轻鸟的诱惑了。可她还跟天塌地陷了似的痛不欲生。真把自己当做缠树的春藤树倒了就没法活了是咋的？这都什么时代了。罢，罢，罢，万一她再受不了自杀或什么的那我的努力可就适得其反了。我也将永远不得安心。你想想，一个人因为我而自杀了，我这后半辈子还过不过？夜里连觉都别想睡了。
英语老师的自杀不知道有没有我那点恨意起作用？要是我当时表示一些同情的意思呢？让她在将要冻僵之时知道还有一点火光，尽管只是一根蜡烛也许还没有一根蜡烛的火苗大，但总比漫天皆白强罢？呸，又想这些不沾边的，那时候谁敢哪？莫说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就是有，谁敢？
爸厂里的老书记被打断腿的时候，爸也只是边抽烟边叹气，悄悄跟妈说：老书记不是老红军吗怎么也成走资派了？妈赶紧喝住爸：别乱说，咱只是一个小工人，弄不明白大事情。家里全指着你呢你可别少心没肺有枣没枣的乱戳。说完看我在旁边又厉声警告我不许出去乱说。我才不敢乱说。妈老以为我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比她知道的多。老书记被打断腿那回，我跟喜喜几个人正没事在厂里乱窜，老远就听见口号呼的震天动地。老书记的帽子是白的又长又尖，黑黢黢的墨迹写着他的名字，上面打着鲜红的叉叉。他先是弯腰低头地站着，后来就被俩男人反架起胳膊如我们游戏时假扮的飞机，再后来就听见他惨叫，那叫声如同半夜见了鬼。我的心里一悸一悸的像谁在我心上栓了根线不停地拽。那些兴奋的叔叔们全然不似往日的模样，喝酒了似的。我都不认识小二叔叔了，脸上淌着汗，眼里跳动着火苗，跟他胳膊上的红袖章一样红，嘴角上还积聚些白沫。他是爸的徒弟，过去老来我们家，叫我妈师娘，跟爸一起抽烟喝酒，走时还老爱胡噜我的头发。喜喜紧攥着我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回家的路上我们闭口不谈刚才的事情，就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多年之后我还纳闷，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什么都明白呢？本能的力量如此之大吗？可妈还怕我出去乱说！
我这人心软。到底没有什么东西比生命重要，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英语老师的墓不知在何处？孙晓林说，文革一开始她哥哥就偷跑到国外去了。真聪明。他知道自己妹妹的下场吗？
再说什么劝慰这个柳紫玉呢？都说过N多次了，她不觉得贫我都觉得贫了。所以我只好默默地坐着，叹气，有一搭无一搭地瞄着客厅里的摆设。
儿子说多少回了，妈，把电视换个平面直角的吧，张省他们家就是平面直角的，看着特别爽，跟在眼前似的。
小子，还平面。还直角。你眼看就上大学，还不知要交多少学费呢，以为你妈是银行吧？这不挺好吗，什么都看的清清爽爽，该红红该蓝蓝的？
还不高兴，说真没劲，还把自己屋里的门重重关上。小子，不是看你要考大学压力大，情绪紧张，决不容许把门摔来摔去的。妈过去最烦谁摔东西，不是钱吗？妈说。摔坏了不能用不还得去买吗？妈说。有一次我洗碗摔碎了一只，妈一巴掌打的我头晕。现在的孩子，惯的不象样。都是老穆，成天把他儿子捧在手里，说不能说动不能动的，惯的不象样子。
咦，那盆吊兰是不是叶片有些发黄了？仔细看了看，一点不错，叶片的尖梢干黄。买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嘛，怎么一下就黄了？这花跟我有仇还是怎么的？准是因为老穆。告诉他多少回了不要碰我的花，不要碰我的花，怎么又多手多脚的讨厌。还不知别的花怎么样了呢。想着我的眼光向阳台望去，人也欠起了身。
刚欠起身，看见柳紫玉擦了擦眼角，忽然就想起自己正在干什么，赶紧顺势从面前茶几的纸巾盒里抽出张纸递给她，同时眼睛看向墙上蓝白相间的电子钟，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