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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琦公回到店堂时众人亦已四散,就夏小阳和小苏在摆弄玻璃柜内的饰件,周之祥一个人坐在八仙桌边吃茶。
“夏兄,请坐请喝茶!”周之祥满脸堆笑迎候夏琦公,把茶端到他跟前说,“这次幸亏老兄帮忙,否则我这条命也要搭进去了。真不晓得如何感谢才好。”
“老兄老弟的,有事互相帮衬,不要说谢的闲话。”夏琦公摆摆手说。
“龙华寺的素斋还可以吗?”周之祥喝着茶问道。
“我觉得还是吃荤菜来得好。”夏琦公笑了下说,“大约我是做不成和尚的了。”
“和尚在庙里修炼,我们在家里修炼,大方向是一致的。”周之祥笑嘻嘻说。
老兄弟俩坐在店堂里正说着闲话,小苏眼尖,看到远处有一个体貌像陈于华的人正东张西望走来,忙招招手叫大家辨认。大家伸长头颈一看正是陈于华这家伙,周之祥吩咐小苏和小阳等他一进来就将其扑倒,捆起来送警署,自己连忙躲进了里间。
那边陈于华还是木知木觉地看看走走。当他走到汇古斋门口看到满地的炮仗纸屑,抬头看了看匾,倒像寻着亲人一样脸露喜色走了进来。小苏和小阳两边一挟就把陈于华制服了。
陈于华痛得乱叫,说:“我是陈于华呀!你们捉我用啥?”
“要捉的就是你陈于华!”周之祥从里间走出来恨恨地说。
“周先生你误会了。知道你做黄了生意,我心里也不好受。”陈于华扭动身子站直些说,“从网上得知你拍卖积余藏品,我就想来拍进《竹石图》。跑到老店一看已铁将军把门,问了旁人才晓得上午结束了拍卖,周先生的汇古斋也搬到了龙华古玩城里。我这才一家家寻了过来。
周之祥示意放了陈于华,但小苏和小阳都守在门口,怕他拔腿逃脱。
周之祥与夏琦公交换了一下眼色,冷冷地问道:“你要《竹石图》是什么意思?”
“那幅画还在吗?”陈于华着急地问。
“在,我要留着长长记性。”周之祥点了下头。
“画在就好。”陈于华说,“你打电话寻我时我说在山东,倒不是避你,孟先生碰到一点麻烦,我是真的去菏泽帮他的忙。”
“你的这些话真真假假的如何敢相信呢,我也不要听了。”周之祥问道,“你要画你说出几钿?”
“当初画价是十万,修复价我也知道是一万三千,我出一个整数十二万怎么样?”陈于华堆着笑脸说。
“你的钱呢?”夏琦公从旁问道。
“在卡里呀。”陈于华摸出银联卡晃了晃。
周之祥正要说话,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摸出手机一听,打电话的说他是顾总那晚上请客时到场的收藏朋友。他说余老鉴定那幅《竹石图》不真后顾总不要了,他想来想去这幅古画是可以的,他愿意以25万元接盘。周之祥说好好,今朝我的新店开张人多事杂,此事到晚上再联系。周之祥收起手机问如何,夏琦公也听到了对方的说话声,用目光反问你的意见如何。周之祥想起早上曾收到一条短信说也要买《竹石图》,当时正忙着又认为是开玩笑。他重新翻出短信,夏琦公看后咧嘴一笑,取了两支记号笔示意写下来。俩人同时在掌心写了几个字,又同时摊开了巴掌。
陈于华一字一顿读道:“送去拍卖——”
【作者简介】丁建顺,男,1955年生,上海浦东人。1982年开始发表小说,出版有《丁建顺中短篇小说集》、《丁建顺书法集》、《历代笔记书事别录》(古迹整理,与洪丕谟合作)等十余种。本刊曾转载过其作《封眼》。现供职于上海交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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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炊图
迟子建
黑眉把吊锅、勺子、刀子、铁钎、火柴、碗筷、杯子等野炊用具装进一个竹篮,放在车的后备厢里,然后又拎来一大一小两个红色塑料桶,把它们安置在竹篮的左右。小桶里盛的是牛肉、猪排和鱼,为了防止它们串味,每一种都用食品袋密封着。大桶里装的是白酒、食盐、大蒜、辣椒酱、土豆、烧饼和苹果。想到野炊时还要搞点娱乐活动,黑眉又怀揣了一副扑克,把久已不用的鱼竿也塞在车上。一切准备就绪,他吹了声口哨,底气十足地“砰——”地一声落下后备厢盖,发动车,去接人了。
他想先接男人,后接女人。女人事多,万一啰嗦起来,耽搁工夫。
黑眉驾驶的灰色轿车在林场逼仄的小巷中游鱼般灵活地穿行。由于轿车的漆脱落了多处,车身斑痕累累,使它看上去更像条附着斑点的狗鱼。
巷子干干净净的,以往随处可见的垃圾和牲畜的粪便都被清理掉了,家家户户窗明几净。看来历时三天的突击搞卫生成效显著。按照林场发布的命令,最近几天猪和狗不许出门,猪太脏了,有碍观瞻,而狗容易咬伤生人。可以出门的鸡鸭鹅,也要那些体面的。凡是被鹐得秃了脖子的鸡、羽毛肮脏的鹅、瘸腿的鸭子,都必须圈在家里。林场的办公楼前,挂上了一串红灯笼,四周的铁栅栏还披上了花花绿绿的彩带。所有这一切,都在暗示着长丰林场的居民,要有大领导到此视察了。
以往上级领导来,长丰林场也要搞卫生,但没有搞得这么细致和彻底。还有,以前来的领导,口味他们是熟谙的。县委书记喜欢吃杀猪菜,他一来,必定要提前宰上一头猪。县长呢,他爱吃狗肉,只要黑眉张罗着买狗,人们就知道县长要来了。市委书记得意鱼,他莅临的前兆是打鱼人在河边笼着渔火,彻夜张网捕捞。至于市长,他钟情的是野生禽类,野鸡、飞龙等等。他一来,黑眉就头疼,打猎是违法的,要悄悄进行不说,这些野物行踪飘忽,常常会空手而回。这次要来的领导,想必是个非同寻常的人。黑眉派女人上山挖百合根、采猴头蘑,派男人去捉草蛇。这些野味低脂肪,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属于食物中的上品。林场的百姓私下议论,吃得这么讲究的人,起码是个省部级的领导了。
长丰林场不足二百户人家,裹挟在大山深处。由于它离火车线有三十多公里的路途,所以进出的人只得仰仗一条弯弯曲曲的砂石公路。每到阴雨连绵的时节和大雪封山的时候,外面的人会进不来,这里的人也难出去。但只要到了夏季,又是天气晴好的日子,来这儿的头头脑脑就多了。他们通常以下基层的名义,在这里尽兴地吃喝一通,然后乘着专车离开。长丰林场在夏季时,把工作的重点都转移到接待上。接待好了,他们也获得了实惠。这些年不仅通了电视和电话,县里还为林场投资了近百万元,兴办了木耳养殖场和筷子厂,并配给了林场一台崭新的富康轿车和一辆切诺基吉普车。林场的书记和场长有了新的坐骑,就把原来的车给下属使用了。黑眉现在开的这辆破烂的伏尔加轿车,就是被场长淘汰的。
一般来说,林场欢迎的是县市一级的领导来。他们熟悉这些人的脾性,接待起来不用大动干戈。稍稍打扫一下卫生,弄点儿对他们胃口的吃食,让那些待考察的部门有所准备,再预备点土特产品作为礼物,一切就万事大吉了。这些人是林场的顶头上司,主宰林场领导的升迁,所以乐得他们常来,以有献殷勤的机会。至于省一级的领导,他们在级别上与林场的领导隔着万水千山,所以一旦得到通知,说是省里要来人,长丰林场的人就会愁眉苦脸,如临大敌。怕伺候不周,县里市里的领导栽了面子,会给他们穿小鞋。而且,林场有三个上访的钉子户:苏建和、冯飙和包大牙。一听说省级领导要来,他们就像旧社会的农民要翻身解放了似的,两眼放光,提前候在办公楼前,喊冤叫屈的。所以省里一旦来人视察,林场的领导就得请派出所的所长喝顿酒,让他想办法把上访的人钳制在家中,不得外出。派出所本来人手就少,省里来了领导,还要顾及安全保卫工作,难以分身,所长只好发动家里人,让老父亲去管老朽的苏建和,让老婆去看护暴烈的包大牙,把他们的家门锁上。至于年轻力壮的冯飙,那非得动用一个民警跟着才行。就是这样,有一次包大牙还是将所长的老婆一脚踢开,用铁锤砸烂窗户逃出来,一路哭号着朝林场办公楼跑去,幸好中途被警卫人员发现,将其拖回。
黑眉心情很好,天气晴朗,风力不大,不然他的野炊计划就要泡汤。这是上午九点的时光,炊烟止息了,学校传来了第一节课下课的钟声。黑眉想起了做音乐教师的女友,心情就更加愉快了。他们已相处三年,打算秋天时把婚事办了。
黑眉先去苏建和家。车刚一停在他家门口,苏建和的大儿媳妇彩珠就迎上来说,俺爹不在家,出门了。黑眉急了,说,我昨儿不是跟他说好了吗,今天接他去开座谈会。彩珠说,俺爹说了,座谈会都是空的,他估摸着领导的车队这两天要来了,自己上公路截人去了,我们也劝不住他!黑眉脑子嗡嗡叫着,赶紧调转车头,飞快地驶出林场,然后慢行,寻觅苏建和。果然,在长丰公路一公里处,他找到了苏建和。他抖抖地站在路边,白发飘飘,穿着一条打着补丁的绿裤子,一件皱巴巴的蓝布上衣,上衣上别满了花花绿绿的奖章。一见黑眉,他就嚷着,你小子不用骗我,这一宿我想明白了,让我开座谈会那是扯淡!我得等在这儿,车队一来,我就给他躺在路中央,他们要是敢轧我,我宁肯搭上这条老命!黑眉说,您在这儿也是白等,我实话实说吧,领导还得两三天才能过来呢,今天场长让我代表他们,请你们几个聚聚,先把事情梳理一下,他们来了咱也好汇报呀。苏建和撇着嘴说,梳理个屁,我的事你们又不是不了解!黑眉知道这老头脾气犟,不能逆着,就说,好吧,您老在这等着,我去接冯飙和包大牙了。到时缺了您的汇报材料,您可别怪我呀。黑眉说着,故意从车上取下一把伞递给苏建和,说,万一变了天,下了雨,您可别淋着!说着,跳上汽车,调转车头,吹着口哨,做出打道回府的样子。苏建和果然中计了,他跳着脚,挥舞着那把伞,冲黑眉喊着,你小子知道他们今儿不来,就忍心把我孤零零地扔在公路上?
苏建和乖乖地上了车。黑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想了,如果这一招失败,他只能动武的,强行把他弄到车上。因为按预定计划,省委副书记一行将于中午到达林场,用过午餐后,他们会视察刨花板厂和木耳养殖厂,走访一家养羊致富的专业户,再慰问一户贫困户,大约在午后四点离开。黑眉所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内把这三个容易滋事的人掌控住。而他想出的野炊点子让林场领导拍案叫绝,这等于是缓解了安全保卫的压力。领导立刻让财务支出五百块钱给黑眉用。黑眉采买酒水和吃食,不过花了一百多块,剩下的钱够给未婚妻买一副银耳环的了。
这个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为了保险起见,他昨天就通知了这三个人,说是林场次日要搞个听取民情民意的座谈会,邀请他们参加,让他们不要出门,他会亲自来接。
黑眉到了冯飙家时,他还没起床。屋子里一股浊气,猫儿正舔着桌上隔夜的剩菜。见黑眉进来,它一耸身子,向前扑了一下,把一只盘子打翻在地。这只盘子的碎裂声叫醒了冯飙。黑眉上前拍了他一下,说,昨晚又喝高了吧?快起来,我带你去个清凉的地方,醒醒酒!冯飚打着哈欠,嘴里嘟囔着,座谈会才不会让人清凉呢,只能让人头昏!黑眉笑了,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冯飙也没梳洗,趿拉上鞋子,蓬头垢面地上了黑眉的车。当他发现坐在身边的苏建和一身的奖章,扑哧一声笑了,说,苏老爷子,您戴着它们给谁看哪?苏建和紧着鼻子说,给要来的大官看呗,让他知道知道,我们这些老林业工人多么光荣过!冯飙哼了一声,说,这世道有些人只认金元宝、银锭子,谁还把它们当金贵东西?那年月早他妈过去了!不过兴许阎王爷还认它们,等你走的那一天,让家里人把它们都给你戴上!冯飙的话把苏建和惹恼了,他声嘶力竭地叫着,我现在学会用草药了,我没那么快就死,你也不用咒我!黑眉怕他们斗嘴斗急了,再打起来,一边加大油门去包大牙家,一边哀求他们说,行了行了,你们一个是大爷爷,一个是小爷爷,少说两句身上能少块肉吗?
包大牙早已提着个花布兜,等候在家门口了,这让黑眉满心欢喜。她今天刻意装扮过,上身是一件白地蓝花的拉链式短袖衫,下身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