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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他似乎也是好意。
我的新居在公寓里,一切都还漂亮舒适。我的孩子本来寄养在亲戚处的,现在
也接回来同我住在一块儿了。我手头还有些现款,生活可以顺利过去,我觉得虽然
受些难堪毕竟也算得到了代价的。
史亚伦是一个坏人,然而却有吸引力的,怪不得窦少爷会离不开他哩。
“我陪你去跳舞吧。”他说。
“我不要。”
“为什么不呢?人生是应该享受的。就是社会主义的目标,也是要人人能够享
受而不是要人人去吃苦呀。小眉,你的腰肢这般细,跳起舞来是很灵活的,一扭一
转,扭来转去,蛇也似的。”
“别瞎说!”
“你怕羞吗?哈哈,女儿有两个了,还装什么小姑娘腔调?我喜欢你这种羞搭
搭样子,小眉!”
“谁要你喜欢!”
“你不要我喜欢吗?你是骗人的。好,你不要我喜欢你,你是要窦老头子喜欢
你,是不是?”
我唤着说:“你再提起他,我就不去了。”
于是我们便一同到了舞厅。史亚伦跳舞可是跳得真好,与他搂抱在一起,任何
女人便会不期而然的跟着他跳,而且跳得项自然合拍的。这醉人的音乐,这昏昏沉
沉的地方,我觉得仿佛身在梦中,舞罢就坐下,坐下不一会又复起舞,迷迷糊糊的,
胸中早已忘却了痛苦的回忆。他低低在耳畔说:“我爱你。”
“别吃豆腐。”
“唉,人家说爱你就是吃你的豆腐吗?难道你还不够惹人爱?你为什么会有这
种自卑心理?小眉,我是真的爱你。”
“爱我什么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便不许乱说。”
于是他就不说而拉起我起舞了,这是一只很慢很慢的勃罗斯,仿佛两个人偎依
着在散步,静悄悄的,甜甜蜜蜜的。
我不爱他,但是不能不承认是喜欢他的了。我恨自己的意志薄弱。
他是不可靠的,我知道。但是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他问我:“以后你还预备去找窦老头子吗?”我唤道:“谁去理他!”
“假使他到这里来找你呢?”
“我叫他滚蛋。”
他笑道:“你这就错了。从前你既已错过机会,那是后悔不及的事,以后若有
机会到来,你还可以再放他吗?你这个人,真是的,连财神爷在眼前走过都不知道
拉牢他讨元宝。”
我听着觉得刺耳,多无耻的话!是他说自己已经爱上了我,还要叫我去转窦老
头子念头,讨元宝,讨了元宝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但是跳舞是要付代价的呀,一切快乐的事都要付代价的呀。”
“那么你自己也是一个男人,就不会设法去赚钱吗?”我冷笑着说。
他沉着面孔答道:“我们男人的钱那有你们女人的便当呀。就凭你这般没本领
的人,还拿到窦老头子一大笔数目呢,这样诙来你若能够好好的笼络笼络他,不怕
洋房汽车都有了吗?
我在鼻里哼一声说:“我弄到洋房汽车难道自己就不会住,不会坐吗?你的好
处又在那里呢?别做梦,我高兴不高兴笼络窦老头子乃是我自己的事,请你不必替
我着想,我也决不肯把好久分给你的。我只恨自己没眼睛,看错了你了。”说着,
我觉得胸中作痛,挥手叫他快出去。
他涎脸过来摸着我的手,说道:“我是不会要用你钱的,你放心好了。我乃为
着你将来着想。你还有两个孩子在身边呢,女人容易老,好的机会是未必常常遇得
着的。小眉,你的思想太天真了,像小孩子似的,待我来做你的顾问,教你学些交
际本领,包管不会错。”
痛苦的回忆又从我心底升了起来。
十七、欺人还自欺
有一天,史亚伦笑嘻嘻的对我说道:“现在有了一个好机会,不知道你愿不愿
意与我合作。”
我当然问他:“什么事情呢?”
他手舞足蹈地说:“请你不必担心,这是很便当的,真是发财好机会。”接着
又告诉我,说是有一个很富的犹太人,他专门走私,最近有一批货色给抄出了,阻
留在那面,只要你能够替他弄到手,他愿意送我们二十根大条,这不是够我们花费
一阵子吗?
我冷然答道:“我到那里去替他想办法呀,这类事情我是一些也不懂的。”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别和我装傻,只要窦老头子肯吩咐一句话,不就是完
了吗?”
我说我自从走出窦家以后,也就从不曾再去找过他们,这次巴巴的跑去求人,
怪不好意思的。
他问:“窦老头子也没有来找过你吗?”
我听了很不高兴,便说:“他来找我干吗?”
他思索片刻,说道:“我看这样吧,你跑到他家里去,的确是不大方便,他家
的客人又多,太太们是爱管闲事的,说起来反而招摇。最好是你约他到这里来……”
我插嘴道:“怎么约法呢?”
他说:“打电话给他不就得了吗?”
我笑道:“你以为叫他亲自来听电话多便当哩!哼,告诉你吧,电话是当差听
的,先要问清楚你是谁,然后再考虑要不要给你能通报,即使给你通报了,他也不
一定马上亲自来接听呀,也许叫当差来问你一声什么事,你好意思说叫他到我家来
玩吗?
“那末打电话到他办公处呢?”
“也是一样的困难。而且他又没有一定办公的时间,怎么找得到他。”
他也觉得为难起来了,便又说:“可不可以写封信去约他来呢?”
我听得不耐烦了,便斩钉截铁的打断他道:“你可不用再胡想吧,给他的信也
是秘书们代拆代复的,这种情形我都明了。总之,我是不愿意去碰这种钉子,传扬
出来真羞死人,你要做,还是请你自己另想办法吧。”顿了一顿,又说:“我希望
你也最好不要想这种非分之财。”
他说:“我是一定要办到的。放着如此好机会不干,还等天上凭空掉下来吗?
何况这个犹太人,他的钱又是哪里来的?就算我多弄他几个,这叫做黑吃黑,毫无
罪过。就可惜没有路可以打通窦老头子了。”
我说:‘那末你不好同他的少爷商量一下吗?”
他摇头道:“窦少爷已经出国去了。”
谈话就是如此无结果而散。
不料史亚伦心总不死,过了几天,他又告诉我道:“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有
一个某团部的军人与我有些相识,我想今晚去请他吃饭跳舞,先联络好感情,以后
也许可以托他想些办法。”我说:“团部里的军人又与这个有什么相干呢?”他笑
道:“乱世唯有枪阶级才有办法,到处走得通。”我仍劝他不要多动这类脑筋。我
们要生活,不如正正当当的去找一个职业,只要衣食无亏,也就算了,何必定要想
发什么财呢?他听了怫然回答道:“规规矩矩找什么事情呀?你叫我做公务员吗?
教书吗?哈哈,这二十大条,我就是做一辈子的公教人员也赚不到的。”
我说:“那末你现在只想赚便当的钱,赚便当的钱也得自己有力量呀。那个军
人平素既与你没有什么交情,就凭请几次客,他就肯答应帮你的忙吗?”
他笑了一笑,说道:“问题到不在于他肯不肯,而是在于他有没有这个能力。
我请他帮忙不是白开口的,以灿烂的黄金去眩感他,到临头再打他一个过门,可以
吞就独吞了,不可以独吞便稍分给他些,他为什么会不肯呢?”
我想劝他不醒,也就算了。
又过了几天,他忽然沮丧地说:“还是请你设法找找窦老头子吧,这类事情太
困难,军人恐怕也无能为力。”我问:“你已经同他谈过了吗?”他说没有。但是
他已估量出这个军人的能力,这是不可能的,只有像窦老头子这般地位的人才有办
法。
我坚决地回答他道:“我是决不再去找窦家人的。”
他悻悻而去,有好几天不曾来看我,我倒很惦记他的近况。某一天傍晚,我独
自出去购物,在三合路上碰巧遇到他了,他就停车下来喊住我道:“小眉,我们同
到三合酒家去吃晚饭好吗”我说不去,家里在等着我哩。
他很兴奋地把我拉到一旁,告诉我说是那个犹太人很信任他,这事情一定要托
他办好,于是他就答应且到南京去活动一下,犹太人也赞成,愿意先付他两条活动
费。“你想这两条不是先稳稳到手了吗?”他眉飞色舞地说。
我的心里总不以为然,觉得分明是毫无把握的事,却先收了人家的活动费,将
来事情不成功,又将如何去交代则他扮了一个鬼脸道:“你真是诚实君子,一板一
眼,丝毫不爽的。我可没有像你这般死心眼儿呀!有钱可以到手,且先拿来再说。
要知道世界上事情那里说得定呢?也许我到了南京,玩上几天,国际情势就变化了,
那时候大混乱,大暴动,就要发生,谁都不知道谁会怎样,他还有机会跟我来算这
笔帐吗?”
我说:“国际情势那有变得这么快呀,假使大混乱大暴动竟不发生,你难道老
等在南京,从此不回上海来见他了吗?”他说:“不见就不见罢了。假使他要找我,
我也可以用言语搪塞,再不然就赖得干干净净,好在这种托人行贿的事,又是告不
得状的。就有什么事体,他是一个犹太人,没有国籍的,敢奈何我吗?结果无非是
不了了之。这两根金条我是嫌稳的了,就可惜数目还太少些。”
我没有话说。他就自上车到三合酒家去了,路上似乎还沉思着,像在考虑一件
重要事情似的。
我目送他去远后,就缓步走回家来。想想他为什么老是从不义之财上面转念头
呢?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又无家累,人又不笨,总不至于连埃饭之所都没有
吧?如此每天跑来跑去,只想骗人,而人家也不是傻子,诚如窦先生所说的未必一
定能让他骗得到手,这样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吗?
我猜想他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的。
不料事情却出于意外,在一深夜里他终于来叩门了,我亲自下床替他开门,他
的脸色很慌张,我不禁吓了一跳。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他的腋下夹着一只大公事皮包,进门便向我的卧室跑,一面问我;“房里有人
吗?”我说:“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人呢?我是已经睡熟了,给你敲门惊醒过来的。”
他也不道歉,只自把皮包放在桌上说:“事情已经成功了,我明晨就要到南京
去。皮包裹面是十八根金条。其余两条我已经兑掉了,做盘费及零用。这十八条请
你替我暂时藏好,最好放在你的保管箱里,要秘密一些,说出来这种行贿事情是犯
罪的呀。”
我听了疑信参半,便问:“就是那个军官替你办好了吗?”
他摇头道:“不是的。是另外一个朋友。你不用管。你只小心把这些东西藏好。
此刻我就要出去了,再会吧。”
但是他第二天仍旧就没有去南京,中午到我家来,问我可曾把条子放进保管箱
里,我答以已经放进去了。又问他为什么不到南京去把事情早办好,他说:“你不
用管。我也许还要到内地去呢。”我听着觉得莫名其妙,想再询问他时,他推说有
要事不能多谈,以后再详细告诉你吧,这样匆匆又出去了。
我觉得心中不安,仿佛就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隔了几天,他把一切用不着的衣服器具都搬到我家里来,告诉我说是他不住在
原地方了,把东西暂时寄存在这儿,叫我不必再打电话或到原地方去找他,要来的
时候他自己会来的。“那末你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呢?你近来好像有极大心事似的?”
我问。
他顿了一顿,然后装出极神秘的样子说道:“你可不要对别人瞎说,我有一些
政治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人家新住址。也许我不久就要进内地去了。”
“然则你把犹太人这件事情可办好了吗?”
他蹩着眉毛答道:“办是快办好了,否则我又怎么可以走掉呢。上次交给你的
东西请你当心保管着,过几天我要用的时候就要来拿的。”
我的心里又忧又喜。忧的是这行贿的恐怕要给人家知道,喜的是办完了这事情
他便可以进内地去了。
也许他能从此踏上光明之路了吧?他久久不到我家里来,我又没有地方可以找
到他。
约摸过了半个多月光景,他忽然来对我说,他预备动身了。我问他这金条可要
取出来给你吗?他说且慢,再过三五天要拿的时候我会预先通知你的。“明天晚上
我就在你家里喝些酒,我们详细谈谈,好吗?”说完他就把买酒菜的钱交给我,我
先是不肯收,但他一定说要请我吃的,明天还要带几件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