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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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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剑,必须一剑致张保皋于死地。

阎长下了决心。

张保皋的身边只有一个守卫,就是全副武装的李顺行。阎长暗想,一定要在一剑刺死张保皋的同时,也结果了李顺行的性命。因为只有这样,此次行动才能算得上圆满完成。

阎长吹着篥,暗中已悄无声息地拔出了篥中的剑。

几乎同时,坐在座位上的阎长双足登地,身体向空中斜飞过去。

阎长如鸟般飞起来,在空中划了一条抛物线,径直指向张保皋,一剑刺中了张保皋的胸口。这一招叫逆麟刺。张保皋被阎长的剑刺中了心脏要害,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喊叫,便倒下了,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

一直严阵以待护卫张保皋的李顺行大惊失色,正欲出手之时,只见阎长变化莫测的身形,早已由刺杀张保皋时的弓步瞬间变为探海势。阎长又出一剑,划破了李顺行的铠甲,也刺进了他的胸膛。

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一瞬间。当那些在酒席上早已不辨东西南北的军将们猛然从大醉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离奇的梦境,而是活生生的事实,事情已经结束了。

面对极度惊愕,措手不及的军将们,阎长当场展示了大王陛下的亲笔圣谕,说道:“大王陛下诏告天下,张保皋大使企图谋反朝廷,宣为逆贼。臣杀死张保皋绝无个人恩怨,完全是奉旨行命。希望在座的各位将领少安毋躁,不要轻举妄动触龙逆鳞。”

逆鳞。

长在龙眼目周围的细鳞。传说如果有人胆敢触到龙的逆鳞,会招致龙颜大怒,此人也必死无疑。后来人们以龙颜来比喻君主。

酒席上的人谁也无法相信这一切竟是事实,纷纷争看阎长手中的圣旨。阎长的话没错,那果然是大王陛下诏告天下的诏书。

众人就这样面对如此血淋淋的惨剧束手无策,谁也不敢阻挡阎长,不敢成为逆贼的同谋,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暗害镇海将军张保皋的凶手扬长而去。

堂祭结束之后,村民们还要一同分享祭肉。他们将祭台上的牛头肉切成大块,连着其他供奉神明的祭品一同分给大家。

那些参加祭祀的婆娘们端着食具,转遍了全村,成了全村人的大会餐。村里的男人则争相给我这个客人敬酒,我实在抵挡不住村民的热情,喝了三、四杯后竟有些醉意。

堂祭过后,天彻底亮了。尽管满天的乌云显得阴沉沉的,却阻挡不住大海的明朗。风渐渐小了,海上的波涛也平缓许多竟像一面湖水一样。

我端着纸杯离开了喧闹的人群,独自坐在土坝上抽起烟来。一个个小岛偶尔浮在平阔的海面上。我望着大海,视线却被天空飘落的什么东西遮挡了。

下雪了。

羽毛般轻柔的雪花飘飘扬扬散落下来。

正是在这样的地方,张保皋毫无意义地死了。

我喝了一口酒,沉浸在张保皋的世界里。

若是这样……

我抬头看看飞扬的雪花沉思。

那么,曾假意畏惧张保皋的金阳后来又如何呢?根据记载,刺杀了张保皋的阎长割下其首级,便径直返回庆州。听到这样的消息,恐怕没有人再比金阳更畅快了吧。

“辛苦了。”

金阳握住阎长的双手,微笑地说道:“你救了国家,真是忠心报国的功臣啊。”

说罢,金阳立即下令将阎长提升了官职。

就这样,阎长杀了张保皋不仅报了私仇,而且从一个卑微的海盗一跃成为国家的大功臣,新罗的贵族,重新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而金阳呢?据说有一日,他打开阎长带来的木匣,望着张保皋的人头,说道:“真是久违了,张大使。”

张保皋死不瞑目,瞪着眼睛。独自一人饮酒的金阳将酒倒满了酒杯,摆在张保皋的人头前,大笑了三声,说道:“你的躯体在哪里呢,怎么就只剩下一个脑袋了?”

身首异处。

面对被斩首而身首异处的张保皋,金阳内心获得了极大成就感。他又连笑三声自言自语起来。

金阳的女儿德生听到父亲奇怪的声音,走进来问道:“父亲,您在痛哭吗?”

金阳言道:“有句古语说:英雄未死心。全天下的大英雄张保皋大使竟未完成自己的心愿,就这样悲惨地死去了,我怎能不伤心而痛哭啊。可是他虽身死,心却未死,他将永远活在这个世上。所以,不用太过伤心,往生极乐吧。”

金阳给张保皋敬了三杯酒之后,转过身对女儿德生说道:“你将要入宫成为大王陛下的次妃了,应该保持身体和内心的贞洁,听到了吗?”

这样,金阳杀了张保皋,又成功地将自己的女儿取代了张保皋的女儿,成为文成王的王妃。到此,他终于完成了当年朗慧和尚“因三女得势”的谶语,得到了全天下的权势。

在平步青云的路上,金阳除掉了自己最大的障碍张保皋,全天下的权势终于集于金阳一人之手。从此,他再也没有对手了。

金阳的女儿成为王妃之后,他又以王妃父亲的身份成为国舅。大王陛下原已称赞金阳有功封为校判兼仓部令,随后又命其专任侍中兼兵部令。这样一来,新罗朝廷的重权全都被金阳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了。不仅如此,唐朝使节还送来聘书,因其拥有的强权,封其为“检校卫尉卿”。此时,金阳还不到不惑之年。

就在金阳飞黄腾达之时,传来了他的堂兄金昕辞世的消息。金昕曾率已故前王闵哀王的十万官兵,与金阳的平东军对战,战败而抛弃仕途,隐遁于少白山,从此不再踏进官场半步。

虽然金昕过着山野村夫的劳苦生活,他的脸上却从未失去微笑。夫人贞明面对常常满面笑容的金昕问道:“您为何总是如此喜悦?”

金昕回答说:“为何不喜悦呢?虽粗茶淡饭,枕臂而眠,我却从中感到快乐。那些不义之富贵钱财在我眼里不过都是些过往烟云罢了。如今我终于明白这个道理,怎能不喜悦呢?”

孔子曾称赞自己的学生颜回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真是有德行啊!用一个竹筐吃饭,用一个瓢喝水,住在简陋的巷子里,别人都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带来的愁苦,颜回却依然快乐。颜回真是有德行啊!)”

金昕如同孔子所称赞的颜回一样,过着“一箪食,一瓢饮”的惨淡生活,却依然微笑面对,没有失去追求真理的一颗赤诚的真心。

金昕就这样在隐居的生活中,从容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金阳一听到族兄去世的消息,立即身着丧服,亲自为金昕操办后事,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葬礼仪式,将其埋葬在奈灵郡,即今日永州郡南面的山坡上。

而当所有的仪式结束之后,金阳却私下派人将金昕的夫人贞明请来,对她说:“怎样,夫人?一切事宜都过去了,改嫁如何?”

金阳毫不掩饰,开门见山。他望着身穿白色丧服却掩饰不住风韵,依然美丽如昔的贞明夫人,明示他们两人之间过去曾有的婚约,说道:“夫人难道忘了我们之间曾有的山盟海誓了吗?”

金阳从未将其原配夫人四宝以及四宝的自尽放在心上,不以为然。而贞明夫人却断然拒绝道:“我如今已是将自己的一切交付于一个男人的女人,怎能再服侍第二个男人!”

不料,金阳缓缓说道:“古时元晓大师悟得心法之后,自称小乘巨师,与丧夫寡居的尧夕公主同床共眠,生出了日后成为大学者的薛聪。连天下的高僧都如此,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何必虚度年华呢?何况,夫人还膝下无子呢。”

据记载,面对如此露骨而不顾廉耻的求爱,贞明夫人冷静地站起来,说道:“我抛开尘世的一切已经很久了。”

言毕,贞明夫人回到山林中,削发为尼。

那么,曾经与张保皋结义金兰的郑年又怎么样了呢?查遍所有的史书籍,对于郑年在张保皋被暗杀之后的记录却一无所获。然而后来,在几个单篇的野史里却意外地找到了郑年的行踪。

张保皋死时并未现身于清海镇的郑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了无踪影。许多人都认为郑年进入深山老林做了僧人,却无人能证实。后来据说,有一天,金阳来到四宝自尽的柏栗寺,请法师为妻子超度。毕竟妻子是为了自己的荣达而死的,她的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金阳每年都来柏栗寺为妻子超度。当金阳在法堂上焚香之时,突然,旁边一个僧人向他猛冲了过来。只见僧人拔出藏在怀中的匕首,一把刺向金阳的胸膛。金阳本能地一闪,匕首刺在了他的肩膀上,周围的措手不及的士兵们急忙上前擒住了那个僧人。金阳捂着自己血流不止受了伤的肩膀,抬头怔怔地看着那个僧人,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将军,很久不见了。”

然而,那僧人却双手合十,只是数着手中的念珠,无言无语。

“你的刀刺偏了,刺在我的肩上。看来,你的身手不比从前了。”

令周围士兵感到更惊奇的是,金阳说完,竟命令道:“放了他吧。”

士兵们执行了金阳的命令以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放走他?他竟胆敢威胁检校尉大人的性命呢。”

于是金阳呵呵一笑,说道:“你说他是杀人犯吗?不,他是一个忠臣。古人云:疾风知劲草。遇到强风才能看出劲草挺立的气节。而他,却是狂风暴雨中的介于石。”

介于石。

金阳称赞那个保持节操比坚硬的石头还要坚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年。长久以来,郑年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心一意等待机会要为义兄张保皋报仇。他事先打探到金阳每年都要来柏栗寺为死去的妻子做法事,于是来到这里,周密地计划了自己复仇的行动。

金阳心中清楚,郑年迟早会出现在他面前的。果然,他的预想应验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一日,金阳入宫之后正在返回官邸,途中路过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街。走着走着,一个路人突然向金阳的马车袭来。驾车的马儿受到惊吓骚动不安,使得刺客没有得逞,反被护卫的士兵擒住了。刺客的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只是没能刺到金阳的身上,一直在手里攥着。

马车停下来,金阳又怔怔看着被士兵带到面前的那个路人,随后说道:“久违了,将军。这些年来你老了许多啊。”

路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却掩藏不住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露出的一种坚毅的目光。他仰首直视着金阳。

当金阳问道:“如何处置好啊,将军。将你送到监牢斩首吗?”

这路人却简短地回答:“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原来,你一直希望杀了我报仇,是吗?”

“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若那时仍未如你所愿,如何?”

“那么,”路人回答:“是死是活随意处置。”

金阳默默地望着路人,开口说道:“放他走吧。”

金阳对惊讶的士兵下了命令之后,看着路人渐渐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叹息道:“古人有‘岁寒松柏’一说,松树和侧柏树即是在严冬也不会变色,依然碧绿如故。他真正是一棵松树啊。”

转眼之间,又到了文成王十九年。

张保皋死后第十六载,那年夏天。

金阳正在射兽台打猎。平生极爱射箭,而且箭法高超被称为神箭手的金阳已经进入五十知天命的年纪,身体衰老,箭法也大不如以前了。尽管如此,金阳依旧热爱射箭。

金阳瞄准目标射了一箭,却没有射中,他便对部下解释说:“射箭的乐趣不在于命中目标的那一刻,而在于射箭本身的全部过程。所以,每射一箭都自有这一箭的意义。难道只有坐正身体射中靶心才算好吗?”

正在这时,从树林中飞出一支冷箭,那箭朝金阳飞来,正中前胸。金阳大叫一声,栽了下去。周围的护卫兵大惊失色,赶忙跑上前去一看,金阳却完好无损,并未受伤。原来万幸的是,金阳穿了一件铠甲,暗箭正射在铠甲上,未能伤及金阳。之后,士兵们开始在林中搜捕向他们的主子射暗箭的刺客。刺客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手里握着一支桐介箭。金阳一看到老人,又呆住了,喃喃地说道:“你箭法依旧,若不是我穿了铠甲,你的箭一定会插在我的心脏上。”

“啊——啊——”老人立时跪在地上悲痛地长吁短叹,说:“我以为箭一定会射穿你的心脏,啊呀,你竟穿了铠甲。”

接着,只见老人一下折断了手中的桐介箭。

“你,”金阳见了问道:“你为何折箭。”

于是,老人回答说:“结束了,全都结束了。你给我的惟一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这样完了。这箭再也不需要了。好吧,我的性命交给你,是死是活,随意处置。”

老人的眼里流出了血泪。金阳凝视着这滴血泪,说道:“你愿死在我的手上,还是想死在自己手里?”

“无论如何性命也是自己的,若你允许,我愿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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