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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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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蛮横而一味固执的态度喊了起来。
“斧子在辽阔的空间将成为什么样的?Quelle idée①!它假使落得
远些,我以为它会绕着地球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成了一个卫星。
天文学家们将计算斧子在地平线出没的时间,高德左格将把它记进历书
里,就是这些。”
① 法语:这是什么念头呀!
“你真是愚蠢,你真愚蠢透顶!”伊凡脾气暴躁地说,“你瞎扯也
该扯得巧妙些,不然我不愿意再听下去。你想用现实主义来制服我,让
我相信你是存在的,但是我不愿意相信你存在着!我不能相信!!”
“我根本不是瞎扯,全是实话;可惜实话几乎永远是不聪明的。我
看你是一心指望在我身上看到什么伟大的,也许是出色的东西。这很可
惜,因为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 。”
“不要玩弄哲学,驴子!”
“玩弄什么哲学,当时我的整个右半边身子都麻木了,我在那里痛
苦呻吟。我到各种医生那里都去过:他们很会辨明病情,象扳着手指头
那样把你所有的病症都对你历数出来,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治好你的病。
还遇到这么个热心的医学生。他说:‘即使您会死,但那样一来您总会
清楚地知道,您是得什么病死的了!’他们还有一个习气,就是把病人
推到专家那里去,他们会说,我们只是诊断,您可以到某某专家那里去,
他一定会治愈你的。我对你说,以前那种能治百病的医生完全绝迹了,
现在只有一些专家,而且大家全在报上大登广告。你的鼻子有了病,会
把你介绍到巴黎去:那里有欧洲的专家专治鼻子。于是你到了巴黎,他
诊察了你的鼻子,说道:我只能给你治右鼻孔,因为我不治左鼻孔,这
不是我的专业,您以后可以到维也纳去,那里有一位特别的专家可以治
好你的左鼻孔。有什么法子?我只好去找土法偏方来治疗,有一位德国
医生劝我在澡堂的蒸架上面用盐搀在蜜里遍擦全身。我就抱着反正只是
多上一趟澡堂罢了的心情去到了澡堂,把全身弄得一塌胡涂,但是一点
好处也没有。我无法可想,只好给米兰的马迭伯爵写信:他寄了一本书
和药水来,愿上帝保佑他!但是你想得到么:结果却是霍夫的麦芽精发
生了效力!我偶然买到,喝了一瓶半,一下就药到病除了,起来跳舞都
可以。我动了感激之情,决定登报向他‘鸣谢’。但是你想得到么,这
立刻又招来了另外的麻烦:无论哪一家报馆都不肯刊载!他们劝我说:
‘这太开倒车了,谁也不会相信的,le diable n′existe point①,你
最好匿名登报吧。’既然匿名,那还‘鸣’什么‘谢’。我和报馆的办
事员笑着说:‘在现在这个时代信仰上帝是开倒车,我是魔鬼,相信我
总可以吧。’他们说:‘我们很明白。谁不相信魔鬼呢?但到底不能这
样办,这会有碍于报纸的方针的。作为笑话来登怎么样?’我心想,得
了,作为笑话可并不怎么可笑。于是就没有登出来。你信不信,这事甚
至老使我耿耿于怀。我的最好的情感,比方说,感激心,竟单单为了我
的社会地位而横遭禁阻。”
“又谈起哲学来了!”伊凡憎恨地从牙缝里说。
“哪能这样?但有时候可实在叫人不能不抱怨?我这人已经被人家
糟蹋够了。你就不住地说我愚蠢。一看就知道是青年人。我的好朋友,
事情不在于聪明不聪明。我的天性就是良善和快乐的,‘我也曾写过各
种小喜剧’。你好象完全把我当作白了头的赫列斯达可夫②了。但是我的
命运严肃得多。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就给我加上了一种我一直不能理解
的使命,让我专门去‘否定’,但实际上我秉性善良,完全不擅长否定。
① 法语:现在已经没有魔鬼了。
② 果戈里喜剧《钦差大臣》里的主人公。
‘不,你一定要去否定。无否定即无批评。如无“批评栏”,还能成为
杂志么?没有批评,就只剩了“和散那”③了。但是对于生活来说,单单
赞美是不够的,赞美必须经过怀疑的熔炉的考验。’如此等等。然而我
本来并没插身这些事,不是我创造的,不应该归我负责。可他们却选了
我作替罪羊,硬要我去写那种批评栏的文章,这样就凑成了生活。我们
是懂得这出喜剧的:例如说,我直截了当地要求消灭自己。他们说,不
行,你应该活下去,因为没有你将一无所有。假使地上一切都合情合理,
那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没有你就不会有任何事件,但地上是必须
有事件的。这样,我就只好违心地服务,使世上产生事件,奉命干出些
荒唐的事情来。人们尽管有无可否认的智慧,他们却把这出喜剧当成了
什么严肃的东西。他们的悲剧就在这上面。自然也受痛苦,但是? 。到
底大家全生活着,现实地,而不是幻想地生活着;因为痛苦也就是生活。
没有痛苦,生活里还有什么愉快;那就会完全变成没完没了的祈祷仪式,
这固然神圣,但未免有点无聊。至于我呢?我受痛苦,却始终没有活过。
我是不定方程式的X。我是某种生命的幻影,已经没有任何开端和结尾,
甚至自己也忘了应该叫自己什么。你笑? 。不,你并不笑,你又生气了。
你永远生气,你只需要智慧,但是我还要对你重复一句,我可以放弃整
个天上的生活,一切职位和荣誉,只求能化身为那个七普特重的商人太
太的灵魂,在上帝的神座前插上蜡烛。”
“连你也不信上帝么?”伊凡憎恨地笑了笑。
“叫我怎么对你说呢,假如你这是认真的? 。”
“到底有没有上帝?”伊凡又带着蛮横的固执态度嚷着。
“那么你是认真的么?我的好人,老实说我真是不知道,瞧,我这
是说了句非同小可的话。”
“你不知道,可你不是看见过上帝么?不,你不是独立的,你是我,
你就是我,别的什么也不是!你是无聊的东西,你是我的幻想!”
“换句话也可以说,我和你信奉的是同一种哲学,这倒是真话。Je
pense,donc je suis①,这我很知道,其余在我周围的一切,这整个世
界,上帝,甚至撒旦本身,这一切在我看来都还未经证实,它们究竟是
不是独立地存在着,或者只是我的分出物,是从来就单独存在着的‘自
我’的逻辑的发展。? 。一句话,我得赶快停止,你好象马上要跳起来
跟我打架似的。”
“你最好还是说点故事!”伊凡痛苦地说。
“故事倒有一个,而且恰巧跟我们的话题有关。其实并不是故事,
而是一段神话。你责备我没有信仰:‘你看见了却不信’。但是我的好
朋友,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我们现在大家都弄糊涂了,这全是由于你们
的科学造成的。当还只有原子,五种感觉,四大原素的时候,万物总还
算能够勉强凑合在一起。因为原子是在古代就有的。但是我们一听说你
们那里已经发现了‘化学分子’和‘原生质’以及其他鬼知道还有什么
东西的时候,当时就搭拉下了尾巴。简直什么都被弄得混乱动摇了。尤
其是迷信和谣言;我们这里的谣言和你们那里一样多,甚至还要稍微多
③ 圣经中的赞美词(原意为“上帝是可赞颂的”)。
① 法国哲学家笛卡儿(1596—950)的名句:“我思故我在。”
一些。此外还有告密,我们那里也有一个机关,收集某种‘情报’。现
在我要说的这个荒唐的神话还是属于我们的中世纪的,——是我们的中
世纪,不是你们的。现在甚至我们那里也没有人相信这神话了,只除了
七普特重的商人老婆以外,——这也不是指你们的,而是指我们的商人
老婆。你们所有的一切我们也有,我这是由于友谊才对你透露我们的秘
密,虽然这是被禁止的。这是个关于天堂的神话。说的是在你们地上有
那么一个思想家和哲学家,他‘否定了一切,包括法律,良心,信仰’,
尤其是否定了来世的生活。他死了,以为自己准会直接进入黑暗和死亡
里去,但不料来世的生活竟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惊讶而且愤慨了。他说:
‘这不合我的信念。’他就因此受到处罚,? 。你瞧,你应该原谅我,
我只是转述我听到的一切,这只是一个神话,? 。您瞧,他被判处在黑
暗里走亿万兆公里的路,——我们那里现在也改用公里了,在走完亿万
兆公里以后,就会为他打开乐园的大门,宽恕他的一切。? 。”
“在你们的世界里,除了亿万兆公里以外还有什么苦刑?”伊凡显
出一种奇怪的兴奋心情插嘴说。
“什么苦刑么?唉,你简直不必再问:以前是种类齐全,现在却越
来越讲起道德的刑罚来了,所谓‘良心的谴责’呀,以及诸如此类的胡
说八道。这也是从你们这里学去的,因为‘你们的风俗规矩变得软些了’。
但是谁占了便宜?得便宜的只是一些没良心的人,因为他们既然没有良
心,还谈得到什么良心的谴责呢?倒楣的是一些还剩有良心和名誉感的
正派人。? 。那些在不成熟的基础上实行的,而且还是从别人的体制中
抄袭来的政策,——只能产生害处,还不如古代的火好些。当时那个被
判决走亿万兆公里路的人站了一会,看了看,就在道路当中躺下了,说
道:‘我不愿意走,根据原则我不能走!’你把一个俄国有教养的无神
派的灵魂,和在鲸鱼的肚子里生了三天三夜闷气的预言者约拿的灵魂搀
和在一起,——就成了这个躺在道路上的思想家的性格。”
“他究竟安心躺在什么上面呢?”
“总能安心躺在点什么上面的吧。你不是在发笑么?”
“真是好汉!”伊凡嚷着说,仍旧显出那种奇怪的兴奋心情。现在
他是怀着一种意想不到的好奇心在听下去了。“怎么样?现在还躺着
么?”
“问题就在他不躺了。他躺了几乎一千年,以后就站起来走了。”
“真是笨驴!”伊凡嚷道,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一直在那
里用心思考着什么。“永世躺着,或是走亿万兆公里的路,还不都是一
样?这总得要走十亿年吧?”
“甚至还要多得多,可惜没有纸笔,要不然可以计算一下。但是他
早就走到了,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怎么,走到了?他哪里来的这十亿年?”
“你只要想想我们现在的大地。现在大地的本身也许就重复过十亿
次了,衰亡,冷却,破裂,粉碎,分化为构成它的各个元素,然后又是
‘穹苍上面的水’,又是彗星,又是太阳,以后又从太阳化出大地,—
—这种发展也许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而且老是一个样子,分毫不爽。真
是难堪到极点的乏味事。? 。”
“得了,得了,他走到以后,又出了什么事呢?”
“天堂的门为他打开,他刚进去以后,还没有过两秒钟,——这是
照钟表的时间,照钟表的时间(虽然据我看来,他口袋里的表早就应该
在路上化为元素了),还没有过两秒钟,他就感叹道,为了这两秒钟,
不但值得走亿万兆公里,甚至可以走亿万兆的亿万兆公里,再乘上亿万
兆次方!总而言之,他不但唱了‘赞美’诗,甚至还添油加醋,所以有
些思想方式比较正直的人,起初甚至连手也不愿意和他握,觉得他摇身
一变成了保守派,也变得太快了。这全是俄国人的脾气。我重说一句:
这是一个神话。怎样贩来的就怎样卖出去。你瞧我们那里如今对于这类
问题还抱着什么样的见解。”
“这回我把你抓住了!”伊凡叫道,甚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欢乐,
似乎他终于完全想起来了,“这个亿万兆年的故事是我自己编出来的!
我那时是十七岁,在中学读书,? 。这个故事我当时编好,讲给一个姓
柯罗夫金的同学听,这还是在莫斯科的时候。? 。这段故事十分特别,
我决不会是从任何地方引用来的。我几乎已经忘记它,? 。但是现在无
意中想起来了,——是我自己想起来的,不是你讲的!有成千上万桩事
情有时是无意中想起来的,甚至是在被绑赴刑场的时候,? 。在梦里想
起来的。你就是这样一个梦。你是梦,实际是不存在的!”
“从你否认我时这副激动的神气看来,”绅士笑着说,“我确信你
总还是相信我的。”
“一点也不!连百分之一都不信!”
“但总还有千分之一的相信,‘顺势疗法’医派的极微剂量也许是
最强烈的。你应该老实承认你是相信的,即使是一万分之一的相
信。? 。”
“决不!”伊凡愤恨地叫道。“不过,我倒是很愿意相信你的!”
他忽然又奇怪地补充了一句。
“哎!这才是老实的承认!不过我是心善的,在这问题上也愿意帮
你的忙。你听着:是我把你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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