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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马佐夫兄弟-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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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伏特加酒。据拉基金后来讲,这次的这顿饭预备了五道菜:鲟鱼汤外
加鱼馅油酥饺;做得似乎十分别致的美味白煮鱼;随后是红鱼丸子,冰
淇淋和什锦煮水果,最后是凉粉冻。这是拉基金忍不住,特地到院长的
厨房里转了一下才打听出来的。他同厨房里也有关系,他到处有熟人,
到处有人给他提供消息。他有一颗很不安静的、忌妒的心。他完全意识
到自己有相当的能力,但由于自视过高,把这种能力神经质地夸大了。
他确切知道自己将做出某种事业,但使十分爱他的阿辽沙感到痛苦的是
他的好友拉基金并不诚实,却又自己毫无自知之明,相反地,还因为自
知不会偷窃桌上的钱,就完全肯定自己是最最诚实的人。在这一点上,
不但阿辽沙,就是世上任何人也无能为力。
拉基金是小人物,没资格赴宴,但约西夫神父和佩西神父,还有另
一位司祭,都被邀请了。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卡尔干诺夫和伊凡?费
多罗维奇走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院长的餐室里等着了。地主马克西
莫夫也在一旁等候。院长迎到屋子的中央来接客人。他是一个细高个子、
还很强壮的老人,黑发里夹着许多银丝,一张长形的、苦修士一般的严
肃的脸。他默默地向客人们鞠躬致意,但是他们这一次却走近前去接受
祝福。米乌索夫甚至索性想去吻吻他的手,但是院长不知怎么在那一刹
那缩回了手,结果没有吻成。但伊凡?费多罗维奇和卡尔干诺夫这一次
却行了全套的祝福礼,老老实实,照普通农民的样子吻手作声。
“我们应该深深地道歉,大师,”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开始说,
殷勤地露齿微笑,语调却还是严肃而恭敬,“道歉的是只有我们几个人
前来,而您邀请的我们那个同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却不能来;他不
能不辞谢您的赏赐,并且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在佐西马神父的修道室里,
在同他儿子发生不幸的家庭争执时弄得忘乎所以,说了几句很不适当的
话,? 。总而言之,是十分不体面的话,? 。关于这事(他望了望司祭
们),大概大师也知道了。因此,他自己承认不对,深为后悔,感到羞
耻,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请我们,我和他的公子伊凡?费多罗维奇,对
您表示真诚的遗憾、痛心和忏悔。? 。总而言之,他希望,而且打算以
后再设法补救,现在他恳求您为他祝福,请您忘记已发生的事情。? 。”
米乌索夫沉默了。他说完这一大套话的最后几句时,自己十分满意,
心里连刚刚发火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他又重新完全诚恳地爱人类了。
院长严肃地听完他的话,微微低下头,回答说:
“对他的不到场,我深表惋惜。也许他如果跟我们在一起吃饭,他
就会爱我们,正和我们爱他一样。请吧,诸位,请入席用饭。”
他站到神像的面前,开始朗诵祷词。大家恭敬地低下头,地主马克
西莫夫甚至特别抢前一步,两手交叉在胸前,显得格外地虔诚。
可是就在这时,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又闹了一次最后的恶作剧。应
该注意到,他确乎想走,而且实在感到在长老的修道室内做出这样可耻
的行为以后,不能仍象没事人似的到院长那里去吃饭。他倒不是自觉惭
愧,深自谴责,也许甚至完全相反,但是他总觉得去吃饭却有点不体面。
然而,等到他那辆轧轧作响的马车开到客店台阶旁边的时候,他本来已
经在上车,却忽然止住了。他想起了他在长老那里所说的话:“每当我
跟人们来往时,老觉得我比一切人都低贱,大家全把我当小丑看待,所
以我就想:那我就真的来扮演小丑吧,因为你们一个个全比我还愚蠢,
还卑鄙。”他是想为自己的丑行而向所有的人复仇。这时他忽然偶尔想
起,还在以前的时候,有一次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这样恨这个人?”
他当时就以小丑式的厚颜无耻信口答道:“为什么吗,的确,他并没有
对我做过什么坏事,但是我却对他做过一桩最没良心的坏事,而一旦做
了,就正为了这个而立刻恨上他了。”现在想起这事,他在片刻的沉思
中又恶毒地暗笑了。他的眼睛闪光,甚至嘴唇都颤动起来。“既然开了
头,就一不做二不休吧。”他突然下了决心。这时他心灵深处的感觉可
以归结为下面的几句话:“现在既已无法恢复自己的名誉,那就让我再
无耻地朝他们脸上吐一口唾沫,表示我对你们毫不在乎,这就完了!”
他吩咐马车夫等一等,自己快步回到修道院,一直走到院长那里。他还
没十分明确自己要做什么事,但知道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只要稍微有个
因头,就立刻会做出某种极端的丑行来。——但是也就止于丑行,决不
会是什么犯罪,或者会受到法律制裁的行动。在最后关头,他永远会自
行克制,有的时候甚至自己对这一点也感到惊奇。当他在院长的餐室里
出现时,祷词刚刚念完,大家正要入座。他站在门槛边,看了这伙人一
眼,发出恶毒而无礼的长笑,毫不畏惧地看着大家的眼睛。
“这些人还以为我走了,可我不是就在这儿么!”他朝整个大厅嚷
了一声。
有一会儿大家都瞠目直视着他,默不作声,忽然间大家都预感到,
马上就要闹出荒唐讨厌的事,闹出真正的乱子来了。彼得?阿历山德罗
维奇从最温和宽容的情绪立刻转为最忿恨的情绪。他的心里已经平息、
宁静下来的一切,一下子又全都复活过来,涌了上来:
“不行,我不能忍受这个!”他嚷道,“我绝对不能,? 。我再也
不能!”
血冲上他的头脑。他连话都说不清了,不过,这时已经顾不上什么
言辞。他抓起了自己的帽子。
“他说‘我绝对不能,我再也不能’,可是,他究竟不能什么呀?”
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大声说,“大师,我可以进来吗?您能接待我做座
上客么?”
“我诚恳地邀请,”院长回答说,“诸位!请允许我,”他忽然补
充说,“出于至诚地恳请你们忘掉偶然的口角,在我们这简慢的饭席上
恢复爱和亲人间的和睦,并且祈祷上帝? 。”
“不,不,不可能。”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似乎心不在焉地喊道。
“既然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不能,那么我也不能,我也不准备留
下吃饭。我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来的。现在我要到处跟着彼得?阿历山德
罗维奇;您要是走,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我也走;您要是留下,我
也留下。院长,您说亲人间的和睦这句话特别刺痛他的心,因为他不承
认他是我的亲戚!对不对,冯?佐恩?原来冯?佐恩也在这里。您好呀,
冯?佐恩。”
“您? 。这是对我说话么?”地主马克西莫夫吃了一惊,喃喃地说。
“自然是对你说,”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喊道,“不对你对谁,院
长总不会是冯,佐恩吧!”
“可是我也不是冯?佐恩,我是马克西莫夫。”
“不,你是冯?佐恩。大师,您知道冯?佐恩是什么东西吗?有这
么一个刑事案件:他在一个淫窟里——你们这里好象对于这种地方是这
样称呼的,——遭到了谋财害命,尽管他已经年高望重,却仍旧被别人
把他装箱密封,编上号码,放在行李车里从彼得堡运到莫斯科去。钉箱
子的时候,淫妇们还唱着歌,奏着竖琴,不对,是奏钢琴。这一位就是
那个冯?佐恩。你是从死里复活了过来,对不对,冯?佐恩?”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话?”司祭们中间传出了这样的语声。
“我们走吧!”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朝卡尔干诺夫大声喊道。
“不,等一等!”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尖声地接口说,又向屋里走
了一步,“容我也把话说完了。在修道室里我得了好名声,好象我有不
敬行为,就因为我说到了船钉鱼。我的亲戚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喜欢
在说话中plus de noblesse que desincerité ① ,相反地,我却喜
欢在我的话里plus de sinceritéque de noblesse② ,而且看不起
noblesse③!对不对,冯?佐恩?院长,我虽然是小丑,而且也正在演小
丑,但是我是正直的骑士,愿意有话直说。是的,我是正直的骑士,彼
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却只想受伤的自尊心,别的什么也不想。我前几天
就想到这里来了,来看一看,说说我的心里话。我有一个儿子阿历克赛
在这里修行;我是父亲,我关心他的命运,也应该关心。我总是一面听
① 法语:高贵更多于诚实。
② 法语:诚实更多于高贵。
③ 法语:高贵。
着,一面做戏,但暗地里也悄悄地在看,现在我要对你们表演最后的一
幕。我们这里是怎么个情形呢?我们这里,凡是倒下的就让他躺着去。
我们这里,只要一旦倒了下去,就永世不得翻身。这不行!我愿意站起
来。神父们,我对你们很愤怒。忏悔是一种伟大的圣礼,连我也对它万
分崇敬,顶礼膜拜,可是现在大家忽然都在修道室里跪下,出声地忏悔。
难道可以准许出声忏悔么?圣父们规定忏悔应该对着耳朵进行,那样你
的忏悔才能成为圣礼,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要不然,叫我怎么当着众
人对他说明,譬如说,我做了什么什么,? 。也就是说,我做了这个那
个,您明白了么!有时候这是连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来的。要是说出来
那就真成了乱子了!不行,神父们,这样下去,我们要被你们拉到鞭身
教里去了。? 。我只要有机会,就要上书宗教会议,同时我也要把我的
儿子阿历克赛领回家去。? 。”
这里应该下个注脚: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是善于辨识风向的。曾经
有个恶毒的谣言,甚至还传到了主教那里(这谣言不但涉及我们的修道
院,也牵涉到实行长老制的别的修道院),说是长老过于受尊崇,甚至
损害了院长的地位,又说长老们滥用忏悔的圣礼等等。这是一种无稽的
指责,当时在我们这里和其他地方都渐渐地自行消灭了。但是愚蠢的魔
鬼抓住了费多尔?巴夫洛维奇,引诱他沿着神经质的道路愈来愈深地陷
到无耻的深渊里去,把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自己一点也不懂的那个已经
过时的责备附耳告诉了他。他本来就说不清这个问题,加上这一次也没
有人在长老的修道室里跪下,高声地忏悔,所以费多尔?巴夫洛维奇自
己并没有具体眼见这类事情,只是凭着记得的老谣言和传说胡诌一气罢
了。但是在说完了这些蠢话以后,他自己也感到说的未免太离奇,忽然
又想立刻对听话的人,尤其是对自己证明,他说的并不是胡诌。虽然他
深知继续往下说的每句话,都将更离奇地把同样的胡诌加到已经说过的
胡诌上去,但是他象从山上滚下的石头一般,已经不由自己了。
“真可耻!”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嚷道。
“对不起,”院长忽然说,“古语说得好:‘有人对我大说坏话,
甚至说些极难听的话。但我听了以后自语道:这是耶稣的惩戒,是他遣
来医治我虚妄自大的灵魂的。’因此,我们万分地感谢您,尊贵的客人。”
说着他朝费多尔?巴夫洛维奇深深地鞠了一躬。
“得啦,得啦!假道学,老一套!老调调,老手法!老一套的虚情
假意,千篇一律的点头哈腰!我们知道这一类的点头哈腰!‘口蜜腹剑’,
象席勒的剧本《强盗》里说的那样。神父们,我不爱虚伪,只求真理!
然而真理不在船钉鱼里面,这一点我公开说过!修士们,你们为什么吃
斋?你们为什么希望靠这个取得天上的赏赐?这样可以取得赏赐,我也
要吃斋的!不,修士,你应该立身行善,做有益社会的事情,不要关在
修道院里吃现成饭,不要期待天上的赏赐,——这要困难得多。院长,
我也会有条有理地说的。你们这里预备了什么东西?”他走到桌旁说,
“老牌陈葡萄酒,叶利谢耶夫兄弟公司的散装蜜酒。啊呀,神父们!这
可不象小船钉鱼。神父们真摆出了一些好酒,哈,哈,哈!可这都是谁
供给的?是俄罗斯的农民和做工的,他们硬从家庭和国库收入中抠出自
己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挣到的几文小钱,送到了这里!神父们,你们在喝
人民的血!”
“您说这种话实在太不成体统了,”约西夫神父说。佩西神父始终
保持着沉默。米乌索夫从屋里冲了出去,卡尔干诺夫跟在后面。
“神父们,我也跟彼得?阿历山德罗维奇走!我再也不到你们这里
来,跪着请我也不来了。我曾捐过一千卢布,你们又鼓出眼珠想要更多
的,哈,哈,哈!不,我再也不捐了。我要为我的已经失去的青春,为
我所受的一切侮辱报仇!”他用一种装腔作势的激动情绪拍着桌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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