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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走进来,就使一切都变得明朗了。‘可是他在怕什么呀?’我心想。
看得出你在怕,非常怕,连话也不会说了。我心想,他怕的不是他们,
——难道你还能惧怕什么人么?我心想,他怕的是我,只有我。费尼娅
一定已经对你这小傻瓜说过,我怎样隔窗对阿辽沙呼喊,说我爱了米卡
一小时,现在动身去爱? 。另一个人了。米卡,米卡,我这傻子怎么会
想到,在爱你以后还能爱另一个人!你原谅我么,米卡?原谅不原谅我?
你爱吗?你爱吗?”
她跳起身来,两手抓住他的肩膀。米卡喜悦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
望着她的眼睛,脸庞,她的微笑,接着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拼命吻起
她来。
“你饶恕我折磨你么?我是由于怨恨才折磨你们大家的。我为了怨
恨故意惹得那个小老头子急得要发疯。? 。记不记得,你有一次在我家
里喝酒,砸碎了酒杯?我清楚地记得这件事,今天我也砸碎了酒杯,我
‘为我这下贱的心’喝了酒。米卡,你这个雄鹰,你怎么不吻我?吻了
一次,就放开了,只是望着我,听着我。? 。听我说话做什么!你吻我,
使劲地吻,就是这样子。要爱,就真正地爱吧!现在我将做你的奴仆,
一辈子做你的奴仆!做奴仆多么甜蜜啊!? 。吻我!打我,折磨我,随
便你怎样对待我。? 。唉,真应该折磨我。? 。慢着!你等一等,以后
再说,我不想这样? 。”她突然推开他,“你走开吧,米卡。我现在要
去喝酒,要喝得烂醉,醉了就去跳舞。我要去,我要去!”
她从帘子后面挣脱他跑了出来。米卡象醉人似的跟着她出来。“随
便吧,现在爱发生什么事情就发生什么事情,——为了这样的一分钟,
我可以交出整个世界。”他的脑海里这样想着。格鲁申卡果真一口气又
喝干了一杯香槟酒,突然大醉了。她坐在原来的那把安乐椅上,带着幸
福的微笑。她的两颊绯红,嘴唇火烫,发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目光中充
满热情,使人心醉。连卡尔干诺夫也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走到她身边来了。
“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我吻了你一下,别人告诉你了么?”她口齿
有点含胡地对他说,“我现在喝醉了,你瞧? 。你没有醉么?米卡为什
么不喝?为什么你不喝,米卡?我喝醉了,你倒不喝。? 。”
“我醉了,不喝就已经醉了,? 。我为你而醉,现在还想喝酒来醉
一下。”
他又喝了一杯,立刻,——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直到喝了这最
后的一杯才感到醉了,突然地醉了,在这以前他一直是清醒的,他自己
记得这一点。从这个时候起,一切在他的周围旋转,象在梦呓里一般。
他走动,欢笑,同大家说话,而这一切都好象是不知不觉做出来的,另
有一种牢牢不去的、火辣辣的感情在他的心里不断冒出来,据他以后回
忆说,“就仿佛心里有一团烧红的炭似的”。他走到她跟前,坐在她的
身旁,看她,听她说话。? 。她变得异常好说话,不断招呼各式各样的
人到她的身边来,又忽然会把合唱队里的某个姑娘叫到跟前,或者吻吻
她,就放她走,或者有时还举手给她画个十字。可是过一分钟她却又会
哭起来。引得她十分高兴的是那个“小老头子”,——她这样称呼马克
西莫夫。他不时地跑来吻她的手和“每一个手指”,后来还自己唱着一
首老的歌作为伴奏,又跳了一个舞。每唱到下面这段副歌的时候,他跳
得特别起劲:
“小猪儿说:吱,吱,吱,吱,
小牛儿说:哞,哞,哞,哞,
小鸭儿说:嘎,嘎,嘎,嘎,
小鹅儿说:呷,呷,呷,呷。
小鸡儿在穿堂里走,
啾,啾,啾,啾地说开了话,
啾,啾,啾,啾地说开了话!”
“给他点什么,米卡,”格鲁申卡说,“送点什么给他,他很穷。
唉,那些可怜的受侮辱的人呀!? 。你知道么,米卡,我要进修道院。
不,真的,我总有一天要进修道院。今天阿辽沙对我说了些话,值得记
住一辈子。? 。是啊。? 。不过今天让我们跳一下舞。明天进修道院,
今天先跳一下。好人们,我想淘一淘气。那有什么关系,上帝会饶恕的。
要是我当上帝,我会饶恕一切人:‘我的亲爱的罪人们,从今天起我饶
恕大家。’我也要去请求饶恕:‘好人们,饶恕我吧,我是个愚蠢的女
人,这是实话。’我是畜生,这是实话。但是我愿意祈祷。我舍了一棵
葱。象我这样的坏女人也是愿意祈祷的!米卡,让他们去跳舞,你不必
拦阻。世界上所有的人全是好的,一律是好的。这世上真好。我们人虽
然坏,可是世界是好的。我们又是坏的,又是好的,又是坏的,又是好
的。? 。你们说说,我问你们,大家全走过来,我问一下:你们倒给我
说说看,为什么我这样好?我是好人,我是很好的人,? 。那么我为什
么这样好呢?”格鲁申卡嘟嘟嚷嚷说着,越来越醉了,最后还当众宣布
她要亲自跳舞。从椅子上站起来,就摇晃了一下。“米卡,你不要再给
我酒喝,我要喝,你也不要给。酒不让人安静。一切全旋转起来,连火
炉也在转,一切全在转。我要跳舞。让大家看我怎样跳,? 。看我跳得
多好,多美。? 。”
这个念头还是很认真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麻纱的小手绢,右
手握住它的一角,预备跳舞时挥动。米卡张罗着,姑娘们静了下来,预
备只等一招手就齐声伴唱起舞曲来。马克西莫夫听说格鲁申卡自己想跳
舞,高兴得尖叫起来,走到她面前连跳带唱:
“腿儿圆,腰儿细,
小尾巴绷得紧紧的。”
但是格鲁申卡朝他挥挥手绢,把他赶走了:
“嘘,嘘!米卡,他们为什么不来?让大家全来? 。看一看。把那
两个关着的人也叫来。? 。为什么你关起他们来?你对他们说,我要跳
舞,让他们也来看一看我怎样跳舞。? 。”
米卡醉醺醺地走到锁着的门前,举拳敲门。
“喂,你们呀? 。波特维索茨基先生们!你们出来呀,她要跳舞,
叫你们出来。”
“混蛋!”波兰人中有一个骂了一声。
“你是个小混蛋!你是下贱的小人,一点儿不错。”
“您别再拿波兰人开玩笑了吧。”卡尔干诺夫规劝地说,他也醉得
动不了了。
“住嘴,孩子!我骂他混蛋,并不是骂所有的波兰人混蛋。波兰不
单单是由混蛋组成的。你别多嘴了,漂亮的孩子,吃糖果去吧。”
“唉,这是些什么人呀!他们简直好象不是人,为什么他们不想和
解呢?”格鲁申卡说着就走过去跳舞去了。
歌唱队一下子齐声唱了起来:“唉,穿堂呀,我的穿堂。”格鲁申
卡仰起头来,嘴唇半闭半开地微笑了一下,刚挥了一下手绢,身子就猛
烈地摇晃了一下,突然在房间中央站住了,脸上显出惊愕的样子。
“身子软了,? 。”她用一种疲惫不堪的声音说,“对不起,身子
软得很,不能跳了。? 。对不起。? 。”
她向歌唱队鞠躬,又朝四面逐一鞠躬:
“对不起,? 。请原谅。? 。”
“喝了点酒,这位太太喝了点酒,美丽的太太。”人们这样议论着。
“她喝醉了。”马克西莫夫对姑娘们嘻嘻地笑着解释说。
“米卡,领我走,? 。把我弄走吧,米卡。”格鲁申卡娇弱无力地
说。
米卡急忙跑到她面前,双手抱起她,就捧着他这个珍贵的猎获物一
块到帘子里面去了。“我现在该走了。”卡尔干诺夫想着,就从天蓝色
的屋子里走了出来,把身后的两扇门全关上了。但是大厅里的酒筵还在
继续,而且更加热闹了。米卡把格鲁申卡放在床上,紧紧地吻着她的嘴
唇。
“别动我,? 。”她用哀求的声音对他喃喃说,“不要动我,现在
我还不是你的。? 。我已经说过是你的,但现在别动我,? 。饶了我
吧。? 。在他们面前,在他们旁边是不能这样的。他在这里。在这里太
肮脏了? 。”
“我服从!? 。我什么也不想? 。我崇拜你!? 。”米卡喃喃地说。
“是的,这里很脏,这里是可耻的。”他抱住她不放,跪倒在床旁地板
上。
“我知道,你虽然是野兽,但是你是正直的。”格鲁申卡费劲地说
着。“这应该做得诚诚实实,? 。以后什么事都应当诚诚实实,? 。我
们也必须做诚实的人,必须做好人,不要做野兽,而要做好人。? 。你
带我走开,带得远远的,你听见没有。? 。我不愿意在这里,我愿意走
得远远的。? 。”
“哦,是的,是的,一定!”米卡用力搂紧她,“我带你走,我们
远走高飞。? 。唉,我情愿用整个一生来换取一年,只要能知道关于那
血的事情!”
“什么血?”格鲁申卡诧异地问。
“没有什么!”米卡咬着牙回答说,“格鲁申卡,你要一切都诚实,
但是我是贼。我偷了卡嘉的钱。? 。真可耻,真可耻。”
“卡嘉的钱么?那位小姐的钱么?不,你没有偷。你还给她,拿我
的钱去。? 。你嚷什么?现在我的一切全是你的。钱对我们算得了什么?
我们反正要把它花光的。? 。我们这样的人还能不花光么。咱们俩不如
去种地。我要用这两只手来掘土。我们应当劳动,你听见没有?这是阿
辽沙吩咐的。我将来不是做你的情妇,我要对你忠实,做你的奴仆,替
你干活。我们要走到小姐面前,两人一齐鞠躬,请她饶恕,然后就离开
这里。她不饶恕,我们也要离开。你把钱给她送去,你应该爱我,? 。
不要爱她。再也不要爱她。如果你爱她,我要把她掐死。? 。我用针把
她的两只眼睛戳瞎。? 。”
“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人,到了西伯利亚也要爱你。? 。”
“为什么到西伯利亚去?也好,你要到西伯利亚去,那就去吧,反
正一样,? 。我们可以在那里工作。? 。西伯利亚有雪。? 。我爱在雪
地上坐车赶路,? 。最好有小铃铛。? 。听见没有,铃响了。? 。这是
哪里铃响?有人坐马车来了,? 。现在不响了。”
她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仿佛睡熟了一分钟。远处果然有小
铃铛的声音在响,忽然又不响了。米卡把头枕在她的胸前。他并没有注
意铃铛停止不响了,但同时他也没有注意到歌声也突然停止,整个房子
里歌声和酗酒的喧闹声忽然一变而为死一般的寂静。格鲁申卡睁开了眼
睛。
“怎么,我睡着了么?是的? 。那小铃? 。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好象我坐着马车在大雪里走,? 。小铃铛响着,我打着盹。好象是同亲
爱的人儿,同你一块儿在坐车。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我抱着你,
吻你,紧偎在你的身边。我好象觉得冷,雪光耀眼。? 。你知道,象这
样夜晚雪光耀眼、月亮照人的时候,我简直好象不在人世间似的。? 。
我醒了,亲爱的人就在身旁,真好呀!? 。”
“在身旁哩。”米卡喃喃说,吻她的衣裳、胸口和手。突然他感到
有点奇怪:他觉得她的眼睛直视着前面,但不是看他,不是看着他的脸,
却是望着他的头顶上面,而且目光凝聚、呆板得特别。她的脸上忽然现
出诧异甚至几乎是惊恐的神色。
“米卡,谁在外面张望我们?”她忽然低声说。米卡回头一看,果
真有人拉开了帘子,似乎在打量他们。好象还不止一个人。他跳起身来,
赶紧走到张望的人面前。
“来,请到我们这里来。”有一个人声音不大,但却用坚定而且不
由分说的语气对他说。
米卡从帘子里走了出去,一动不动地站着。整个屋子都挤满了人,
但不是刚才那伙,却全是新到的人。突然间他感到背上一阵冰凉,全身
打了个哆嗦。这些人他都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又高又胖的老人,穿着
大衣,戴着带徽章的制帽的是警察局长米哈伊尔?马卡雷奇。那个“痨
病腔的”,打扮得衣冠楚楚,“永远穿着刷得干干净净的皮靴”的,是
副检察官。“他有一个值四百卢布的表,曾给我看过的。”这个年轻的
小个子,戴着眼镜的,? 。米卡忘了他的姓名,但是他也知道他,见过
他;他是预审推事,“司法界人士”,新近到差的。那个区警察所长,
马弗里基?马弗里基奇,他认识他,是很熟的朋友。可那几个衣服上挂
着小铜牌的人是做什么的?他们来干什么?还有两个庄稼人。? 。卡尔
干诺夫和特里丰?鲍里赛奇站在门口。? 。
“诸位? 。你们这是干什么,诸位?”米卡刚开口说,但忽然好象
身不由己地,自己也无法禁止似的高声大喊起来,放开嗓子大喊道:
“我明白了!”
戴眼镜的青年人忽然跨步向前,走到米卡面前,虽极威严,却似乎
有点匆忙似的开始说:
“我们找您? 。一句话,请到这边来,这边,沙发这儿。? 。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