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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址是谁的?”
东尼笑得很不自然,却摆出一副舞台上表演的架式:“你可以陪着口喝香槟的人谈天,却不能相信他泛着酒香的花言巧语。”然后他向大众弯腰鞠躬,解释说:“莎士比亚说的。”
贝珍神秘的一笑,把手中的电报举在空中说:“莎士比亚说的?你真是天才!”
东尼脸色又一变,狐疑地问:“你打了电报去找我?”
“不!我是寄信去的。”
“那么……这是什么呢?”
“是回电。”
东尼突然一震,眼神中闪过一片乌云,半晌说不出话来。
贝珍不忍心折磨他,和婉地说:“这封回电是托我转交给你的,我没有拆,你只要说实话,我就给你。”
东尼恢复了平静,脸上又挂出了那副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他说:“老实告诉你吧!那是我太太的住址,我们已经分居一年多了。”
贝珍果真把电报交给他,说:“我早就猜到了,所以一直等着你来,你看,我没有拆开。”
东尼接过来,连看都不看,就往口袋塞,贝珍止住他说:“一定有要紧的事才发电报,你马上就看。”
“不会的,我们的事早解决了。”
“可能还有其他的事,否则不会用电报的。”
“我回去再看。”东尼坚持着。
“不!现在就看,不然你回去,我不留你。”在贝珍身上,我突然发现了罕见的、人性的光辉,不禁对她好感大增。
东尼不得已,只好耸耸肩,懒懒地把电报拆开。这时露薏莎正在找唱片,贝珍问我要不要酒,我便要了杯清水。
这个房间很凉爽,穿堂风带着略咸的海藻腥味。音乐响起了,海在黑夜中宁静地躺着,星光却淘气地闹成一片。
东尼看完电报后,便仔细地将它摺好,收在身边。只见他一振精神,笑着说:“今夜玩什么?”
“电报上怎么说?”贝珍紧追不舍。
“没什么,不过是很久没有我的消息,要我把地址告诉她。”
贝珍将信将疑,松了一口气,倒了杯威士忌给他,东尼连眼都不眨,说:“今天不喝了,省得又闹笑话。”
茱迪便说:“那么罚你今天讲个笑话吧!”
东尼想了想,便说:“有一个贼,垂涎于一个富翁收藏的珠宝。这个富翁请了一位保镖,保镖非常机警,虽然贼也偷到了些珠宝,但每次都被保镖发现,几乎失手。
“贼恨保镖入骨,决定先陷害他,便将所偷的赃物埋藏在保镖住处附近,并丢了些珍宝在地上,一直引到埋宝的地方。他远远地偷看着,果然,保镖发现了,循线追查。
“贼见保镖已经中计,便忙去通知富翁,说保镖是贼,富翁赶去一看,果然看到保镖在挖掘藏宝,不由得他分说,便把他当贼办了。”
他说完后,面无表情地望着大家,我们以为故事还没完,都痴痴地等待下文。不料,半天没有动静,东尼也老神在在地望着我们。最后贝珍等得不耐烦了,问道:“然后呢?”
“然后什么?”东尼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还没有讲完呀!”贝珍急得跳脚。
“我讲完了呀!然后?然后贼便随心所欲地偷了呀!”东尼理直气壮地说。
“那么,这有什么好笑的?”贝珍大为失望。
东尼得意地说:“在这个时候,只有做‘贼’的才会想笑!”
贝珍这才明白被他骂了,气得跑过去□他,两个人闹成一团,茱迪解围说:“东尼,你把我们都骂了,你说该不该罚?”
东尼说:“该罚!该罚!”
“那么罚你跳那个你编的舞。”
东尼也毫不做作,大大方方地表演起来。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十二节东尼在电视台编过几种舞步,他自己表演起来,举手投足都有无比的韵味。他不仅跳而且边跳边唱,内容一定很精采,他们听了都笑得打滚。只可惜对那些人物及逸事我不熟悉,听来不知所云。
贝珍看得心□,执意要东尼教她跳,东尼便说:“跳这种舞先要练腿功,要踏得准,力道要恰到好处,我苦练多年才有今天。”
贝珍说:“那么教我练习。”
东尼便找了一块长约半公尺的木板,放在地上,在木板正下方,又搁了一根粗棍子,架成一个翘翘板。然后他交踏着脚步,口中喊着一、二、三、四,每数到四,他的右脚便踏到翘起的一端,姿态优美,怡然自得。
他又放了一包火柴在翘翘板的另一端,每次一踏木板,火柴就被弹起,这时,他的左手便优雅地随着转动的身体抄起火柴。动作熟练的甚至闭上眼睛,也不会失手。
“重点是要把握踏点,控制力的大小,这一连串的动作要配合得自然而生动。”
贝珍试了又试,终于练到能把火柴抛起,且能用手去接的程度。东尼说:“好了,你现在蒙着眼,不许看,要能做到脚踏板子,再练用手去接。”
“不行,让我多练一会。”贝珍求着。
“这也是练习的步骤呀,如果你习惯了依赖眼睛,就练不好了。”东尼说得有理。
于是东尼把她的眼睛用一块黑布蒙住,再把木板移到她的左脚前。贝珍右脚踏了个空,大感意外,我们都笑了,她把黑布拉掉,一看木板竟在左脚,大发娇嗔,说:“我一直是用右脚踏的。”
东尼说:“是我不对!忘了先跟你说该练习左脚了。”
于是再来一遍,东尼又把木板移到她右脚前,下令道:“左脚……”
只见贝珍左脚一踏,又是一个空,她不服气,东尼又说:“我话还没有说完,我是说左脚不要动!”
贝珍知道东尼存心逗她,心中也有了主意。这时东尼取了个塑胶杯子,里面装了水,放在翘翘板的另一端。以往他一定也捉弄过别人,所以深谙一些诀窍,他把杯子外侧略为垫高。我们都笑个不停,贝珍倒很笃定。只听得东尼一说:“踏左脚!”
贝珍想了一下,得意地举起右脚,用力一踏。板子是踏中了,那杯水的角度也恰到好处,杯子被掀到半空,□得满天银花花的透明珠子。贝珍站得最近,被水当头浇下,变成了一只道地的落汤鸡。
闹了一阵子,已经很晚了,我们才告辞回去。下了楼,刚走到阴湿的巷道中,刹时,东尼的神色大变。伸手摸着墙壁,全身虚脱,竟然滑倒在地上。
我吓了一跳,忙过去把他扶起来:“你不舒服?”
他没有说话,紧闭着双眼,嘴唇不住地抖动,身子也缩成一团。我摸摸他的额,竟是冰冷,而且冒着虚汗。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状态吓得六神无主,想找贝珍来帮忙,又不敢就这样把他丢下。想大声求救,又怕惊扰了附近的居民。糟的是这一带原本就行人稀少,这时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千万别动,我去找贝珍来。”我把他扶近墙边,吩咐他说。
“不!不!千万不要,我没事,我这就起来。”他挣扎着坐好,打着石膏的右手用力把我推开,又试着以左手扶墙,自行站起。他的双腿显然无力了,手一松,又滑倒在地,而且竟然抽抽搐搐地哭了起来。
我惊魂未定,实在不明白,刚才还生龙活虎地胡闹,怎么一出门便变成这样?我想起那封电报,其中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时不便多言,也就静静地坐在一旁。
“我是个罪人!”他喃喃地呻吟着。
“不!你没有错,不要这样说。”我猜多半是他的痛心事。
“是我的错,是我应该负的责任。”
我不知道电报的内容,无法开口,但是我很了解他的心情,一个从来不提过去的人,多半是因为往日有着太深的创痛。
我学着用尼奥的话来劝他:“你在追求人生的真理,你将对人类有不可磨灭的贡献,个人的幸福算什么?”
他呜呜地哭得更加厉害,我知道此刻沉默是金,只得噤口不言。但是他越哭越伤心,声音也越来越大,在静夜中,空巷的回音,嗡嗡不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如果不能制止他,就得找人来帮忙:“现在夜深人静,你这样哭下去,贝珍一定会听到!”
他并没有停止,声音却小了一些,显然在努力自制着。
“何必闷在心中呢?告诉我,让我也分担一点你的苦楚。”
他由怀中掏出那封已经汗湿的电报,巷中没有路灯,黑暗中一个字都看不到,我只好交还给他说:“我们回去再说。”
他不肯起来,我又说:“我有过这样的经验,在悲痛中,最好放声一哭。这里离海滩很近,我们不妨回到大自然的怀抱,大家同声一哭,你看如何?”
这时没有月光,天上群星张狂地舞牙弄爪,地上却撒了一片黑幕。我们走到海边,海潮正在暴涨,白色的浪花在夜空下显得狞恶无比,澎湃的涛声则如同连珠的炮火,轰轰隆隆此起彼伏地爆炸不停。
东尼忍不住了,他扑倒在沙地上,号淘大哭。我则躲到远远的一角,记得在狂欢节的前夕,我也曾经深陷在痛苦的困境,与这片骇浪结过不解之缘。
自亘古以来,海涛终年不断,有谁没有听过那凄厉的嘶吼呢?可是又有谁知道,其中每一声的呼唤,是多少波浪由分而合,由合而分所激励的呻吟?有的波浪轻轻柔柔,不过是一声叹息,有的则激昂慷慨,砰訇连响之余,掀起了满天浪花。
但是真正令人怵然心惊的,则是那屹立如山,厚厚重重的一脉晶壁。那是历经了时空煎熬,堆叠了无数乖戾的愤懑,远渡重洋而来的滔天巨浪。它来时,无声无息,只是海平面在不知不觉中向上升起,天渐渐地变得低了。一望无垠的海水,已经凝聚成为一块完整的磐石,高高在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人生从古至今,又何尝不是分分合合,是是非非,多少忧烦堆积在心头?有人只是珠泪轻弹,也有人控制不住,号淘连声。但是那些伤痛,远远比不上隐藏在沉默下,表面还敷满了各种巧妙的伪装,长时期压抑的心头块垒。
这种块垒,不发则已,一发就是风云变色,山海倒置,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渺小的人类又能看到什么?海涛是一种声音,哀痛也只是一种感受,非身历其境又何从领会呢?说不定,在滨海的别墅中,有哪家豪门巨贾,正在欢度某个良辰,一阵微风,把天籁般涛声送进了华丽的帏幕。在杯觥交错下,感于上天的恩赐,有人说:“听!多么美妙的潮音啊!”
然而,海风无助地把东尼的悲号清晰地送进我的耳朵,我听到他凄厉的呼喊:“黛西!我的女儿……黛西!我可怜的小宝贝……”东尼!东尼! 东尼!东尼! 第十三节尼奥和我一再研究东尼的情况,他太太的电报很简短,只说女儿黛西于月前病逝,后事都已安排妥当。
我们建议东尼回里约一趟,他不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几颗迷幻药,吃了便昏昏迷迷地睡着了。
他遭到这样的打击,又吃了迷幻药,我们很怕他溜上街去,闹出意外来,大家商量好轮班看守他。
第二天傍晚,我正在睡觉,尼奥急急忙忙地把我摇醒,他紧张地说:“东尼不见了。”
我翻身坐了起来,怔了一怔,清醒了许多,问道:“走了多久?”
“不知道,我下午开始陪他,后来看书看得困了,睡着了,刚刚才醒。”
“秀子和甘格呢?”
“秀子还在睡觉,甘格交班给我后就出去了。”
我猜他在附近酒吧里,果然他半个小时前去过,伙计说他已醉得步履□跚,向上城方向走去了。
我们立刻分头寻找,我先去贝珍家,她刚回来。听说东尼昨夜得知爱女的噩耗,居然还能不动声色,让大家玩个尽兴,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她坚持要与我一起去寻找,多一个人手也好,于是我们循着他最后出现的地点,一路猜想可能的方向,并随处向人询问。
经过一个急救站时,我看到很多人围在门口谈笑,不由得心中一动,我便与贝珍赶去一看。有位中年男士,额上脸上,手臂腿脚,到处都是血迹斑斑。护士小姐一面为他敷药,一面嬉笑不止。
那位男士似乎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着疼痛,一脸尴尬的说着:“以后再遇到这种酒鬼,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听了,忙问道:“你碰到一个酒鬼?”
“不然我会有这个下场?”
“他是不是头有点秃,胡子又黑又浓?”
“就是他!你也看到了?”
“不!我正在找他。怎么回事?”
护士小姐笑得喘不过气来,说:“你再说说看,这种绝事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那人想想也好笑,说起来却一肚子气:“我也是好心,在往上城的那段石级上,看到一个酒鬼,他半醒半睡地往上走。要是你看到他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