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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筹帷幄的感觉,应该就是说得便是眼下的情形。
张先生平素几乎不出院门,他来到岩镇的时候是春末,那个时候是花刚刚凋谢的时节,而眼下已经是秋天了。这些日子里,他不曾去出过。外间人们朴素或是热闹的生活,简单或是复杂的交际,都同他没有关系。即便是程家人,他愿意打交道的也不多。很多的时候,他就只是在院子里摆弄着盆栽,读书或是喝茶。
程子善曾经甚至觉得,他想个隐者。但是待到一些事情发生之后,这样的想法就改变了。虽然是类似隐士的作风,但是内里而言,二者是绝不相同的。
张先生对于岩镇发生大小事情,却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当然这一方面是因为有耳目散布在岩镇各处替他打探消息——今日已经能确定这一点——但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头脑。能够将所得的消息,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且在这样建立起来的联系里,他能够把握住人心,预测事情的发展,掌握着全盘的大局。
到了这一步,出不出门,其实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运筹帷幄
张先生平素笃定而自信的神情,并非拿腔作势,而是其来自有的。在这样对很多事情都能够胸有成竹的情况之下,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就已经不多了。而对于一些很可能会出问题的关键点,比如刘守义他就会特别小心,避免在这些事情上出现失误。
这也是他足不出户的原因。只要他隐藏在背后,作为一个旁观者,对刘守义保持着必要的距离,那么事情的发展就一直能在他的把握之中。
避免做事犯错误的最好方式,就是根本不去做那些事。
只是话虽如此,但是这些隐忍对于张先生而言,横竖也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他或许并不缺乏耐心,但是作为他这样的人,又怎能甘心一直被动的忍受?
他之所以选择影藏,便是想做一个暗中的猎手,找准机会,对于他视作猎物的东西做到一击致命。
现在这样的机会出现了,他知道是刘守义设计了某个局,但是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出手。这个局在他看来并不完善,而他所等待的机会其实也不需要多完美,只要有一个漏洞出现,他的时机就来了。
将计就计,既然你刘守义想要玩,那么我奉陪就是了。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是待到某一刻心中想起一些东西的时候,中年人的心陡然间就悬了起来。
怎么在之前就不曾考虑到呢
张先生将身子后仰,斜斜地靠在椅背上。因为头微微后仰的缘故,他的目光也不再朝着窗外,而是转而望着屋顶。灯火照耀在整个屋里,也照耀在屋顶上,但是总有一些暗处是找不到的。他便将目光投向屋顶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
程子善在一旁看着,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样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不是都是他在安排么?一切都是他说了算的。无论对刘守义的局,还是将程家作为棋子他的言谈所给人感觉都是自信。即便对于手下的死,也没有特别的情绪。
但是为何突然间,就成了这个样子?
在程子善眼中,张先生原本的云淡风轻,转眼之间翻转成了凝重的色彩,连火光都微微有些迟滞。早就在程子善心头盘盘亘的危机感,直到这个时候后因为张先生陡然间变换的态度,开始朝顶峰攀升过去。
下一刻,他猛地抓紧椅子的扶手。
“你倒是说话!”有些话自他口中吼出来,这个时候也无暇顾忌言语中某种不敬的态度:“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你”
他的话并没有顺利地说完,因为那边张先生已经目光直直地朝他望过来。那种目光,让程子善的心头突突地跳了一下。同先前他所见到的黑衣人带着强烈侵犯性的狠戾目光不同,张先生的眼神里并没有太多的情绪。
有的只是冷漠。
但是冷漠到了极处,就会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气氛变得压抑,有种令人窒息的气氛蔓延开来。而在此之前,程子善并没有想过仅仅通过目光,便可以让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在张先生的目光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已经死去的人。
“这样同我说过话的人,有很多但是我想你一定猜得到他们的结局。”冷漠的话语自中年人的口中说出来,仿佛外间树梢枝头挂满的霜雪。
“先生”程子善将头低下去,一刻都不想再去面对那样的目光了。
“呵呵。”随后中年人缓和了脸色,沉默中开口说话,第一句居然是笑,但是虽然是在笑,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多么有趣的地方。
“我忽略了一些东西了”张先生收回目光,伸手在之间的额头稍稍揉了揉,随后的声音响起来,显得有些飘忽不定。
“刘守义今日的局,我是看透了的你听起来或许有些云里雾里,但是日后你如果能到得那一步,这样的事情接触多了,也不会觉得有多复杂。”
“说起来我应该领先了他一步。”张先生说着,重新在椅子上坐正,看来时间过去,有些情绪和思路他也已经梳理完毕:“原本这并没有错。”
“但是我忽略了一种可能性”
“可能性?”程子善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其实对于事情的全貌他还不能够看清楚,从张先生零碎的诉说里面,根本得不出有用的东西。
“确切的说,是忽略了一个人”张先生注视着有些跳跃的火光,用复杂的语气说出一个人的名字。
“令狐楚啊”
“他?”程子善微微愣了愣,脑海中浮现出某个锦衣卫百户的身影。
“令狐楚呵,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时间过去,虽然不知道张先生内里的心情是怎样,但是表面上看来,他已经平复过来。这个时候望着程子善,语气莫名地问了一句。
“见过几次”程子善回忆着说道,这个时候当然不知道对方问话的目的,但只是想一想,有些关于令狐楚的记忆就自心头浮现上来。毕竟太深刻了一些。
“最早的时候,是在钱家的晚宴上钱有死的那晚,他第一次出现,扛着一把大刀说起来应该还是张先生你逼他出来的吧?那夜他让人写诗,古古怪怪的,不过这些事都在先生的预料中,只是呵,事先的准备并没有起到效果,倒是误了先生的事”程子善说道这里,原本的记忆稍稍发生了些许偏转,有书生的身影浮现过来。
情绪变得有些古怪
张先生则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显然对这些并不介意。
程子善收回情绪,声音接着响起来:“后来再见到的时候,便是前些日子临仙楼的墨展。”才收回来的情绪,因为这样的回忆,又开始变得复杂。那个对于程、许二家都意义重大的墨展,显然让他耿耿于怀。
“许宣。”再次走神之后,他喃喃地吐出两个字。
张先生面无表情地在远一些的地方看了他一眼:“今日的事情,说起来同许宣也有关系。”
程子善闻言张了张嘴,随后并没有声音发出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程子善发现几乎同自己有关的所有事情里,都有着那个书生的影子。连眼下这种高端的斗争,他都牵扯到里面去了。
“那么说说你对令狐楚的评价”
“这个人”程子善在心中试图勾勒着关于对方的形象,但是过的片刻,他望着跳跃的火光,低声说了句:“不太好说。”
“他是个疯子啊”程子善的话音刚刚落下,张先生便叹息地说了一句:“是不是这样认为?”
程子善想着令狐楚的一些行径,有些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行事古怪,不屑走寻常路但是,这些或许都是假象,他或许根本就不是个疯子。”张先生在不远地方望着程子善。
“因此,我失误了。如果他真的不是我以为的样子,那么这次的事情很可能要遭。”
话说到这里,张先生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抹苦笑:“有时候想法总有误区,原本静下来稍稍想一下,也就能发现问题但这一次,我终究是冲动了一些。希望事情不会是我想的那般。不然”这个时候,他望向程子善的眼神,露出些许歉然,随后隐去。
县衙里喊杀声息止,随后传过来阵阵奇怪的声音,周围试图探听热闹的人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奇怪不解的神色。
分明打得好好的,怎么就吐了呢?
这些声音,传到离县衙不远的某处小院落时,就有些小了,但是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一些。原本在屋内的刘守义不知道何时居然已经出现在院落外的石径上。老九在他身边小心的将他搀扶一把。
虽然先前刘守义表现的不错,但是就内里来说,他也只是一个读书人呢。身体素质算不得好,因此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稍稍带了些伤。不过这些伤在他的脸上,也并没有影响到那一贯的威严。月光照射下来,他严肃的神情带着些许轻松,显得古怪。
心中其实在盘算着明日升堂或是同士绅们打交道的时候,要如何解释这些。
院墙里传来火光,火光将院子上方的天空映红了。刀剑相交的声音随后传过来,人的呼号声,凌乱或是保持着一定章法的脚步虽然有着院墙的阻隔,来往的刀光剑影看不见了,但是只是听声音,也能知道内里正在上演的某种惨烈一幕。
刘守义便立在门口的地方,在等待着什么。
“啧,你还活着真是叫人有些意外。”有声音在巷子的另一端响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呵,本官岂是那么容易死的?”听见声音,刘守义负手转过身子,在他对面的地方,令狐楚正缓步走过来,在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这一次,他的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长刀。刀没有鞘,在月下闪动着寒光。
令狐楚走过来,目光盯着刘守义看了半晌,随后转过去,望着院内冲天的火光。
“一轮火箭之后,恐怕就能倒下不少嘿,我事先命人在箭上涂了毒。若是被擦了一下那么”令狐楚说着冲刘守义拉长了舌头,做出一个吊死鬼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可笑。
对于他的举动,刘守义并没有理会,只是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巨剑:“这个样子你还能自称读书人么?”
令狐楚扬了扬眉头,伸手朝喊杀四起的院子方向指了指:“那这个样子呢,你难道就是读书人了?”
“呵”
“呵”
两个人同时发出笑声来。
这个时候的呼喊声,除了表达一些心中的底气或是给对手制造一些心理的压力之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效果。因此单从呼喊的内容里,是判断不出什么来的。
“杀!”
“去死!”
“贼子”
“啊~~~”
刘守义同令狐楚听到这里,才皱了皱眉头,院落里大概有人死掉了,因为呼号的声音里传来一丝凄厉。
随后的碰撞更加激烈起来。
但是在过激烈的场景,眼下因为看不见,所以冲击力还是稍稍减弱了一些,也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刘守义同令狐楚才有着片刻的闲情说些话。
“说起来,本官还是小看你了”刘守义望着院落上空的火光,听着刀剑交击的声音,这般说了一句。
“哪里话”说的话虽然是谦虚的,但是同令狐楚眼下的神情显然并不一致。令狐楚挺了挺胸,身上的刀被他砸在地上,发出“锵”的一声轻响。
“你懂我的!”他偏头朝刘守义笑了笑。“事情做到这一步,那个叫神机张的应该已经落到圈套里去了”声音说道这里稍稍顿了顿:“神机?呵,还真是敢叫”他说着又偏头看了刘守义一眼:“要不我俩也取个名号?算死草令狐楚、智多星刘守义”这般沉吟着说了句,伸手在胡子拉碴的小巴上稍稍摸了一把:“唔,不好,显得”
“不够谦虚啊”
刘守义对于他的话,也只是笑了笑,随后说到:“他能做到这一步,也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单单只是本官一人,或许应付不过来。”
“哦?是么?”令狐楚笑了笑,随后伸手朝他点了点:“你还真是谦虚”
“本官说的是实情。”刘守义摇摇头:“我原本其实还有些担心,不过看到眼下的情形,他显然是对你估计失误了。”
“操弄人心的人,自以为能把握住人心但是疑神疑鬼,总有一天要把自己玩死。其实换做另外的人,即便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不会不去预料我二人合作的可能。”令狐楚顿了顿:“真是搞不懂他哪里来的自信他以为给我下了战书,我就一定会接么?我不过是做了样子给他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