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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
胡莒南脸色平静地站在人群之外,将众人说话的声音都听在耳中,只是眼神中偶尔也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场间在座的都是许氏墨行的掌柜,这次因为许氏的危机,才从天南海北聚过来。因为大家所在的地域,距离远近都不相同,这样的聚集,其实从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有些先到的人已经私下里见过好几回了,如今,也只是更正式和隆重上一些罢了。
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啊,胡莒南心中想着,上一次的聚首,还是许惜福五十寿辰时候的事了。在座的众人中大部分面孔他还是熟悉的,当然,偶尔几张生面孔也觉得生疏。另外,也少了些曾经熟悉的身影。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也过去五六年了。
这般想着,胡莒南心中又微微叹了口气,本该本该是热闹的聚会啊。
许墨在徽州墨商中虽算不得最大,但这也是和正在巅峰的几家相比较而言的,就本身来说,其实也很不错了。不然,程家也不至于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商贾花费这般气力。
这个时代,商人虽说地位也不高,但是,很多东西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事情只要做到极致了,抵达了一定的层次,该有的都会有,名声、威望之类的自然也是的。许家三代积累下来,如今的家资,在很多人眼中也已经很高不可攀了。如今,大明朝的很多城市都有许墨的分行,眼前这些掌柜们便负责着许家在各地的经营和周转。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本就是土生土长的徽州人。
这样的情形在徽州的商人中其实也寻常得很。
徽州府虽说富庶,但是这里因为山陵众多,没有多少耕地,人口相对来说并不算多。相对应的,消费能力自然也不可能比得上杭州、南京这些历史悠久的名城都会。一定程度上的人地矛盾催生了徽州的商人群体,他们走出去,风云流散的遍布在全国的很多地方,“无徽不成镇”的说法便是这般来的。而徽州府,便是这些商贾们真正意义上的大后方。这里有生养他们的爹娘,有日夜相伴过的山水,有妻儿的羁绊等等等等。这个时代,固有的乡土情节本来就很重,外出的商贾们有了钱,相较于用来转化为流通的资本,其实更愿意将钱用在家乡的建设上。所以,回家,回富庶的徽州故里,对商贾而言,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如今因为一些事情,这些本该存在的喜庆气氛,并没有出现。
此刻横竖是多年不曾相见,大家又是同仁,话题自然很多。随意地说说自己分管的区域内生意上的趣闻,风土人情,或者也会对自己做出的成绩做一番修饰后装作不经意地说出来,姿态放得很低,随后也会在周围阵阵的恭维声里谦虚地抱抱拳,说声“哪里、哪里”。
“方才是杭州那边送来的信方家的呢!”话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这时候上一个话题刚结束,有声音插进来。如今大的气氛是有些凝重的,所以说话声音也不响,毕竟,若不这样的话,多少会显得有些张扬。横竖能引起人注意便可以了。
胡莒南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陌生面孔,三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年轻,不过,年龄这东西和本事很多时候并不成正比,因此胡莒南也没有轻视的情绪在里面。听他口音不像徽州本地人,大概是许墨在其他地方招的新人罢。只是听他说话的内容,胡莒南便也觉察到几许不妙。
“杭州方家?那不是安锦那丫头的夫家么?”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来,说话人年近六十,蓄着长长的白须,颇有些德高望重的感觉。
“噫!是了,我记起来了!大小姐是三年前嫁过去方家的。”
“杭州方家啊,啧啧”
随后响起的声音都各自带着不同的意味,只是说到方家的时候,语气里又都不约而同有着几分重视。这般说了一阵。又有声音响起来:“似乎,大小姐在方家过得并不好啊”
说话的又是先前那生面孔的许家掌柜,声音落在胡莒南耳中,他微微蹙了蹙眉。
“哦?竟有这等事情?”其余的人闻言便有些惊讶。
“真的假的啊?”
众人的兴致,或者说作为生意人对某些东西敏锐感被勾起来了,正要仔细询问的时候,那年轻的掌柜面色有些尴尬:“咳杭州的事情,在下其实不大清楚的。对了,胡掌柜不是在么”
他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胡莒南其实已经等很久了。有些事情,先前虽有几分确定,但心中未必没有几分侥幸的心理,这时候现实终究还是化作真实的压力朝自己而来。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这样的心思,啧
不过方家的事情也确实唉!
“老胡啊,你先前是在杭州的!”方才说话的白须老者皱了皱眉头,放下茶杯的时候,朝胡莒南望过来,神情也带着几分凝重:“此事当真么?”
胡莒南想了想,心中自然也有了计较,正准备轻描淡写几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不知何时进了厅堂的佘文义。此时此刻,他正静静在人群的另一角负手而立,也在聆听众人的说话。见胡莒南注意到他,佘文义微微偏偏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许家的院墙有些高大,刷着朱漆的大门上,两只铜环静静地耸拉着。石阶上已经铺上一层枯黄的槐树叶子了,往昔的繁华如今还能感受得很清晰,但静悄悄的氛围,搭配着越来越凛冽的风声,也会让人觉得,有些属于过往的东西似乎正在慢慢消逝之中。在后世,许宣的印象中其实并没有许墨的,当然,也可能是他对历史了解不够深入的缘故,但这样的可能性其实不大。而更多的可能,许墨大概会在这次风波中陨落了罢?失败者被湮没在历史之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如果要帮助许安绮,势必就要改变很多东西。许宣有时候也难免会去思考一下,自己做出的决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比如,历史会不会改变呢,若是会的话,那么改变了的历史中,还会不会有自己?若是没有了,那么如今的自己又该如何解释?还是说,历史根本就没有被改变的可能?
这些想法难免有些形而上,横竖是出不来结果的,所以也只是想想便作罢。他毕竟也做了些事情,比如某首诗,比如打了某才子的脸。即便事情很小,但是,蝴蝶效应也应该是存在的。历史之所以会是它本来的样子,便是很多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共同发力的结果。所以,或许自己只是少吃了顿饭,历史很可能也会不同。但不管如何,如今的许宣依旧活生生的
这般想着,便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黛儿走到朱漆的门前,探出可爱的小手,拉着铜环在门上扣了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听着有几分微微的沉闷感。放下来后,黛儿倾耳听了听,随后又扣了扣。
很快,门被打开了。
“动作好慢”黛儿朝着满脸歉意的门房微微嘟囔一句,转身对许宣说道:“许公子哥哥,我们进去吧!”
许宣二人走进门里的时候,一个婢女正领着人朝外走过来。
“云珠姐姐。”黛儿唤了一句。
那边叫云珠的婢女其实早就注意到她了,很快走到跟前来,有些奇怪地打量了许宣一眼,随后指着身边的人朝黛儿点点头:“这位是张大夫呢。”
许宣也看了那老人一眼——药箱跨在他的身侧,鹤发童颜的样子,颇有几分许宣印象中神医的风采。医术应该很不错罢?许宣心中这般想着。
“张爷爷好!”黛儿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朝老者敛衽了一礼,因为心中挂记着某些事情,所以这时礼施得难免有几分急切,动作算不得标准。不过老人家也不会计较这些,带着几分医者的亲和,含着笑点了点头。
“小姐可好些了么?”
“唉,若不是看了那信,原本都已睡下了”叫云珠的婢女眉眼间有些忧虑:“方才又吐了一次,许久都不曾进食,腹中如今只剩下清水。”说到这里,云珠脸上露出几分不忍:“烧得有些厉害,不过药已经在煎了,全照着张大夫的吩咐做的”
许宣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随口插了句话:“发烧了么?多少度?”话说完之后,便反应过来,于是有些无奈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有些东西,终究还是改不掉。
他这般举动,看在几人眼中便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些横竖都只是小事,众人的心思也不在上面,所以都只是微微讶异了一番,便揩过去了。
张姓老者沉吟着捋捋胡须,有些感慨:“积劳成疾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啧,操劳的事情有些过了”顿了顿又道:“服药后半个时辰之内烧会退,但是,恐还有复发的可能今夜我会再过来一趟。”
“那便劳烦张大夫了!”
“谢谢张爷爷!”
随后老者又对云珠二人嘱咐了一番,许宣在旁边听着。中医的东西他虽然算不得精通,但毕竟也有过涉猎。老者的医理走的是中正平和的路线,不偏不倚,大气得很,确实也不像糊弄人的——这些是能听出来的。有些地方许宣听着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随后细细琢磨了一番,心中才有些恍然算算时间,徽州这边,新安派医学这时候也该出现端倪了罢。难怪会觉得有些熟悉。
作为医者,老人算是很尽责的,注意事项说了不少,甚至担心云珠二人不懂,还特意做了番解释。即便从许宣的角度来看,也算得模范医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老者说完,看了看天色,随意地挥了挥手,背着药箱出门去了。
“吱呀”
“嘭”
门被重新关上。
黛儿这时候才有些奇怪地问道:“云珠姐姐,你说的信是怎么回事啊?”
云珠微微抿抿嘴,这时候似乎很不高兴:“还不是杭州那边寄来的!”
“啊?”黛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真的是杭州来的信么?怎么说的?是不是姑爷肯帮忙了?”少女说完这话,旋又想到自家小姐看了信之后的反应,声音才降下来,带着几分失落:“哦看来不是好消息。”
“嗯。”云珠看了许宣一眼,简单地点点头。这时候大概觉得有外人在跟前,有些事情不大方便说。
她的心思黛儿多少也能明白一些,于是朝歉然地朝许宣看了一眼,见许宣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介怀之类的情绪,才稍稍放心下来,随后扯了扯婢女的衣袖:“云珠姐,没事的呢。”
云珠才又看了许宣一眼,眼神柔和了些,随后有些气愤:“啧方家,哼,简直不是东西。”
云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大概是担心许宣不太清楚,黛儿偶尔也会补充两句。
许惜福有两个女儿,许宣是知道的,大女儿也就是许安绮的姐姐许安锦三年前嫁到了杭州方家。许安锦的夫家是许惜福亲自挑选的。他的两个女儿都很出色,许家世代经商,虽说也不是没存着将女儿嫁人官宦家庭的想法,但是有些事情毕竟不会那么容易。所以退而求其次,嫁个门当户对的商贾人家便也是不错的选择了。大家毕竟同做生意,有了这层关系之后,相互帮衬起来也会方便上很多。
不过,要说真的门当户对,其实也不竟然。杭州方家虽说是经营布行的,但自嘉靖年间来,家中子弟出了不少举业人才。特别是近些年,有举人功名在身的方氏子弟已经有四人之多了。虽然进士这一层面的人才还不曾出现,但是大的趋势已经很明显。方家不缺家资,经济上不会有问题,如今又有了人才,说不定多少年以后进士也会有。许安锦的夫婿方如海是在方家嫡系中排行第二,如今已是秀才功名,有传言说他若是再积累一段时间,中个举人也是有几分把握的。正因为这些读书人的出现,方家在生意上便有了很多商户没有的优势,这个时代便是如此,士、农、工、商,士和商勾连在一起,整体的实力便很可能翻上一倍甚至更多。
基于这样的原因,许安绮在之前危机刚露出苗头的时候,便很多次去信给自己的姐姐许安锦,希望能从方家获得一些帮助。程家虽然厉害,但是,和方家相比较起来,差距不小。
这时候将很多事情在心中勾勒出轮廓,许宣心中便有些感叹,许安绮这女孩子,不声不响,原来暗地里也是有打算的。只是,看如今的情形却是她估错了杭州那边的形势。她姐姐许安锦在方家似乎并不很受待见,甚至不知道什么原因,许惜福去世之后到如今也已有不短的日子,她居然也不曾回来。
从时间看,许安绮在很久前就给那边去了信,并且还不止一封。杭州距离徽州,无论陆路还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