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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月 作者:王跃文-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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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隐达心想,信中讲的如果确凿,万明山就是肩上扛着十个脑袋也保不了。晚上,陶陶也问起这事:“万明山的事,外面传得很凶。你说是真的吗?”关隐达说:“只怕是事出有因。比方改变城南绿化带设计方案的事,早有耳闻。都说万明山收取了开发商的好处费,就极力主张缩小绿化面积,多腾出地方开发商品房。”“谁知道得这么详细呢?”陶陶说。“孟维周说是相当级别的干部在中间弄明堂,不知他们是否知道是谁了。”关隐达说。陶陶小声问道:“隐达,你说会不会是向天富?”

  关隐达想了想,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我也反复想过,天富看上去莽撞,其实做事很细的。他要弄手脚,会在人大会上突然行动,不会这么早。早了反而不好。再说,信中点到的人太多了,打击面太宽,也不策略。”陶陶笑了起来,说:“你倒老奸巨猾啊。”关隐达说:“这些还需要学?只要跟着感觉走,谁都懂得。” 
 

 



    
王跃文《西州月》                

  
  五十九 
  晚上,舒培德打电话来,说想过来坐坐。关隐达说道欢迎欢迎,很是客气。其实他只是不好拂人面子,并没兴趣同舒培德往来。他俩坐下来没多少话说,总是天南地北闲聊,很没意思。没多久,就听见有人敲门了。开门一看,舒培德正站在门口微笑。“关主任,好久没来看你了。”

  舒培德重重地握了关隐达的手,又回头叫陶陶,“嫂子,我老婆跟我到美国,给你带了些化妆品回来。上面尽是外国字,我是一个也不认得。”陶陶忙摇手:“让她自己留着用嘛。”“嫂子你这样就见外了。”舒培德说着就把化妆品放在了桌子上。陶陶只好谢谢了。

  关隐达玩笑道:“老舒,你一个外国字都不认得,当年你是怎么给美国公司当商务代表的?”“有翻译,有翻译。”舒培德笑着,就把话题岔开了,说起在美国的见闻。“往美国走一趟,发现自己活得不像人。回国呆上没三天,自己又人模人样了。”关隐达觉得奇怪,只要同舒培德提到他当年给美国某公司服务,他就躲躲闪闪,似乎那段经历是当了汉奸。关隐达是见过那些买办新贵的,一个个眼珠子往上翻,一口中外合资腔,肩膀耸得比外国人更夸张。“生意好吗?”

  关隐达没话找话。“好哩,托关主任洪福。”舒培德说。关隐达说:“都说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你却是鸿运当头,财源滚滚啊!”舒培德谦虚道:“哪赚什么钱啊,企业到底还是起步阶段。不瞒关主任说,我有个野心,想竞争全国民营企业一百强,距离还远得很啊。领导培养我多年,我政治上也想要求进步。只要进了全国百强,我就百分之百是全国人大代表。”舒培德有如此大志,关隐达暗自佩服。可是又想,舒培德若真能进军全国百强民营企业,那么民营企业的质量就得打折扣了。他太了解舒培德了。

  关隐达也颇感疑惑:难道舒培德走的是民营企业必由之路?他有种预感,觉得舒培德同官场走得太紧密了,前途堪忧。可是不走官场,哪家民营企业又能站起来呢?舒培德又问道:“关主任,全国人大代表,是不就相当于国会议员?”“差不多吧。”关隐达笑笑,懒得细说。

  听了舒培德这话,关隐达忽然联想到别的事情,发现一种奇怪的现象。人们总喜欢拿当今中国的事物同西方、国民政府或中国古代相比,似乎对应着比比,才能惦量出价值来。比方中纪委下来个大员,人们就说相当于过去八府巡按。个中意味,颇耐思量。舒培德突然掉转话题,说:“关主任,我是最不关心政治的。可最近西州的事太麻烦了。万明山只怕危险。外面很多人都在猜,如果万明山当不了市长,谁当最合适。”关隐达不说话,望着舒培德。心想这个人刚说了自己政治上要求进步,马上又说自己不关心政治,而他说的话句句都是政治。

  舒培德停顿片刻,看看关隐达的反应。他见关隐达只字不吐,便说:“有人说,不如请关主任您出山。”关隐达忙摇头道:“开玩笑!市政府还有那么多副市长候选人,随便谁往前站一脚,就到市长位置了。我关某算老几?”舒培德说:“关主任你是谦虚。外面都说,现在副市长里面,论资格,论能力,都在您之下。要说人品,您更是有口皆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老舒啊,这种事情,玩笑都不能开的。最近西州本来就很复杂,如果隔墙有耳,就不是好事了。别人会说我有政治野心,甚至会说那些满天飞的匿名信同我有关。”关隐达严肃道。舒培德笑道:“我有句心里话,说出来请关主任不要批评我。我想,与其让一个不理想的人去当市长,倒不如让群众信得过的人去当市长。”

  关隐达点头道:“你这话可没错呀!”舒培德表情神秘起来,说:“关主任,我们策划一下,把你推上市长位置。”关隐达听着并不吃惊,却故意像被火烫了似的,身子直了一下,严厉道:“老舒!你不要乱说!”舒培德说:“关主任,我今天是专门来同你商量这事的,没有乱说。我在生意场上滚了二十多年了,没把握的生意我是不做的。这事做起来比生意风险大多了。没有把握,我舒某人吃了豹子胆?”关隐达问:“你的把握是什么?说来我听听。”“把握就是这个!”

  舒培德说着就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官场上阿堵之物大行其道,谁都知道。可舒培德如此露骨,关隐达听着很不舒服。要说他完全不动心,也是假话。他只是觉得奇怪,舒培德在他面前原是从不谈钱的。这几个月西州太乱了,事事得防着点儿。可是他仍有好奇心,想试探舒培德。

  关隐达说:“老舒,现在官场上办事都得花钱,我知道。但是,仅仅花钱是不够的。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只要花钱就得当上官,很多人不背着票子买官去了?”舒培德说:“关主任,我有胜算。张兆林那里,我可以去跑。四下打点,都算我的。”“多少钱可以拿下来?”关隐达问。

  舒培德回道:“我打算投资两百万。”关隐达笑道:“老舒,我俩是朋友,这不错。可我也不值得你花两百万啊!”舒培德说:“我敬重您关主任,百姓也相信您。再说了,关主任,我也有私心。直说了吧,您当市长,我生意也好做些。但是关主任您放心,我从来不乱来的。我如果乱来,不早出事了?盯着我的人多着哩!”

  关隐达说:“那我也说直话吧。大家都知道,你同孟维周、万明山都是好朋友。同样是花钱,你何必不花钱保住万明山?”舒培德说:“关主任,朋友有真朋友,有假朋友。这话就不细说了,没意思。”关隐达不愿把事情想得如此天真,笑道:“老舒,我很感谢你。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冤枉了。但是,我对当市长毫无兴趣。”

  舒培德摇摇头,又咽把口水,很恳切的样子,说:“关主任,您会做官,但没官瘾,西州人都知道。您值得人尊重的,就这些地方。可是,西州老百姓需要您。您只要站出来,肯定会大展雄风。张兆林、宋秋山、周一佛,我都是常打交道的,都算是朋友。说句不敬的话,他们都能做到省级领导,您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大。别说我老舒赚了几个臭钱,就狂妄起来了。我说,关主任您不如听我一回,我俩玩一把。”关隐达笑道:“老舒,这话不要再提了。”舒培德很失望的样子,说:“关主任,我是真佩服您啊!”

  关隐达说:“老舒,今晚说的这些话,这里说这里止。”舒培德叹了声,说:“好吧。”舒培德走了,陶陶从里屋出来,说:“老关,你到底不糊涂。”“你都听见了?”关隐达问。陶陶说:“平时你同别人说什么,我从不在意的。今天我偶然听到一句,太可怕了,就干脆听下去了。你想过舒培德的真实意图吗?”

  关隐达说:“我想过,但没法弄清他的真实想法。如果他受人指派,只是想试探我,他犯不着开这么大的玩笑。如果真想把我推上市长位置,我又怀疑他的能力。”陶陶笑着问道:“你说真话,想不想当这个市长?”关隐达认真想了想,说:“回去几年,我会希望自己当市长。现在,不想了。”“可是今天舒培德特意上门来说这事儿,太奇怪了。”陶陶说,“老舒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拿这事儿开玩笑?”

  关隐达点点头,不说话。的确太奇怪了。舒培德非常老道,照说不敢莽撞的。关隐达左思右想,都拿不准。真是个谜! 
 

 



    
王跃文《西州月》                

  
  六十 
  张兆林迟迟没有来西州。每次都说他要来了,临时又不来了。不是说他去北京开会了,就是有别的重要事情走不开。按照安排,张兆林将下去看几个县,深入基层调查研究。那几个县城已搞过好几次卫生突击了,都说是要迎接上级领导。老百姓只知道会有大人物驾临西州,并不知道会来个什么角色。机关干部和环卫工人差不多骂娘了,仍不见张兆林的影子。

  张兆林不来,孟维周很着急。他怕上面怪罪下来,说他没驾驭能力,好好儿一个西州,叫他弄成一团糟。他又不能公开替万明山避谣,人们会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又不能听凭外界传得沸沸扬扬,毕竟这是让市委丢面子的事儿。市委没面子,就是孟维周没面子。有次市直部门负责人开会,孟维周拍了桌子,指责写匿名信的人扰乱视听。关隐达坐在下面听了,心想孟维周到底老成。

  孟维周声色俱厉,说要从严追查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却不对万明山做任何评价。因为万明山是否干净,只有天知道。万一上面认真起来,查出了万明山的问题呢?孟维周不能打自己的嘴巴。可是他表情激动,又让人知道他很为这事儿生气。他只需做到这个样子就行了。

  最近电视台的西州新闻收视率之高只怕是空前了。日里夜里都有各种传闻在散布,人们都希望从新闻里得到证实。初冬天气,总是阴霾垂地。人们悄悄议论着西州官场,神色或兴奋或慌乱,好像马上就要变天了。可是吃过晚饭,人们往电视机前一坐,又失望了。万明山仍活蹦乱跳的。他不是主持着重要会议,就是下农村、进工厂,日理万机的样子。老百姓就说:“为什么大家都知道是坏人的,偏偏人模人样呢?”

  那辆黑色小轿车每天照样停在办公楼前,里面钻出的仍是万明山。万明山总是满面春风,两手空空,大步流星。后面跟着他的秘书,替他提着包,端着他的茶杯。秘书很瘦小,习惯低着头。这就烘云托月了,万明山越发显得伟岸。

  自从匿名信事件以来,万明山没在任何场合对此发表过意见。他就像并不知道发生过这种事情,依然故我。功夫了得!细心的人看出个破绽:万明山每天清早都是红光满面,头发梳得溜光。一到十点多钟,就疲惫起来,只能强撑着。他夜里肯定都没睡好,清早只好洗个澡,人就精神焕发了。可那脸色毕竟是热水泡红的,过不了多久就复原了。龙飞从不在关隐达家里说起市政府的事儿。他每晚都陪着通通做作业,然后回机关去。陶陶就同男人说:“龙飞这孩子少年老成,在官场成得了器。你看,万明山的事儿,他半个字都不提。”

  关隐达笑道:“你不知道,这种事情外界说得如何如何,市政府里面的人不一定听得见。别人都把他们当成市长身边的人,谁敢同他们说什么?”

  关隐达家的日子依然平淡地过着。张兆林来或不来,不关他们的事。张兆林就算来了,无非关隐达也去陪他吃顿饭。有人专门找过关隐达,说张兆林来的时候,地委会安排人去陶老书记家帮厨,用不着林姨忙乎。关隐达听着好笑,心想不就是来个张兆林吗?如此兴师动众!周末,一家人照例去看望两位老人。敲了门,听得通通外婆应道:“谁呀,请。”推门进去,却见陶凡颤巍巍的,站在凳子上,挂他的一张条幅。老太太手扶着凳子,紧张地望着陶凡。关隐达忙跑过去:“爸爸你快下来,让我来吧。”陶陶就嚷了起来,怪爸爸不该爬那么高。老太太苦笑着摇头:“爸爸的脾气你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我拦得住?”

  陶凡下来了,倒背着手,一声不吭。关隐达挂好条幅,回头打量,才发现满壁尽是字画。他一看就明白了,陶凡是在为张兆林的造访做准备。看上去老人家对张兆林的到来很淡漠,其实他也许很在意。这可不像陶凡啊,依他老人家过去的心性,哪怕见着联合国秘书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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