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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嘛!”拉塞里叶夫人说,“那好,我想买了算了。无论如何,也该看看这些招来纷纷议论的东西讲的是什么。”
她已开始扣手套的扣子和重新调整毛皮围巾,这条围巾已接二连三地把复活节卡片从柜台碰落到了地上。接着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噢,我差点儿忘了,”她说,“你们能顺便也送点什么书到我家供拉塞里叶先生读吗?他正准备南下到弗吉尼亚去度假。你知道他喜欢读些什么,对不对?”
“噢,一点儿没错,夫人,”那位经理说,“拉塞里叶先生一般读的是——呃——我想他主要买的是——呃——”
“噢,旅游读物和其他类似的东西。”那位女士说。
“太好了。我想我们这儿有拉塞里叶先生爱读的书,”他指了指左边书架上那排漂漂亮亮的书,“有《撒哈拉七周游》,每本七块;有《半年乘车游》,实价六块五毛;有《午后牛车游》,分上下卷,定价四块三,优惠两毛。”
“我想这些书他都读过了,”拉塞里叶夫人说,“至少我家里有很多这一类的书。”
“噢,很可能。可您瞧这儿,《在科孚岛食人族里》——噢是的,我想这本他有了——《在……》——这本,我想他也有了。不过这一本书我敢肯定他会喜欢,今天早上才到的,《在新几内亚的猴子们中间》。每本十块,实价。”
说着塞里耶先生把手搭到了一堆新书上,显然这堆书的数量不亚于《金梦》。
“《在猴子们中间》。”他重复了一遍,那神气几乎像是在抚慰那些书似的。
“看来价格相当贵。”那位女士说。
“噢,是挺贵的——贵极了,”那位经理热情洋溢地重复道,“您瞧,拉塞里叶夫人,贵就贵在插图上,价真货实的照片。”——他用手指快速地翻动书页——“价真货实的猴子,用相机拍摄的;还有优质用纸,您一看就知道了。事实上,夫人,这本书光制作成本就花了九块九毛钱。我们当然盈不了什么利,但我们还是喜欢卖这种书。”
第三辑大众读者(2)
每个读者都乐于了解图书制作的详情;而且每个读者当然都乐于知道书商在赔钱。我意识到,这两点是塞里耶先生与读者打交道时所信奉的两条公理。
于是拉塞里叶夫人非常自然地买下了《在新几何亚的猴子们中间》,接着塞里耶先生叫一个部下记下了拉塞里叶夫人在第五街的地址,然后点头哈腰地送这位女士出了店门。
回到柜台边的时候他的举止与先前判若两人。
“那本猴子的书,”我听见他对他的助手说,“会很难销。”
但他没有时间进一步细想。
另一位女士进店里来了。
这一回,即使是一个眼力不如塞里耶先生的人,都可以从来客那华贵的深色丧服和阴郁的脸色,一眼就看出她是一个感伤的寡妇。
“想要本新到的小说吧,”经理又是老调重弹,“有的,夫人,这儿有本很感人的,《金梦》,”——他一副为书名著迷的痴态——“一个很可爱的故事,可爱极了,事实上,夫人,评论家们都在说,这是史拉什先生所写的最感人的小说。”
“这本书好看吗?”那位女士说。
我开始意识到所有的顾客都这样问。
“好看极了,”经理说,“是一个爱情故事——非常简单、甜蜜,但感人极了。真的,书评上都说这是本月最动人心弦的书。我妻子昨天晚上还在大声朗读哩。她感动得热泪直流,简直没法再读下去。”
“我想这是一本很安全的书,对吧?”那位寡妇说,“我想买给我的小女儿看。”
“噢,非常安全,”塞里耶先生用几乎是父亲一般的语调说,“事实上,写法是很传统的,和过去那些可敬可亲的经典一样,就像”——塞里耶先生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的眼中明显地流露出一丝疑惑之光——“就像狄更斯、菲尔丁、斯泰恩等人的作品。我们向神职人员卖了不少,夫人。”
那位女士于是买了一本《金梦》——店员用绿色的彩光纸把它包扎了起来,然后她就出了店门。
“你们有适合假期读的轻松点的书吗?”接下来的一个顾客用轻快的声音大声问道——他那神气像一个准备去旅行的股票经纪人。
“有,”塞里耶先生回答说,他的脸几乎堆满了笑容,“这儿有一本棒极了的书,《金梦》,是本季度最幽默的书——简直可以笑死人——我妻子昨天还在大声朗读它哩。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简直没法再读下去了。”
“多少钱一本,一块吗,一块五,好吧,给我包起来。”
柜台上响起钱币的丁当声,然后那位顾客就走了。我开始清楚地认识到,只想买一毛八一本的《埃皮克提图》和每本一毛二的“重印世界文学名著”的教授们和其他学院人士,在图书销售业中所占的地位何其可怜。
“您好,法官,”经理对下一个顾客说,此公戴着宽边呢帽,大腹便便的好不威武,“想要海洋小说?当然,像您这样用脑偏多的人,读读小说无疑是件大好事。这儿有一本最近出的最新的书,《在新几内亚的猴子中间》,定价十块,四块五优惠给您。光制作成本就花了六块八。我们快卖光了。谢谢您,法官。替您送上家去吗?好的。再见。”
接下来顾客们来来去去,接连不断。我注意到,尽管书店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估计有上万本吧——但塞里耶先生显然只在销售其中的两种。每个女顾客到店里,买走的是《金梦》;每个男顾客来,买走的是《在新几内亚的猴子中间》。对这位女士,推荐《金梦》的理由是它刚好适合在假期读;对另一位女士,推荐它的理由则是它正好合适在休完假之后读;第三位女士把它当作雨天良友来买;第四位来买时它又成了晴天读物。猴子的故事被当成海洋故事、陆地故事、丛林故事和高山故事卖了出去,售价依据塞里耶先生对顾客的不同估价而各不相同。
忙了两个小时之后,书店空闲了一会儿。
“威尔弗雷德,”塞里耶先生转过身去对他那位领头的店员说,“我准备出去吃午饭。你要尽最大努力推销那两本书。我们准备再卖上一天,然后就拉倒了。我要去找多肯姆一狄斯康特公司,也就是出版商,把球踢回给他们,看他们怎么办。”
我感到我在店里逗留得太久了。我拿着那本《埃皮克提图》走了过去。
“您好,先生,”塞里耶先生说,他立即再一次表现出了职业风范,“《埃皮克提图》?一本很棒的书。一毛八。谢谢您。也许我们还有其他或许令您感兴趣的东西。我们的小间里还有些二手货,或许您有兴致看一看。有一套《亚里士多德》,上、下卷,字印得细极了,简直难以辨认,您也许会喜欢;还有一本昨天到的《西塞罗》,求之不得的好书,被湿气弄坏了一点;我想我们还有一本《马基雅维里》这一本很特别,几乎散架了,封面也没有了。一本很难得的古书,先生,您要是专家就用得着。”
“不,谢谢,”我说。然后,出于一种早已在我心中滋长而且我无法抗拒的好奇,我说,“我要那本——《金梦》,您好像觉得它棒极了,对吧?”
塞里耶先生用他那锐利的目光瞥了我一眼。他知道我并不想买那本书,而且也许像其他次要人物一样,他一时间也有点六神无主了。
他摇了摇头。
“买卖难做啊,”他说,“出版商硬是把这类东西塞给我们,我们不得不尽自己的努力。他们陷入困境了,我明白这一点,他们正眼巴巴地盼着我们拉他们一把哩。他们正在大规模做广告,或许能脱身也难说。当然,只有一次机会。谁也说不死。很可能我们能使教会人士起来攻击这本书,要是那样我们便有救了。否则我们就再没有什么指望了。可以想见这本书糟透了。”
一你没读过吗?一我问道。
“哎呀,没有!”经理说。瞧他那模样,就像一个被献上一杯他自己挤的牛奶的挤奶工。“要是试图去读那一本本新书的话,那就有我好受的了。别说去读,光是追踪它们的动态就够我受了。”
“可那些买了书的人怎么办?”我继续说道,深感迷惑,“难道他们不会感到失望吗?”
塞里耶先生摇了摇头。“噢,不会,”他说,“你知道吧,他们不会去读它的。他们从来就不读。”
“但无论如何,”我不甘心地说,“你的妻子觉得这是一本好极了的小说。”
塞里耶先生哑然失笑。
“先生,”他说,“我还没结婚哩。”
第三辑巴特先生的错觉(1)
巴特先生一生都误以为他活着是为了做好事。无论费多少时间,添多少麻烦,他都会照做不误。不管别人是不是想请他帮助,他都会帮上一手,否则便不会心甘。
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热情和忠告都奉献出来了,不仅给那些求助于他的人,而且给那些无需他帮助的人——只要有机会插手。
他的朋友无论是谁有点烦人的琐事,巴特先生都会脸带笑容地出现在这家人门前,无论何时他听说哪位朋友要乔迁新居,买卖家具,更换女仆,雇请司机,维修水管,或购置钢琴——他都会闻风而去,转眼就到。
有一天晚上我在俱乐部的衣帽间遇到他,当时他正在特别神采飞扬地穿雨衣和长统靴,我一眼便看出他准是又要去做某件善事儿了。
“上楼去吧,”我说:“一起玩玩台球。”从他全身的装束我可以看出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我亲爱的朋友,”巴特先生说,“我真希望能够奉陪。要是我有时间多好啊。我相信要是我能奉陪的话,您一定会雅兴大增的,可是我刚好要出去哩。”
“您这是上哪儿去呀?”我问道,因为我知道他巴不得这样问。
“我正要去看文瓦莱一琼斯夫妇——您认识他们吗?不认识?——他们刚来本市,您知道,刚刚搬进新居,就在塞尔德姆大街。”
“可那是在郊外呀,”我说:“离车站都大约有一英里远,不是吗?”
“差不多吧。”巴特先生回答说。
“现在都快十点钟了,而且外面已开始下雨哩——”
“哈,哈,”巴特先生一边调整雨靴,一边欢快地说:“我从来就不担心下雨——它对人有好处。我还没去过他们家哩,不过我会很容易找到它的。我有一种在夜间找人家的很简单的方法,只需在那一带挨家挨户敲门就行了,敲到一定的时候总能找到的。”
“现在上那儿去不是太晚了吗?”我分辩道。
“我亲爱的朋友,”巴特先生热心地说,“我对此一点也不在意。我放心不下的是,他们年纪轻轻的,才结婚几个礼拜,刚搬进新居,也许什么都还没安顿好哩,而且还孤孤单单的,连个解闷的伴儿都没有。”他一边说一边费劲地穿雨衣,越说越陶醉于自己行善的激情,“天啦!我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才得知他们到本市来了,要不我早在几天以前就去拜访他们了——几天以前——”
说着他就冲进了雨中,他的脸在街灯的映照下闪耀着仁慈的光芒。
第二天吃中饭的时候我在俱乐部再次遇到他。
“哎,”我问道:“你找到琼斯夫妇家没有?”
“找到了。”巴特先生说:“天啦,幸亏我去了。只是找他们家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不过我不在乎这点,我早料到会这样的——我至少敲了二十家的门才总算找到了,那儿还没安路灯,黑灯瞎火的,而且还冷得要命。不过嘛,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家接一家地砰砰敲门,一直敲到有人开灯,我在每一家门前都喊同样的话:‘您知道文瓦莱一琼斯家住哪儿吗?”他们不知道。于是我说:“那好,继续睡吧。用不着下来开门了。”
但我最终还是找到了。我发现那幢屋子一片漆黑。琼斯把脑袋从楼上的一扇窗里伸了出来。“你好”我喊道,“我是巴特”“实在对不起”他说:“我们已上床睡觉了”“我亲爱的小孩子”我又朝他喊道:“没什么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