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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 都-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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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名单,赵京五拿着去了。庄之蝶也让柳月去送了赵京五,自个对牛月清说:这个官司要没有我,这一方就是上百人的阵势也屁不顶的!牛月清说:你行你行,在家里这么英雄,出了门却不敢上法庭哩!不说啦,都歇着,我也是浑身没有四两力气了!第十五章 柳月送赵京五到大院门口,赵京五说:柳月,前边那个巷口有卖辣子涮羊血块的,我请你客去。柳月说:大热天的吃那一身汗。赵京五说:那去吃冰淇淋。柳月说;你今日怎么啦,这么大方的?我不吃的,为了谢你这句话,我送你到大门外去。两人就出了院门。赵京五却不走,站在灯影暗处说:柳月,你过来。柳月说:到那黑影地里干啥,怪害怕的。却也走了过去。赵京五却悄悄说:你瞧那边。柳月随手看去,才看见十米之遥的墙根暗处,有两个人搂抱得紧紧的,就低了头来吃吃地笑。赵京五说:爱情是不怕黑不怕鬼的。咱靠近去听他们说些什么?柳月就拿手来戳赵京五的脸,骂道:你也学坏了,有本事你也去街上拉一个去,偷听人家算什么,下流坯子!没想赵京五哎哟一声捂了脸。柳月说:戳哪儿了?戳到眼里了吗?近来掰了手指往脸上瞅;赵京五忽地就搂了柳月,在那嫩脸上咬了一口,撒脚就跑。恰好一辆出租车从街那边开过来,灯光正打照了柳月;柳月惊得四肢分开贴在墙上,等车灯闪过。清醒过来了,已不见了赵京五踪影,心里倒觉得好笑:这小白脸赵京五只说是个风流鬼,原来傻冒.亲了一口就兔子一般跑了!觉得腮帮上还疼疼的,一边用手揉一边走过来,却见那车竟在院门口停了,车上跳下来的是周敏,对着她说:柳月,你在那儿干什么?刚才车灯一照.我就看见你了!柳月登时吓住了,说:你看见我了?我干什么了?!周敏说:你一个人在墙根发呆,我还以为和师母又吵架了在那儿哭哩!没事吧?柳月就笑了:她再和我吵.我就到你们家再不回来了!我哪儿能哭、像你一个大男人家在法庭上哭鼻子抹眼泪的!你是从医院来的吗?钟老头怎么样?周敏说:到家说吧,庄老师在吗?两人进了家,庄之蝶和牛月清已经睡下了。柳月就敲卧室门,说周敏来了,牛月清穿了睡衣出来周敏却直接到卧室去给庄之蝶说话。一句未了,庄之蝶从床上爬下来,衣服还未穿好.哭声就起来了。原来医院为钟唯贤查病,竟认为是患了肝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庄之蝶捏了双拳叫道:这都是把老头气成的!气成的!就要去文化厅找领导谈。牛月清和柳月拉住他,说这么晚了,文化厅的人早回了家,你找谁去?庄之蝶吼道:钟老头病成那样,他都能出庭,他是昏迷在法庭上的,他要是当下死在那里,就是想给他争取什么也没法争取的!下班了,我找到厅长家里去。他们就这样作践一个老知识分子?一个职称重要,还是一 个人重要?!牛月清就丢了手,让他去了。周敏却担心晚期肝癌存活是很短的,钟唯贤恐怕奈何不到第二次开庭了;如果他不在,杂志社那边的力量就算完了。牛月清听他这么说,就生了气,说:千万不要把这话说出来!现在你还指盼钟主编第二次出庭吗?就是官司全输了,只要老头的诊断有误,是一场虚惊就好!周敏也自知失言,连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正打官司,钟主编却又恰病成这样……牛月清也怕自己的责备分了周敏的心,也说:赵京五刚才从审判员那里回来,官司问题是不大的。就如此这般把庄之蝶安排的补救措施叙说了一遍。周敏情绪也缓过来,倒主动提出他现在还要到医院去问候钟主编的。牛月清就说她也要去.叮咛柳月在家,若庄之蝶回来,一定做一碗拌汤什么的让他吃下,就和周敏匆匆下了楼。
  庄之蝶连夜找至厅长家,和厅长拍了桌子争辩,样子如要打架。厅长从未见过,庄之蝶脾气发作了是这么个凶劲,百般解释,却推卸责任,只提出连夜去医院看望钟唯贤,保证一 切医疗费用,包括所有陪护人员的工资补贴。庄之蝶说,不解决实质性的问题去看什么?让病人看见你们更受刺激而加速死亡吗?唬得厅长就和庄之蝶一块去另四个副厅长的家,终使五人于夜里四点研究怎么办。最后形成决议:同意杂志社钟唯贤申报编审职称,把他的申报材料报经省职评办,由上边审核批准。事情到了这一步,庄之蝶方一一同他们握手,感谢他们,也求他们原谅他的冲动。赶回家来,差不多天麻麻亮了。
  这一天的中午,文化厅的所有中层以上的领导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滋补品去医院看望钟唯贤。牛月清从医院拨电话给庄之蝶,说钟唯贤的情绪很好,吃了一碗饺子,能下床走了。
  庄之蝶一放下电话就喊柳月,柳月刚过来他就抱了她又是笑又是吻,柳月说:我一身汗的。就端了一盆水去卧室洗了。然后赤身躺在床上。但是庄之蝶却并没有到卧室来。开了屋门而去了职评办说明情况,希望他们在接到申报材料后,能作为一个特例尽快给予评定审批。然后就从职评办给医院打电话找牛月清,让牛月清扶了钟唯贤来直接听电话。他在电话上说:老钟,现在你就好好养病吧。钟唯贤在那边说:之蝶,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呢?在这个城市里,什么事都难办,只有死了人才能解决的。庄之蝶说:咱哪里要等到死?你这一病,事情不也就解决了?!钟唯贤说:我还幸运,我还幸运!之蝶,刚才他们给我拿了一个研究上报的决议,这一个决议要顶百服药的!庄之蝶说。职评办很快就要评审一下来的,高职的红本本过几天我就给你拿到手,你的什么病都要好了!钟唯贤在那边说:红本本,红本本,我就值这么个红本本吗?之蝶,你说我要的就是这个红本本吗?!电话里钟唯贤声调激愤,最后是一阵哭泣。庄之蝶这边也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这一夜,庄之蝶睡了个好觉。柳月几次只穿了裤头到卧室走动,他迷迷糊糊知道些,又沉沉睡去,甚至柳月用了发梢拂他的眼睛毛,他说:我要睡觉。翻过身又睡去。不知到什么时候,柳月又使劲推他,甚至把他的被子揭开来,打了他一下,她生气地骂道:讨厌!柳月却说:你瞧瞧天,都什么时候了!电话响得嘟嘟嘟,大姐在电话里声都变了,你还不去接?庄之碟清醒过来,果然见太阳已照在窗扇上,忙过去接了电话,脸也未洗,口也未漱,就骑摩托车往医院去了。
  钟唯贤躺在病床上,人一下子瘦下去,又没戴了近视镜,样子可怕得几乎不能认了。他是早晨五点钟吐了血,足足有半痰盂、医生赶忙抢救,埋怨护理的牛月清、周敏、苟大海,说病人自昏迷醒来后一直稳定的,怎么住了院反吐血?吐血可不是好兆头,胃静脉曲张,易导致出血,出血若不止就完了。牛月清就说钟主编昨日高兴得很,又吃饺子又下床走的,他们只说老钟创造奇迹呀的,谁知会这样?医生问什么事刺激了他这么激动的,周敏就说了职称的事;医生便训斥,为什么要这时候告诉他,好人一激动都常有犯各种病的。这么重的病人怎么能激动呢?!钟唯贤在一番抢救后,血是止了,又清醒过来,只是把钥匙交了周敏,要周敏去杂志社他的宿舍,把床上的一个枕匣拿来。枕匣拿来了,钟唯贤就抱着哭。大家都不明白老头这又是怎么啦,又不敢把枕匣拿掉。牛月清说:老钟,你是枕惯了硬东西,不习惯那软枕头吗?钟唯贤摇了摇头。周敏说:怕是钟主编的积蓄全装在枕匣里。就说,你把枕匣让我保管万无一失的。钟唯贤还是不给。到了九点钟,他说他要见庄之蝶的:之蝶怎么不来看我?你们把之蝶给我找来嘛!庄之蝶到了病房时,牛月清先把他挡住在一旁悄声说知了这一切,又叮咛道:不能再说职称的事,医生说再不敢让他激动,若再吐血人就没救了。他现在抱着枕匣不放,是不是那里存放了他的现款和存折?他和他老婆关系不好了半辈子,是不想把这些交给她?但人到了这一步,不能不给他老婆说了,他若枕匣不让我们保管起来,他老婆来了还能不夺了去?但我又想,他要真不行了,咱们保管了他的钱干啥呀?!庄之蝶说:我见了他再说。就进去拉了钟唯贤的手,说:老钟,我来了。钟唯贤睁了睁眼睛,突然笑了,说:你不来,我是不能死的。庄之蝶眼泪就流下来,说:你不要这么想,什么也不要想,你会出现奇迹的,老钟,会出现奇迹的!钟唯贤听了,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想的。本来我是早就该死了的人,我是创造了奇迹的!说着说着一颗老泪就流下来,在那皱纹极深的脸上翻着一道道肉梁,最后不成滴地掉下来,而消失了,是道亮亮的线痕,如旱蜗牛爬过了一般。又说:之蝶,但我这次不行了。我感觉我要死了,你说我死得其所吗?庄之蝶说:你这一生坎坷多难,却也充实,甭说创造了多少社会价值,单你本身的生命就有着辉煌的价值,你是真正活得纯洁和高尚的人。你胜过我们任何人。所以你才出现奇迹!钟唯贤说:我不如你。力气就累起来,歇了半天。
  说:可我总算将有个红本本的。也更有了这个枕匣!现在我遗憾的是没能和你把官司打出个结果,让人取笑我了。庄之蝶说。谁敢取笑你?只为你震惊骇怕哩!庄之蝶见他睑上颜色越来越不好,呼吸也紧促起来,知道是不行了的人了。强忍了眼泪问道:老钟,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办吗?李洪文就近说:老钟,你要坚持住,你家里我已拍了电报去,估计今早能收到的。过一会儿,厅里领导也要来,还有许多作者都打来电话问情况,说要来看你的。钟唯贤说:不让来,谁也不让来!摆摆手又让所有的人都出去,只要庄之蝶在他身边。众人莫名其妙,只好退出房门。钟唯贤把怀中的枕匣交给了庄之蝶,说:之蝶,人总是要死的。我并不怕死。我只是伤心让一个人苦了。她说好要来的。但她腿断了。等她来了可能我已经死了。那么。你把这个枕匣交给她。再给她一册打官司的那期杂志。这就是,我的财富,我全部财富。这个人是谁,你不要问。到时候,她--寻了来--你就--知--道了。庄之蝶接过枕匣,枕匣很重,他感到了他是欺骗了老头,他想在老头要死去的时候告诉了一切吧,但他不忍心说出来,他自己宁肯今生永久带着欺骗了老头、浪费了老头感情的内疚而折磨自己,也不愿在老头临死前知道真像后以什么都绝望了的空虚走到另一个世界去。庄之蝶给钟唯贤点着头,再次点着头,眼看着老头子身子剧烈地一抽动,手在胸前一 挥,口紧闭,突然噗他一声。一汪鲜红的血浆喷出来了。那血喷得特别有力,血点十分均匀,如一朵礼花一样在空中散开。一部分就印在了雪白的墙上:一部分又洒下来,落在他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庄之蝶没有呼叫,也没有痛哭,他静静地看着钟唯贤一阵艰难的痉挛后,终于绽出了一个笑。笑慢慢地在脸上凝固了。
  庄之蝶抱着枕匣走出房间,房间外的人涌上来问:他怎么样?庄之煤说:他死了。一直抱着枕匣往过道外走,走到了楼房外,站在那里。楼外的太阳火辣辣的,刺得他的眼睛睁了几睁,没有睁开。
  众人都涌进房去,医生护士也跑来了,他们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护土开始拔钟唯贤鼻子里的吸管,把床单的两边抬起来往一块绾结,绾了一个大大的结。两个护士就推了一辆平板车进来,将裹了白床单的钟唯贤抬上了车。护士说:谁是家属?没人回答。护士又问了一 下:谁是家属?牛月清木木地靠在墙上,突然说:啊,什么事?护士说:这床单就属于他的了,你去住院部那儿交五元钱吧。平板车就往楼外推,车轮子不好,歪歪斜斜的。
  吱儿吱儿响。庄之蝶回过头来,阳光激射的楼道口,平板车推出来,像是炉膛里拉出来的钢锭,或者是神话中的水晶宫里运出的一车水晶,那白床单的这头一颗圆圆的东西,在平板车推下三级低低的台阶时,一下子滚到车板那边,一下子又滚到车板这边,似布袋里装着的西瓜。
  钟唯贤的后事安排完全由文化厅操办,庄之蝶他们毕竟是外单位人,只是由周敏传递消息,注视着哪一处安排不妥,方去向厅里建议。钟唯贤的老婆领着那个痴傻的儿子,去医院的太平间揭了床单看了一下。于太平间外的土场子上烧了一刀麻纸,又让儿子摔了装着面条和纸灰的孝子盆,就开始与厅里领导谈判,要求组织上补助五千元,、要求招其儿子参加工作。谈判进行了三天三夜,谈判的结果如何,庄之蝶没有去理,周敏也不过问。而李洪文却告诉了那老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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