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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孟缇恍如听到了天方夜谭,“不回去了?”
孟徵补充:“对的。不回去了,在国外念大学。”
大脑无法消化,孟缇脑子灵光一现,“昨天才是愚人节吧?”
“不是愚人节的玩笑。”
孟缇慢慢坐直了,震惊地看着父亲,又看着自家哥哥:“这个问题不是很早就讨论过了吗?我不出国,留在国内照顾爸妈。”她真的是一丝一毫也没有出国的念头,所以大学四年根本没有往出国的方向考虑,王熙如忙着考各种外国入学考试时,她则在念她的经济学双学位。
“爸妈也移民过来就可以,”孟徵言简意赅,“我们一家人都过来。”
“对的。”孟思明说,“我跟你妈都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接二连三的爆炸性消息让孟缇的大脑前所未有地飞快地运动起来,“一家人?可是在国外生活不比国内,经济情况也是个问题啊。”
“我会想办法,你不用操心。”
那天吃饭时,父母还表示他们从来不干涉她的生活,现在态度这么强硬,不能不让人奇怪。
她很清楚的知道,父母并不喜欢在美国的生活,这十多天的相处,孟缇亲耳听到他们不止一次地私下感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孟徵在国外这么些年,父母都一次也没有迈出国门产生“去儿子那里住几天”的想法,移民这些的念头更是天方夜谭。人的年纪越大,越舍不得离开故土。他们态度的忽然变化,一定是家里出了什么惊人的变故。
想到此节,孟缇情绪高度紧张,微微凝起了眉头,目光从父母和孟徵孔文君身上一一扫过去,“爸妈,哥哥嫂嫂,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忽然有了这个念头?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切都好,没任何事发生。阿缇,你想多了,”张余和声音柔和,“实际上,这主意是我提出来的。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基于很多方面的考虑做出的决定。毕竟,出来看看世界没什么不好,你嫂子现在身体不好,情况很不稳定,我跟你爸爸大概一两年回不去,你在国内我们都不放心。”
“放心吧。我过得很好的。”
“关于这件事情,我还一直想跟你谈一谈,”孟徵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仿佛说着他的数学公式,面无表情推眼镜,“阿缇,我不想批评你,也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我听说几个月前,你去医院看完王熙如后,在路上差点被一群混混围住,险些挨打。”
没想到孟徵猛然提起这事,孟缇脸“唰”的一热。她知道孟徵和郑宪文关系不错,大概从他那里知道了不少事情,但她或许能跟郑宪文争辩两句,却从来也不敢在孟徵面前造次,甚至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孟徵之前从来不过问她的私事,此时这种强硬的态度,显示出他的决定是何等强烈。
“我……那事是意外啊。”孟缇费力的辩解,她因自己的理亏而惭愧,也不敢高声说话,此时还是忍不住,“哥,你别这样武断行不行?”
孟思明很有父亲威严地瞪了儿子一眼,“不要说你妹妹了,她也不是存心的,”说着看向女儿,低沉的声音里是不容辩驳的坚持,“阿缇,这个主意是我们一家人的想法,你不要多想什么。总之,你接受就可以了。”
孟缇摇头说:“我还有毕业论文答辩啊,我都保研了。”
“毕业论文的话,我指导你写,到时候抽几天时间回去答辩、办手续,”孟徵说,“把你的衣服,书托运过来。”
孟思明也说:“学校那边不用担心,老宋那边,我给他打个电话,说说情况。他不会让你毕不了业的。”
这点倒是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的父母已经退休,目前在学校虽然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人物,但关系和人脉都还在。她沉默片刻,脑子里闪过很多的人和事,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哎,完全乱我的人生计划了啊,爸,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考虑一下行吗?”
孟思明看她一眼:“我不觉得有什么可考虑的。”
几乎是一锤定音。
这忽然的决定让孟缇一晚上魂不守舍,跟自己家人在一起生活毫无疑问是好事,在国外念书也很好。王熙如那么努力的读书,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她则幸运多了,因为出身好,父母都是知名学者,兄嫂更是人中龙凤,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是决定来得太突然,一点准备也没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却在某一天被防不胜防的提了出来。那种效果就好比冬日里的炸起的惊雷,现在还在她耳边轰轰作响。
本来她晚上都有翻译论文的习惯,而如今不论如何都翻不下去了,躺在床上,那些复杂的矩阵在面前晃来晃去,然后扭曲成一个个的单词。
第二十四章 惊雷(上)
一晚上辗转反侧,睁开眼睛到了第二天一早,生活朝着另一个轨道划过去。
第二天孟徵就买了一大堆参考资料和相关的书拿给她,言下之意十分清楚,是委婉地劝她看书学习,准备这边的研究生入学考试。孟缇英语虽然还不错,但要应付接下来的考试还是要费力气,不过在英语的大环境下,怎么也比国内好了很多。她好多年没有活在孟徵的眼皮子下,这一下子,无形的压力无处不在。
第三天是周末,孟徵带着她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不少衣服回来。她出国时没带什么衣服,而天气却日复一日的炎热了。
孟缇对自己的穿着打扮一向不自知,随便选了几件就要去结账。
可没想到孟徵极有耐心,逼着她每件都试过,看上去合身才点了头。
“外表很重要,我不希望你马虎对待。”
孟缇跟在他身边走出商场,静了静片刻才问:“哥,你和爸妈……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什么事情,”孟徵拿过袋子,“阿缇,跟家人在一起生活不好?”
孟缇连连摇头矢口否认,“不,不是的。”
“我们年纪相差太大,你一直跟我不太亲,我能理解,”孟徵表情严肃,“对我,或者对你嫂子有意见吗?”
“没有,”孟缇简直都要被他问哭了,“我怎么会有意见。”
能跟父母家人在一起生活不论如何都是好事,她也很希望能和最亲的人住在一起。可是父母在某些事上的迂回和避而不谈始终存在的,孟缇心里就像有块石头,堵得都无法喘息。
孟徵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在美国,是惦记着什么人?我记得你没有男朋友。”
孟缇的手指就那么抽搐了一下,她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我是没有男朋友。”
“嗯,”孟徵顿了顿,大步流星迈着步子,随口问她,“那个老师赵初年,你舍不得他吗?”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凿子打进大脑。孟缇眼皮猛然跳了跳,声音虚弱了好几分,想掩饰,但从来也不会撒谎,一时间嗓子好像被人堵住,下意识张了张嘴,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孟徵在她面前停住,看着她一会,才说:“如果你觉得不好开口,回去后把他的电话给我。我给他打个电话,感谢他这段时间对你的照顾。”
孟缇勉强一笑,费力地摇了摇头,“不了,我自己打。”
虽然孟徵这样说了,但她还是犹豫了足足一天,拖到那天午夜才打了电话回国。这已经是拖得没法再拖的结果,按照原计划她现在应该出发上回国的飞机了。
因为心里空荡荡,事先还先给王熙如打了个电话,胡吹乱侃了一通,才略微定了神。
夜风吹入窗户,她觉得有点冷,瑟缩起了身子,小心摁了赵初年的手机号,把听筒拿到了耳边。这边是半夜,那边应该正中午。电话打过去,那边是喧闹得翻了天,应该是在走廊上,不然就是食堂。
赵初年说了句“稍等”,半分钟后听筒里就安静多了。
孟缇迟迟疑疑开口:“你在吃饭吗?那我还是一会再打给你。”
“没关系,”赵初年声音里全是喜悦,“阿缇,你要回来了?明天什么时候到?”
孟缇咬着唇,沉默了很久,久到电话那头的赵初年都不安了,才说:“赵老师,如果我不回来了……”说着就哑了嗓子,下面的话不论如何都实在说不出口。
虽然隔着偌大一个太平洋,气氛顿时就有了微妙的改变。赵初年反问:“什么意思?你不回来?你不回来打算去哪里?”
“一家人让我就在美国念书,这几年都不回来了。”
赵初年的声音高了八度,震惊和不可置信混合起来的情绪叠加在声音里,“什么?”
孟缇几乎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有异样的暗光出现在他棱角分明的面颊上,然后转瞬即逝,他眼睛很亮,像是磨光的针尖一般。
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谈起这个话题,可也不能不说。孟缇听到赵初年不均匀地低喘,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可想而知他现在多震惊。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赵老师,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赵初年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力度,“阿缇,你不能忽然就告诉我这个惊人的消息。你让我怎么办?你当时答应我什么?陪着我?不离开我?”
孟缇几乎都要哭出来,低低地,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阿缇,你用自己的脑子想一想。你是成年人了,可以做决定和选择。”
她哽咽了,“赵老师,你不要这么说。他们是我父母,我亲哥哥啊。”
这句话让赵初年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镇定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决定这么着急?”
“不要说你一点都不知道,我之前也完全不知情。昨天晚上,爸妈才跟我说起,让我就留在这边念书,明明之前他们从来都不干涉我的选择,忽然就态度强硬起来。”
赵初略微镇定:“学校还有手续,你的答辩,你不可能一直不回来。”
“我会在答辩前回来,”孟缇苦笑,“现在是走不动的,我哥哥做事效率又高,给我准备了好多资料……我哥,我爸妈还是有一些关系的,他们都在帮我联系美国这边的学校了,只要我能过入学考试,都没问题。”
赵初年声音苦得好像渗入了黄连水,“阿缇,不要怪我生气。这事太突然了,我没有心理准备。”
孟缇咬着唇角,“我也没有心理准备。前天我妈还买了礼物让我带回国送给郑伯伯一家,昨天就忽然变卦了。我怀疑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但我怎么问都不肯说。”
赵初年又静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清越,“你让我想一想。不论怎么样,阿缇,你都要记住,我在等你回来。”
说不出什么话,也没办法答复什么,连句肯定的话都说不出口。孟缇握着电话筒,抱着膝盖坐在看着窗外的月光,茫然“嗯”了一声。
赵初年挂上了电话,已经面色铁青,他站在教工食堂外走廊上,觉得阳光灿烂得好像金色的火焰,来势汹汹,要烧尽世上一切事物,而他孤立无援地被困在那股无处不在的高温热量中央,从脚跟到头发都要烧起来了,眼睛被熏得不能视物,滚烫的刀子从他心头割过,渗着血迹。
几位外语学院的年轻女老师吃了饭,从他身边经过,本来准备跟他打个招呼聊几句,冷不防看到这样的甚至可以说灰暗阴郁的脸色,无不大吃一惊。她们面面相觑着,领头的刘老师犹豫一会,还是问:“赵初年,你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抬了抬眼皮,周遭的一切人和事物都不再认识。阴霾的眼风扫过去,就像寒夜里的刮过来的刀子。
没有人看过他那样可怕的表情,震惊地对视一眼,尴尬地离开了,小声议论着。
“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个表情,好像要吃人或者杀人一样。”
“刚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有说有笑的。”
“确实很吓人,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好说话呢。”
“不过还是蛮帅的吗。偏偏他今天还是穿着黑白配,很像一部老的好莱坞电影的男主角。”
“哪部?”
“呃,让我想想……”
这些交谈赵初年无不入了赵初年比其余人灵敏的耳朵,但也只是无意义的字句而已,完全连不起来。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必须要全神贯注地评估着利益关系,片刻后拿出手机,找到郑宪文的手机号,准确的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电话里交谈,郑宪文本来正在改图,但看到是赵初年的来电,随即集中了精神,放下手里的铅笔,揉了揉额角,极客气礼貌地开口。
“你好。”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说废话,赵初年直截了当开口,声音冷得好像冰渣:“郑宪文,阿缇说不回国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郑宪文一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