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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缇随口问:“你父母也是商人?”
“嗯。”程璟说得含糊,“我家在澳洲也有些产业。”
孟缇感慨一声。程璟的忧郁感染了她,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良久,才敛起眉低声说:“我很想回昌河去。”
程璟说:“我也是。”
他表情空洞,眼睛里蓝宝石般的光泽也看不到了,那表情可怜得很。
两个年轻人同时沉默下来。孟缇沉着眉头说:“父母总是话说得很狠心,实际上还是心软的,所以,注意也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孟缇坦诚相告,“只是我不知道我的注意对你来说是好是坏。”她拍拍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的立场,一牵扯到赵家的纠纷,她连注意都不能给他出了。
她一个人在那里纠结地东想西想,有人却走过来,对她伸出手,“可以请赵小姐跳舞吗?”
面前是一位看起来很阳光的年轻男人。孟缇犹豫,程璟推了推她,“你去吧,不用管我。”
程璟是顺水推舟,孟缇则骑虎难下。
那个年轻人她刚刚见过一面,似乎是升恒某下属公司老总的儿子,好像姓唐。他父亲职位仅在赵同训之下,在集团内部举足轻重。不但如此,从赵伯光介绍时的态度来看,两家私交甚笃。
碍于这一层关系,孟缇不敢太失礼,站起来,很郑重地强调,“很抱歉,我跳舞水准很差的。”
年轻人十分有毅力,笑眯眯道:“没关系,我可以带你。”
“我真不行,”孟缇指了指自己的脚,“实在没办法了。”
年轻人哈哈笑起来,但不含什么恶意,“的确是,我刚刚看到你好像确实被踩得很惨,你的舞伴舞技很不怎么样。”
“我和郑大哥彼此彼此吧。
年轻人态度那么好,完全没有因拒绝而气馁,“不跳舞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聊天总可以吧?”
这个合理的请求孟缇再也无法拒绝了。
“去后面的花园吧,我知道花园非常不错。”年轻人又提议到,“对了,赵小姐,我姓唐,叫唐行之,刚刚我见过你一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啊,爷爷让我叫你爸爸唐叔叔,但那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屋后的花园她没去过,唐行之却很熟悉。这里没有外面歌舞连天的喧嚣,月光照射下十分宁静。夏季的花园里盛开着大朵大朵的花,接受着星光的抚摸,在夜色下十分动人。
她左看又看,大抵流露出了惊艳之色。唐行之侧头瞄了眼她的表情,“很漂亮吧。”
“是的。”
“你之前没有来过这个花园?”
“没有,” 孟缇回答,“唐先生,我刚到这里两三天。”
“那还真是刚刚回来呢,”唐行之说,“你叫我名字吧。我叫你知予可以吗?叫别的总觉得太见外了。”他长得很阳光,微笑的时候露出整齐的白牙,完全不像很多富家公子那样面目可憎。
孟缇点了点头,她对名字并不太执着,或者说经过这一晚,“赵知予”这个名字已经深入人心。
唐行之用多年老朋友般的语气和第一次见面该有的礼貌跟她聊天,“我听说你是数学系的研究生?”
“对的,不过现在还不是,九月份才开学。唐先生呢?”
“目前还是无业游民。”唐行之摊手一笑,“我在想搞不好回学校去读书算了,人没出路的时候总会想到读书。就是不知道读什么好。”
“那随便选一个吧,反正读书总不会有坏处的。”
花园里有石桌石椅,孟缇视线随便一扫,就停住了。
唐行之说:“”咱们过去坐下聊吧。不对,好像有人呢。
那里的确有人,还是两个。花园中是没有灯光的,借着月色远远看去,人影就像在暗处看皮影戏的感觉。可以从头发的长短判断那是一男一女,面部细节不真切。
“男人是你哥哥赵初年吧。”唐行之说,“他旁边那个长头发的……我猜是张纪琪。”
孟缇也已经认出来了他们,顿时明白一个晚上不见他们人影的原因。
她定定神,随意问:“唐行之,你很熟悉他们?”
“还好,都是世交,反正十多岁就认识了,读书的时候也在一个学校。”
“你们三个都在一个学校?那所学校?”
唐行之说了校名,孟缇顿时心里有数了。这所中学是本市传说中的贵族学校,教学质量也还可以。
“你哥比我高了三个年级,张纪琪跟我同级。那时候他们的关系似乎已经不错。有时候赵叔叔,噢,就是你二伯,来学校接赵初年放学回家,也会接走张纪琪。”唐行之喟叹,“虽说你们是兄妹,这么多年到底不在一起,连最基本的情况都不知道了。”
孟缇同意,“没错,所以我现在觉得又尴尬又无奈。明明之前都是陌生人,居然成了一家人,可我连他们几年前的样子都不知道……” 她很轻很低地呼出一口气,基金叹息。
这声叹息让唐行之很是同情,“确实让人感慨啊!”那边的人影动了一下,两个人似乎是站了起来。他瞥一眼孟缇的神色,接着说下去,“你哥哥很厉害,各方面都是。”
孟缇抬起眸子看着他,静等下文。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唐行之看得微微一怔,顿时和盘托出,“读书啊、计算机啊、运动啊,挺万能的。一起在学校里爱慕他的女生我猜应该挺多。”
这倒是意料中的士气,长着那么一张脸,不被爱慕也不可能。孟缇“嗯”一声。
“他有很多家教,并且好像都能学得下去,就是不怎么喜欢说话,也不怎么跟人打交道。”
孟缇循循善诱,“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不太可能吧。他应该挺喜欢出风头的。”
“这倒不是。”
“不是?”
“我对他比较了解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我爸总喜欢拿我跟你哥比较,不过在学校的时候,因为我跟你哥哥不是一个年级,具体的不是很清楚,反正在学校里我没看到过他出风头。他好像对什么活动都没有兴趣的样子,只记得他挺喜欢玩计算机的。每次来赵家,他不时在二伯那里就是在玩计算机。”
孟缇点了点头,“还有呢?”
“说实话,我现在都没想明白,他到底哪来那么多时间忙那么多东西,平时要上课对吧,晚上回家还有作业,周末和假期也时间有限……”唐行之顿了顿,“他们走过来了,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不,不问了。”
孟缇一扯唐行之的衣袖躲到了树后。
赵初年和张纪琪沿着花间小径走出来,站在路灯底下。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赵初年微微一笑,笑容在夜色中异常分明。张纪琪身体前倾拥抱他,头抵上他的肩膀。
不过是片刻拥抱,孟缇却觉得,时间长得好像过了一辈子。
张纪琪离开了,大概是去了前厅。赵初年则从后院的一条小路上了楼梯,进了大宅内。
孟缇和唐行之回到大厅内,舞会刚刚进入高潮阶段,十分热闹。
赵律和和江祖怡依然是人群中的焦点,宋沉雅一板一眼教郑宪文跳舞,程璟不知道去了哪里。孟缇环顾全场好几圈都没有看到。
孟缇跟服务生拿了两杯果汁,悄悄上了楼。这栋宅子太大了,足足四层,她花了几分钟寻找赵初年,最后看到敞开的楼顶大门才恍然大悟。
在四楼的屋顶,不太能听到楼下的音乐盒喧闹了。屋顶四周栽种着不少草木,还有几张木质躺椅位于其间。大片自动控制的玻璃天顶,现在全敞开着。月光星光落了满院,也落在了站在栏杆旁的那个男人身上。
“谁?”
“是我。”
赵初年没有回头,却“嗯”了一声。
他脱掉了西装,只剩下黑色的衬衣和白色西装裤。孟缇深呼吸,手里拿着两杯果汁朝他走过去,递给他一杯。
赵初年回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结果果汁却没有喝,顺手放在了栏杆上。明明是今天的生日寿星,可他却那么的不开心,在众人欢乐时,阴郁地独自站在顶楼上。
孟缇轻声说:“抱歉,我忘记送生日礼物给你了。”
“没关系。”赵初年还是没有回头,只留一个侧脸给她,声音听来,并没有生气。
“我想不到要送你什么生日礼物。”
他没有答话,眼睫毛却迅速地扇动了好几下。他本来就很阴郁,现在心情更是糟糕透了。
孟缇瞥一眼他,问:“今天去游乐场玩得还开心吗?”
赵初年这下子才慢慢侧过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戴昭阳给你送了什么生日礼物?钢笔吗?张纪琪呢?她又送了什么?”
赵初年神色黯淡,叫她的名字,“阿缇。”
孟缇也没回答他,自顾自地开口,“如果要选择的话,我觉得张纪琪比戴昭阳好。张小姐跟你更相配一些,各个方面都是。而戴昭阳毕竟是你的学生,也太年轻……你比她大了多少?七岁?八岁?”
“不要乱点鸳鸯谱。”赵初年沉着表情,叫她的名字,“阿缇,我对她们没有感觉。”
“你不用对我分辨什么,”孟缇同意沉着冷静,“你总是要恋爱结婚的,我给你一个建议。”
“我没想过谈恋爱和结婚。”
孟缇回避他的视线,用自己都很叹服的冷静态度分析,“你这样很不正常。你是个二十多岁的正常男人,总更要跟你一个人过一辈子。我看张纪琪很喜欢你,你完全可以考虑一下。”
顶楼的风有点大,吹得两个人的头发都飘了起来,把她的话也兜兜转转地带走,在两人身边徜徉了好一阵子。
赵初年没有回答,却说起另外一个话题,“阿缇,你知道我以前的每一个生日,最希望得到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吗?”
问题来得突然,孟缇想了一下才回答,“不知道。”
“是你站在我面前,说一句‘哥哥,生日快乐’。”
孟缇静了静。要把这句话说出口实在太难了。
她眼神闪烁的模样落在他的眼底,他神色越发黯淡,紧紧抓着栏杆,手背青筋暴露。孟缇呆呆地看着他。他把目光停在远方,落寞地笑起来,却毫无声音。
“原来你还是恨我,而且恨到这个地步。我跟你要一声‘生日快乐’竟然都这么难。”
“我不恨你。”孟缇低语,“生日快乐。”
楼下的乐队唱起了《生日快乐》歌,飘飘渺渺地传上来,这首被唱烂的曲子被歌手轻柔的嗓音唱出来,别有一种缠绵的意味。
赵初年盯着她的脸不放,“就这样?”
孟缇合上眼片刻,后退一步,“赵老师,你别为难我?”
赵初年拧着眉头,步步紧逼,“阿缇,别跟我怄气了。你都肯回赵家了,你既然能叫赵同训大伯,叫赵律和堂兄,为什么不肯叫我一声哥哥?对,无论从哪方面讲,我都没资格做你的哥哥,但你真的就不肯原谅我吗?”
孟缇握着果汁的手臂在发抖。
“小时候你答应我的话都忘记了吗?你的记忆力那么好,你记得那么多事情,怎么会单独忘记这件事?妈妈去世后,你抱着我整夜整夜的哭,我跟你承诺,我说我们一起过一辈子,谁也不离开谁……”
孟缇扬起手把果汁泼在他身上,一把摔了杯子。
“够了!小时候的事情,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他似乎还叫了她几声,但孟缇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转身往楼下走,赵初年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孟缇气的冒烟,“你放开我!”
“你把话说清楚!”
月光落下处,地上人影晃动着,那是决裂的挣扎和无声的踢打。等到终于平息下来,孟缇被赵初年一只手压在顶楼的墙壁上,压在她左肩上的手有千斤之力,月亮高高悬于他的头上,孟缇发现自己完全落在他发怒的阴影中。
不,不是发怒。他眸子里泛着血丝,看上去就像疯了一样。
他哑着声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虽然骗了你,但从头到尾没有对不起你,那些秘密我虽然不了线,但到底都是你自己找出来的!我后来根本就不想解开秘密,但你居然要去美国,我找你找得那么辛苦,找了你那么多年,你居然还要抛下我就走?!”
“你迁怒我,我认了。阿缇,可你明明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你明明是关心我的,为什么就不肯承认我?但我的错真有那么大吗?抵不过我们小时候的同甘共苦?”
“阿缇,我求你,你理智一点好不好?这么折磨我,你很开心吗?你可以跟着陌生人笑语晏晏,却舍不得给我一个笑脸。你到底想什么,都跟我说明白!”
孟缇大脑不清楚地想:他疯了,我也要疯了。
她双手被赵初年钳制着,动不了,浑身上下都要烧起来。
“理智?我还不够理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