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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苡H切了解與實行,所以那改變了的國體與政體只是一個空架子,而人們的真實意識則不能與之相應。這一新時代的開國,在歷史文化的背景上說,在意識上說,是非常脆弱與空虛的。
孫中山先生應選首屆大總統,而旋讓位於袁世凱,其風度是很可貴的,我相信他那時是很有近代化的政治意識在心中。當時一般人也很嚮往近代化的新鮮朝氣。然不久袁世凱欲改變國體,恢復帝制,則一時之朝氣又趨闇淡。疾風知勁草,而當時真能保持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意識者,則為梁任公先生。他於袁氏帝制囂張之時,發表一文。文中名言政治家只問政體,不問國體。其意是國體不可常動,雖有皇帝,亦可立憲而成民主,譬如英日,故在清末,不主革命,而主君主立憲。現在既已革命矣,該國體為民国矣,何又紛紛再事開倒車?故仍主民主,從事民主政體之充分實現。他這裡雖分國體與政體,實以作爲内容之民主政體之主要。而袁氏之帝制自為實即恢復以前之君主專制,否認民主政治,不徒改變國體而已。梁氏之政治意識非常清楚,故出死力以倒袁。袁世凱之垮,可說完全是梁任公與蔡松坡師弟二人之力。惜乎此後,政治仍未上軌道,民主政體仍未依法施行。紛紛攘攘,乃有五四邉俞嵝挛幕動出現。
五四邉有挛幕動之出現是近時中國發展之一重要的關節。它的主要意向是反帝反封建,提倡科學與民主。這都是不錯的。然而由此亦開出了意識的歧出。在這歧出中,最重要的民主政體之充分實現之政治意識反倒日趨闇淡,直不在人心中佔地位;佔地位的,倒是跟反封建而來的反中國文化,這已先動搖了自己的命根,已不是相應民主政體建國之健康的意識。還不止此,又開出了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之意識。這一個歧出是一個軒然大波,是一個大逆轉。由民主政體建國之主幹的政治意識,一轉而為社會革命之意識,遠離問睿行模@出去而注目於社會,注目於經濟之平等。起初為一政治的意識,自由民主的意識,今則轉而為經濟的意識,社會主義的平等的意識。這一經濟平等的意識,倒更能打動國人的心坎,倒更能親切國人的生命,故其進入意識中比民主政體之進入意識中更爲容易。這因爲經濟是人之物伲钜幻妫钋杏谝簧碇Φ模挥忠驙懼袊x書人傳統的理想是在為生民請命,同情於農民。这兩點都是人們所易有的直接意識,亦都為共產黨所利用。經濟是人之物伲钜幻妫使伯a黨主張唯物論亦易為一般溄闹R分子所接受,而傳統的為生民請命的理想性,亦易於為共黨的為勞苦大姓埫剖嵌堑睦硐胄运‘引。然傳統的為生民請命的理想性,其背後的精神決不是唯物論。出之於馬克思口中的社會主義而益之以唯物論,則尤足以激蕩人心,加重人之革命性、肆無忌憚性。如是全成了神魔混雜,完全喪失了傳統的純潔性與理想性。反之,民主政體之政治意識,則是人之精神生活一面,乃是直接與道德價值、人格尊嚴相連的;而對於這一套的理解與施行,又不是直接的為生民請命之意識所能至,而是需要一種間接的構造意識的。爭自由民主,爭人權,固有時需要有革命之否定,然否定了,必須返回來委屈自己從事一制度之設立,以保住人民之自由與權利,並不是否定了他,倒顯出了我。此所以需要一種間接的構造意識。此其背後的精神根本是理想主義與理性主義,而不只是一種打倒的意識,亦不是一種打天下的革命意識。如此思之,則其進入人們的意識中之困難是很顯然的。這是一種政治家的意識,創業垂統、謬胍灾业囊庾R。相應國體政體而為軌道之構造與夫遵守軌道的政治意識,既非打天下的意識,亦非為勞苦大姓埫ㄌ嫣煨械溃┲诮淌降纳鐣髁x之意識。(並非說政治家不注意生民的福利,但卻不是宗教式的。)
列寧在俄國的成功給與孫中山先生的刺激很大。亦影響他民元時嚮往近代的民主政體之政治意識。聯俄容共不能不説是一點曲折。他雖然仍以憲政為最終之目的,而社會主義之意識亦終非其主要之綱領,然而在聯俄容共時,其助長人們的布爾什維克式的社會主義之意識,只知經濟平等之意識則甚大,因而復使一般黨員甚至知識分子摺x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意識亦甚遠,而同時軍政訓政憲政之劃期,以及以黨治國之訂定,亦足以帶累憲政之實施,而使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意識不免有駁雜。
對於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意識,一生信守而不渝,梁任公而外,惟張君勱先生能之。他始終反對共產黨:反對它的只注意經濟平等之宗教式的社會主義之意識,反對它的唯物論,唯物史觀。他能保持西方理想主義之正音,他能毅然肯定宋明理學之價值。在科學論戰時,他獨能否認科學萬能之狂言,而認識科學之限制,認識價值世界之不可化歸性。他始終反對打天下之意識,而以政黨政治之實現為己任。他實具有政治家之意識與風格,故其論民主政治決不囿於政治學教授之立場,而能通著歷史文化以及哲學上之理想主義。此實為一實邸闹囯以忠的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家的立場。今人方以講歷史文化與理想主義為有助於極權,此實卑陋已極,而不知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意識為何物。因爲他的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意識把得穩,故對於共黨決不含糊,而對於國民黨卻總有離有即,因爲國民黨畢竟是以行憲政為目的。故一有行憲之機,便決與人爲善,遂造成今日自由中國所行之憲法。縱橫捭闔,罵人爲玄學鬼者,其對於民主政體之貢獻又安在?囿于政治學教授之立場,而反傳統文化,反理想主義者,其對於民主政體之貢獻又若何?君子内而為學,外而論世,固非拘拘而無識量者所可與知。
數十年來中國之主要課睿援斒敲裰髡w建國之政治問睿藶橐恢行闹凇9收我庾R離乎此者為歧出,相應乎此者為正宗。夫一正宗之政治意識,於數十年來之發展中,竟不得勢,湮洠Р徽茫瑒t固中國之悲劇,亦天咧磸鸵病=裨诜垂仓畷r,人方知自由民主之可貴,方覺悟於只是經濟平等之宗教式的社會主義之意識為邪謬,然則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意識之彰著,正其時矣。識者於此占剝復之機。
君勱先生嘗謂予言,中國以前只有吏治,而無政治。此語對吾影響甚深。吾乃知以前君主專制之不行,與乎民主政體之進步。凡吾今日對於政治所有之一點知識,皆先生之所賜。目擊而道存,固勝於讀坊間之政治學也。今當先生七十華誕,吾以兩語結斯文:
先生民主政體建國之政治意識是恰當的。
先生自身是一致的。
四十五年一月《張君勱先生七十壽誕紀念論文集》
尊理性
一
《祖國》周刊以“理性、人文、自由、民主、科學”五基本概念為宗旨。並承編者不棄,囑就“理性”一項,為文以明之。“理性”一詞,表面看來極易了解,因爲人天天在説理講理,但是落實了,又極難說。理性,若簡單指目出來,不外道德理性與邏輯理性兩大綱領。我在本文不必就此兩大綱領去討論理性的本性。又西方哲學,自古以來,就有理性與反理性的對立,如唯物論、機械論,以及講寡頭的生命衝動者,都是反理性的,或是想衝破理性的藩籬的。我在這裏也不想去敍述。本文是想就處在大時代裏受苦的中國“如何站立起”一問睿悦骼硇灾x用。这話從那裏說起呢?
當抗戰末期,張君勱先生在美國會見了懷悌海(A。N。Whitehead),他回國後對我說:那時懷氏已經很老了,躺在床上,不甚能行動,牙齒全脫落,説話亦極艱難。只簡單地說:中國很好,是很合情理的(very reasonable)。我聽見張先生轉述此語後,心裏非常喜悅。我能想像懷氏說此話的背景,以及他何以如此了解中國的心境。懷氏並未到中國來,他的著述中亦很少論及中國。他純粹是西方學問傳統中的哲人。但是他在他的《歷程與真實》一偉著中,曾說:“本書有兩個主斷:歷程是最後的(process is ultimate),事實是最後的(fact is ultimate)。”他又說兩個主斷所表示的理境不是西方的,乃是枺降摹K^枺剑茱@然是指中國說。因爲中國文化傳統中思考問睿膽B度,有一個很顯明的色彩,就是:其觀點或態度是“功能的”(functional,或譯作“作用的”),而不是“概念的”(conceptual),尤其不具備亞里士多德所傳下來的那一套邏輯架子,或“本體屬性”那一套概念架子。懷氏說中國人或中國文化“很合情理”,其背景就是他深契這個“功能的觀點”。當然他畢竟還是西方學問傳統中的哲人,他對於中國學問文化的了解,想來也不見得很多。他深契“功能的觀點”,也不過是大體這樣一說而已,可是這大體一說,卻甚有所中。
中國文化傳統中,不喜歡講那抽象的死硬的理性,而是講那具體的情理或事理。那就是説,他們講的理是性情中的理,是事變中的理;在生活上,天理人情都要顧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很合情理”是生活上的一種具體表現:是生活,亦是藝術,是道德,亦是智慧。性命、理氣、才情,一起都在内。洠в薪涍^概念的分解,橫撐竪架,把它撐開。(宋明理學已經有分解,但是在邸墓し蛑胁熳R到,亦不像西方邏輯思辨那種概念的分解。)禪宗所謂“作用見性”正好是這樣態度的表示。這種態度説好了,是“圓而神”,是“極高明而道中庸”,是“很合情理”;說壞了,是拖泥帶水,泄沓散漫,軟疲無力。其表現在社會日常生活的習性上常是感覺的、直覺的、不脫直接反應的型態。理性,若不經過一番撐開,而只是在合情理的具體表現中,這結果似乎是不可避免的。這種具體的表現雖是圓融周匝,然從直接反應(隨機應變)的型態上說,總是一點一點的,一條一條的,總之,不是一個間接的(重新陶鑄的)“架構型態”。理性的架構表現若轉不出,那是很難適應這個時代的,也是很難自立的。因爲具體的表現不是形成問睿鉀Q問睿木瘢鞘巧畹乃囆g,受用的精神。而架構的表現才是形成問睿鉀Q問睿木瘛V袊庫哆@個大時代裏,恰恰遭遇到“如何站立起”一問睿!叭绾握玖⑵稹钡膯栴},也可以說就是“近代化”的問睿梢詮母鞣矫嬲f,可是若提綱挈領地說,則當不上不下,不高不低,不遠不近,當從當中的政治方面說,此也就是普通所謂“建國”的問睿▏木瘢@然需要一種架構的精神,即理性之架構表現的精神。本文願就這點以明“理性”之義用。
二
中國自辛亥革命後,我們建造了民主共和國。但民主政治的政體始終是個空架子,一直洠в姓鎸嵉膶崿F,洠в锌陀^的實效性。民主政治的政體中有許多概念,如選舉、被選舉、依法進退、權利、義務、公民、自由等等,這一切對於我們都是很生疏的。說起來大家都知道,但一落實,總不對勁。洠в性谏Y生根,所以在情感上總覺著有隔,遵守這些,總覺著受委屈:不自然,不方便,不舒坦。清末遺留下來的秀才翰林當然不習慣這些。嚴復翻譯了好多書給當時的知識分子看,但是不必說接受、實施,就是理解亦不容易。就是嚴復本人也不過是翻譯了而已,他洠в幸匀纳鼇頁撈疬@個理想:他不是一個積極的思想家,疏通致遠,弘揚新理論;他也不是一個有毅力有氣度的政治家,百折不撓,以實現新政體為其宗教。這當然有個人的根器問睿嘁驎r代的限制使然。但無論如何,這一新政體的開國,只是移置了一個空架子,它缺乏一種文化背景與之相配合。軍人、官僚、政客,閙得一塌糊塗,簡直洠в心谌輥硖畛溥@個架子。
五四邉俞岬男挛幕動,可以說是接樱搅宋幕尘暗膯栴},但只是橫剖面地提出科學與民主兩個口號,還不能説是相應“新政體的實現”的文化邉印?茖W與民主是正面的兩個口號,還有反面的兩個口號,便是反帝反封建。而最易打動人之心坎,首先進入人之意識中的,卻是反帝反封建。反帝是因爲中國受帝國主義的壓迫,此中直接所函的意識是要求富強的意識,反封建是覺得中國老文化不能適應這個時代,此中直接所函的意識是打倒老的,趨鶩新的。這兩個意識在社會上極爲普遍流行,無孔不入。種種反應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