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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新月觉得心中像吹进了一阵清风,把那些烦恼都吹散了。和老师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心胸太狭隘了,让那些嘁嘁喳喳的闲言碎语搅扰自己,太不值得了!望着水天一色的未名湖,她感到心清神爽,不由得说:〃老师,您使我想起了维克多?雨果的话:比大海宽阔的是天空。。。。。。〃
楚雁潮接下去:〃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
新月笑了:〃谢谢您,老师!〃
〃不,〃楚雁潮说,〃我的话你能听得进去,这让我很高兴!我的宿舍就在旁边,到我那儿坐坐吧?〃
他们绕过亭子,沿着小路,跨过石桥,走上岸去,前面就是德、才、均、备四〃斋〃的最后一幢??〃备斋〃了。
楚雁潮的宿舍非常狭小,本来是要住两个人的,现在只住他一个人,仍然显得十分拥挤,因为他的书太多了,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其余的地方几乎都摆满了书,书架上摆不下,有些就只好摆在小凳子上、箱子上。
〃请坐吧,我这里太简陋了。。。。。。〃楚雁潮自谦但并不自卑地笑着说,把仅有的一张椅子让给新月,自己坐在床上。
新月并不急于坐,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凌乱却很充实、并且也不乏生活情趣的小房间。
〃老师,您还养花儿呢?〃她指著书架上的一只紫釉瓷笔洗,那竟被楚雁潮当了花盆,嫩绿的叶片从里面伸展出来,在深秋季节为这小小的书斋增添了盎然春意,〃老师,这叫什么花儿啊?〃
〃噢,这叫'巴西木',是严教授的儿子出国带回来送给我的,〃楚雁潮说,〃我没有本事养花儿,施肥啊,剪枝啊,都不懂,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这种巴西木生命力很旺盛,不需要特殊管理,只需要清水!我拿来的时候还只是一截木头,现在已经长出好几丛叶子了,这完全靠它自身储备的力量。。。。。。〃
新月走过去仔细看看那盆〃巴西木〃,果然花盆里面只有一泓清水,这一截木头浸在水里,竟然就能够发芽、长叶!又有一个新芽冒出来了,那粗硬的树皮鼓出一个小丘,顶部裂开了,吐出米粒大小的一点儿嫩芽。
〃老师,这个小嫩芽好大的力气啊,把树皮都穿破了!〃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楚雁潮走过来,珍爱地看着这刚刚露头的嫩芽,〃它在树桩里孕育了那么久,准备了那么久,已经积蓄了必备的力量,一旦爆发出来,就能冲破一切,倔强地伸出枝条,长出绿叶,展现着自己的个性!〃
〃噢!〃新月被这神奇的生命所吸引,所感染。使她吃惊的不仅是那无声的生命,还有老师那沉稳有力的语言。这个楚老师,并不总是腼腼腆腆,他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情感,还相当有〃个性〃哩!
新月的视线从〃巴西木〃移开,旁边都是重重叠叠的书,几乎完全遮住了墙壁,在这些无生命的纸张、铅字中间,生活着一个蓬蓬勃勃的生命。
在书堆中,她发现了一把小提琴。
〃老师,这是您的琴?〃她欣喜地问,〃我还真不知道您会。。。。。。〃
〃哦,〃楚雁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谈不上会,只是喜欢罢了。怎么,你也喜欢拉小提琴?〃
〃不,我根本不会拉,但是很爱听。。。。。。〃
〃噢?你爱听哪些曲子?〃
〃我对音乐可是个外行!〃新月笑笑说,〃什么帕格尼尼、莫扎特、口多芬,都似懂非懂,不过,我非常喜欢我们中国的一首曲子,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你也喜欢这首曲子?〃楚雁潮遇到了知音似的。
〃嗯,我一听到这首曲子就把一切烦恼都忘了,觉得人的灵魂被净化了,世界被净化了,没有灰尘,没有嘈杂,没有纷扰,只有一条长长的小溪,静静地流,流到人的心里。。。。。。〃新月出神地描述着自己的感受,耳边仿佛听到了那首曲子,〃这大概就是文学作品中常说的'拨动了心弦'吧?〃
〃你形容得很有意思!〃楚雁潮深表赞同,望着这个纯洁天真的少女,听着她那毫无矫揉造作的语言,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净化了,也看到了那条长长的、静静的小溪。
〃老师,请您拉一个好吗?〃
〃哦,不,不,〃楚雁潮脸红了,〃我这点儿本事,登不得大雅之堂,从来还没敢在别人面前拉过。。。。。。〃
〃您不是说最重要的是自信吗?〃新月忽然想到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我。。。。。。在音乐上可一点儿也不自信!〃楚雁潮不无遗憾地自嘲说。不能满足新月的要求,他感到歉疚,但也实在没有勇气当着她的面来演奏被她视为仙乐的那首曲子。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楚雁潮指着那把椅子说:〃坐吧,谈谈你最近的学习,又读了什么书?噢,读了《简?爱》,有什么心得啊?〃
新月不好意思地笑了:〃心得?您不是都给我总结出来了吗?从这本书里,我学到的是:自信、自强!〃
她坐下来,坐在老师的椅子上。小小的书桌上,台灯旁边,堆满了书和一叠稿纸,是用英文书写的。她突然想到了,这就是老师在每天的教学之余所做的〃自己的事〃,一股新奇和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老师,您在翻译文学作品?〃
〃哦,〃楚雁潮腼腆地笑着说,伸手去收拾那一叠稿纸,刚才,他是写到中途出去的,并没有想到会有客人来,所以还散乱地摊在桌上,〃这一篇还没有弄完。。。。。。〃
〃老师,我可以看看吗?〃新月伸手按着稿纸,询问地望着楚雁潮。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写在稿纸上而不是印在书上的翻译作品,是她第一次看到别人是怎样从事她所神往的翻译工作的,在她心中唤起的是一种宗教般的虔诚;老师的手稿,她要先睹为快,这也是一个学生难以遏制的心情。
〃还没有弄完,还没有弄完。。。。。。〃楚雁潮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手却放开了,他无法再拒绝学生的要求,这不是拉小提琴,是他的作品,他的事业,对此,他是自信的。
新月浏览着稿纸上流畅娴熟的英文手写体字迹,冷峻的笔调、深沉的情感洋溢在字里行间,汉字转换成了英文,但仍然准确、传神地体现了原著的中国风格,那是她所景仰的大手笔。。。。。。新月来不及细看,急急地翻到稿纸的首页,译文的标题果然写着:FLYINGTOTHEMOON
〃鲁迅的《奔月》?〃新月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她的老师。
〃是,〃楚雁潮说,〃他的《故事新编》,我刚译完了《补天》,现在才是第二篇。〃
〃您打算把那八篇都译出来吗?〃
〃不仅这些,我的计划是把鲁迅的全部小说都译成英文,可惜。。。。。。时间太少了!〃
窗外渐渐地暗了,新月巴不得听老师多谈一些她所羡慕的翻译工作,却又意识到自己把老师宝贵的时间耽误得太多了,歉意地站起身说:〃哦,老师,您忙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雁潮懊悔刚才不该感叹〃时间〃,尴尬地说:〃我。。。。。。并没有下逐客令啊。。。。。。〃
〃不,老师,天已经快黑了,我该走了!〃新月轻轻地走出去,替他掩上了房门。。。。。。
一轮明月在未名湖上空升起,楚雁潮书斋窗口的灯光亮了。
冬天到了,一年级第一个学期结束了。
二十七斋的女生宿舍里,谢秋思和罗秀竹都在忙着打点行装。明天就要放寒假了,她们都急着要回家去过年,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父母这么久,谁不想家啊!
罗秀竹珍惜地把成绩册装进书包里,这里面是她半年来奋斗的记录。期中考试,她的英语得了个三分,就已经使她激动得心跳了,而期末考试她竟然夺得了四分,还不热泪盈眶吗?她现在总算有面目见江东父老了,憧憬着父母姐妹围坐在灯下听她讲述北京的一切新鲜见闻。。。。。。唉,真想家!
她把英语课本也装进去,寒假里,她还要好好儿地再复习这本书呢。她从枕头旁边取出一盒〃花生蘸〃,珍惜地看了看,装到书和成绩册旁边。这是她省了一个星期的菜金并且好不容易排着队才买来的,作为带回家的一点儿礼物吧,几千里路,总不好意思空着手回去。
〃哎,谢秋思,〃她朝头顶上说,〃你又不是没有钱,为什么不带点儿北京特产回去?〃
〃北京特产有啥稀奇?〃谢秋思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不屑地说,〃吃格物事(吃的东西)阿拉上海样样有!〃
罗秀竹心里暗笑,她最爱听谢秋思吹嘘〃阿拉上海〃!
郑晓京回来了,进门就脱下军大衣,抖落着肩膀上、绒领子上的雪。
〃哎,monitor,你怎么还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过年?〃罗秀竹叽叽喳喳地问她。
谢秋思在〃楼〃上说:〃人家笃定,屋里厢会派车子来接的!〃
〃接倒不用接,〃郑晓京扔掉大衣,脱下皮靴子,躺在自己床上,心里不大高兴,她听出谢秋思是有意点她的干部子弟特殊身份。虽然她平时总是不希望别人忘记她的身份,但是,谢秋思的那种讽刺意味使她反感。在战争年代也是战士步行、首长骑马嘛,革命胜利了,坐小汽车也是革命需要。何况我也没有经常坐爸爸的车,只是偶尔顺便接我一趟,你也不舒服?绝对平均主义!看来,对资产阶级意识的改造的确是很难的,她想。但考虑到那装得满脑子的种种政策,她又不便当着罗秀竹的面去批评谢秋思,就淡淡地扯开话题,〃我离家近,明天再准备也来得及,韩新月的行李不是也没收拾吗?〃
一提到韩新月,谢秋思就不再说话了,触到了她心里的一个禁区。本来,谢秋思自我感觉像一个高傲的公主:她漂亮,天生的娇柔娟秀;她富裕,家里有足够的钱让她打扮自己,保养自己;她聪明,任何一门功课都不在话下,尤其是她自幼在英租界学的英语。她满以为来到这个班里,是笃定的佼佼者,可惜,却偏偏碰上了这个韩新月!她不能不承认,虽然韩新月不讲究穿戴,不化妆,也很美;她不能不承认,韩新月在学习上有相当好的天赋,是她的竞争对手。这一点,她早就意识到了,但不愿意承认,第一次较量,第二次较量,她都被韩新月击败了,现在,韩新月已经牢牢地占领了全班第一名的位置,她只能屈居第二,寒假里,她怎么好向望女成龙的父母说呢?只有不提她,根本不提我们班还有一个韩新月!谢秋思跪在床上整理着南归的行装,心里一片哀怨和凄凉,简直要发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了!
此刻,被她嫉恨的那个人,正冒着漫天飞雪,独自走在未名湖边。
新月穿着她那件灰咔叽布的大衣,却没有拉上帽子,让它垂在后边。雪花落在她的额头上、脸颊上,凉丝丝的,她感到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她伸出手去,接着雪花,看着那六角形的小白花在她的掌心融化,变成一颗颗小小的露珠。她沿着湖边小路走着,天气的变化,使她的膝关节隐隐作痛,但这点儿疼痛妨碍不了她心中的快乐。这个学期,她取得了全班最好的成绩,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爸爸、妈妈、哥哥和姑妈了,今年的春节,她会过得最舒畅!为了迎接期末考试,她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多么想念家里的亲人啊!还有陈淑彦,现在已经在文物商店上班了,真应该回去祝贺她!明天,明天就可以见到他们了,新月给陈淑彦写了信,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她明天下午四点多钟就准到家了!
现在,新月是到楚老师那里去。楚老师恐怕也要回家去过年吧?从现在到下学期开学,他们将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见面,她想去向老师告个别,并且跟老师谈谈她在寒假中的读书计划。
前面就到了,新月从那刻着诗的石碑前走过去,已经看见了那幢雕梁画栋的备斋。皑皑的白雪覆盖了楼顶,覆盖了楼前的草地和小径,使得朱红的廊柱和油漆彩画有一种〃红妆素裹〃的韵致。
她踏着脚下软绵绵的雪,向备斋走去。这时,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像一条长长的小溪在没有灰尘、没有嘈杂、没有纷扰的山林间静静地流出来的声音,啊,是她所喜爱、所盼望的琴声。。。。。。
她站住了,那琴声是从备斋里传出来的,徐缓、轻柔地绕过那白雪中的雕梁画栋,在雪中的清冷的空气里,慢慢飘过来,向她飘过来,琴弓在舒展,丝弦在震颤,扣人心扉的节奏和旋律,如泣,如诉,如梦,如诗,从容不迫地讲述着东方一个古老的、生死不渝的故事。。。。。。
她的心被俘虏了,轻轻地走过去,走过去,怕踩动脚下的雪发出一丝杂音,破坏了那纯净如水的韵律。她又停下来,她不忍心去叩响那小小书斋的门,去打断那宁静的世界中的天籁之声。。。。。。
她从备斋前走开了,踏着被白雪覆盖的小桥,沿着粉琢玉砌的石阶,走上湖心小岛,站在小亭的檐下,静静地谛听着,琴声在她耳畔回旋,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