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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看看再说。”老汉举了灯,进了圈。这时,才听到豁子和红脸们的声音。“我估摸,它们要报复哩。”老头嘀咕道,“没想到,这么快。”
鹞子咬牙切齿地说:“要报复,冲老子来,咬人家的羊干啥?”
“夹嘴!”老头道。他提了灯看一阵,叹口气。
红脸惊诧诧进来:“吆泡子咧?”一见羊,却松口气,马上又惊叫了:“都死啦,圈脸胡子吹火,全完了。这黑羔子,这下称心了。”“你少说风凉话。”鹞子斥道。
“啥风凉话?”红脸反驳,“人家早不想放羊啦,可他老子硬叫放。黑羔子老说,迟早要宰了它们。”“说是那么说……”炒面拐棍说了个半句子话,又乖乖了几声,走过去,捞死羊,捞一个,“乖乖”一声。“乖乖”了一阵,说:“哟——还有活的哩。”“多少?”猛子问。
炒面拐棍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阵:“一百八十六只。二百三十五,减掉一百八十六只。乖乖,四十九只完蛋了。”
鹞子说:“狼咂了血就醉了,跑不太远。我去收拾。”老头道:“黑灯瞎火的,你知道它是往东?还是往西?”
猛子又哭了。他粗粗地算算,这些羊,少说也值几千块,天大的数字。黑羔子要他赔的话,他连皮带肉也剐不了几斤。
“一个大男人,哭啥?”却是女人的声音,“天塌了,有高个子顶。哭啥?咂的叫咂了,哭也哭不活。嘿,这几日,热闹透咧。羊吃牛,羊吃狼,狼又吃羊。”
“啥羊吃狼?”老头不解。
“夜里,这些羊一古脑儿把那狼肉吃了。”女人说。
“那狼肉?……夜里那只?……不是叫你们埋远些吗?”老头说。
“埋了,就糟蹋了。这羊,吃肉哩,就给它们了,添些膘份。”女人表功似的说。
“要命的咒子在这里哪。”老汉叫一声,“怪不得,人家报仇哩。这狼,不结仇的话,饿极了,也只是咬死一只。它吃不了多少肉,一次,消化不了几两,吞上一肚子,也是找个地方吐下,埋了,慢慢地吃。不结仇,人家不咂血的,怪不得……我还当鹞子惹的祸呢。”
“不是他是谁?”猛子住了哭声,“他不打人家的小狼,人家能寻了来?”
鹞子冷笑,“寻了来,咋不找我,却找你了?”
猛子疑惑了。也许,真是女人惹祸了,把小狼扔到圈里,羊吃了肉,都沾狼肉味儿了。狼就寻了那味儿,来报仇。
“女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老头对豁子说,“怕她撒懒,才叫你跟了。你干啥去了?”豁子支吾一阵,才说:“人懵了比×懵。真把这茬儿忘了。”
这老汉,三问两问,就把责任问豁子头上了,倒把鹞子打了狼,招来狼祸的责任推了个干净。
猛子气呼呼说:“你们要是不打狼,人家狼寻啥仇?”老汉嘿嘿笑了,“他打狼不假,你那个‘烧火棍’喷下的,也不是绵羊呀?究竟来寻谁的仇,难说得很呀。”
这老汉,可是个厉害角色,三“嘿嘿”,两“嘿嘿”,就把猛子的身子也染黑了。这也倒是真的。这仇,也真说不准是朝了谁来的。
猛子却认定是鹞子招来了狼祸。他愁的是,咋向黑羔子交待?
《狼祸》第三章9
那白刷刷躺了一地的羊尸,任谁见了,脑中都咯噌噌地响。
太阳出来了,照着大漠,照着牧人,照着羊圈,照着那几十只死羊。炒面拐棍翻了瓷白的眼珠望天。红脸的脸白戕戕的。那女人,已发现自己做错了事,洋娃娃似的乖。鹞子的脸冷冰冰的。老汉的笑很假。豁子打发了一泡子羊后,蹲在井台上,举了烟锅,许久,却不去咂,就这样凝着。
猛子对鹞子充满了仇恨,时不时地,瞪他一眼。
东沙丘上,有一堆白色的狼粪。这是狼要疯狂报复的信号。
狼若要报复,目的便仅仅是报复:不为吃肉,不为饮血,只为咬死生灵。那时的狼,叫饿狼。为了灵活地行动,它不会饱食,也不会像往常那样,让自己的肚子装满肉,到某个地点,吐下,埋了,再在日后的许多天里,按土地爷给定的量,去吃。
当狼铁心要报复时,就不会暴饮暴食,它的所有力量只用来做一件事:咬牲口的喉管。但对那汩汩流出的血,却不会咂吸。它可以躲过枪口,避开陷阱,跟你斗智。在夜色的掩护下,你连它的影子都可能看不到。它那双蓝幽幽的眸子却冷冷地瞅定了你,冷静地等你打盹的时候下手。
这猪肚井,怕是没个安宁了。猛子想。
“没啥,”鹞子说,“来一个,打一个,省得我找它。”
“放屁!”猛子低哮一声。他奇怪地不怕鹞子了,只想把腹里的那股气,朝鹞子身上泼去。按妈的说法,猛子的横气上来了。
“你再说!”鹞子早就发现了猛子对他的敌意,早想教训他了,就把枪扔给老头。“别胡来!”老头斥道。
鹞子笑道:“我不会伤他。”又对猛子冷笑道:“你的皮胀了?”
“我日你妈,老子怕了你?”猛子端了沙枪,对准鹞子。
老头笑道:“别动枪,玩个玩艺儿,摔个跤,成哩,别使家伙。”看来,他是赞同叫鹞子教训猛子的。他发现,牧人们都对他们侧目了,不敲敲山,猫都成虎了。
“老子怕了你?”猛子取下火炮子,随手一抛,把枪扔给红脸,扑向鹞子。
一交手,猛子才明白对方为啥叫鹞子。那身手,真是惊人的敏捷。在村里摔跤,猛子也是把好手,可在鹞子面前,却老虎吃天,连个下口的地方也没了,使了几招,不见那鹞子咋动,自己却飞起了,远远地落到沙上。
猛子觉得血都涌上头了。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倒下;扑上,倒下……他甚至看不出鹞子咋动作,就觉得沙子打脸上了。
摔了几跤,猛子才清醒了些,发现这猛扑,反叫对方借了力,就叉个骑马蹲裆势。小时候,孟八爷老叫他蹲这个。后来,他蹲了,叫人拔腰,谁也拔不起。这一来,鹞子吃力了。
鹞子手劲很大,指头钢筋似的,但猛子胳膊上腱子肉多,一鼓劲,就不太疼了。鹞子扭了几扭,脸都憋红了,猛子却纹丝不动。听得老头说:“这娃儿,下盘倒稳。”“猛子,加油!”女人喊。
鹞子虽赢了几跤,这下却失面子了。他左右扭了几下,扭不动,就前后使力了。这马步,左右摇,似撼山,前后却易破。猛子忽然想起了放鹰时老见的“兔儿蹬鹰”,趁鹞子用力前推时,借了力,用力一拉,身子后仰,躺在地上,同时右脚蹬鹞子裆部,把他踹出老远。
鹞子显然没提防这一手。他的力,猛子的力,二力相合,劲道奇大。等他明白过来,肩部已着地。 “好个兔儿蹬鹰。”老头说。红脸们鼓掌喝彩。女人脸上也鲜活出笑意。
鹞子显然摔得很重,好一阵才爬起。他脸色惨白,牙缝里抽气,解了衣服,手伸进去,一下下按。“这骨头断了。”他说。人们围了上去,倒也没发现大的异样。
老头拧眉一阵,却又笑了,对猛子说:“你可好,把人家的琵琶骨掼断了……这就是琵琶骨。《封神演义》上,捉了那会邪法的,就用铁丝穿这骨头,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了。”
鹞子一身冷汗,却对白了脸的猛子说:“放心,不怪你。老子伤了,老子治,不叫你花钱。”
猛子正盘算又得出多少药费呢,听他这话,放心了;又觉得自己不够男儿气,说:“疼叫你挨了,药钱我出。”回头望女人。女人明白他的意思,摸出夜里的那一百元钱,笑道:“物归原主。”猛子接了,递给鹞子。鹞子笑道:“算了。你都掐 算命哩。再说,这是我自己寻的,不怪你。”
猛子很是过意不去。这时,他眼里的鹞子,又是条好汉了,就把钱又给了女人。女人说:“见钱不抓是傻瓜。”又拿了,见豁子怪怪地望她,解释道:“就是夜里那狼皮的,他不要,我要。”豁子才笑了。 老头说:“这伤,耽搁不得,接的早,好得快。不然,一肿,也不好接骨,还不知咋个麻达呢。”猛子说:“就是。早些进城,早些接去。”
老头和鹞子去豁子屋里收拾了一下。红脸要牵驼送一截,鹞子没反对,老头却执意不肯。他一人背了皮子,背了枪。鹞子空着身子,出了猪肚井。望着斜了肩膀、远远而去的鹞子背影,猛子很是内疚。
夜里,孟八爷带来几人,却扑了个空。一听猛子喧那老头形貌,孟八爷就断定:是东山张五。这一收获,令同来的警察大喜。牧人们帮黑羔子把死羊装了几个垛子。黑羔子和猛子借了几峰骆驼,驮了皮肉垛子,同来人一起,出沙窝去了。
《狼祸》第四章1
这一场风依然很猛。黄尘满天,黄沙满天。那尘似凝在天幕上。那沙怪啸着疯窜,山就活了,在不易察觉的蠕动里,埋了田,埋了地,埋了人烟。
灰儿已经习惯了这风。先前,它和父母在草原上,后来,就移到大漠里了。大漠好,这个孤寂的世界里,有人,但少;有枪,也少。不像别处,时不时,就会有一声爆响,就会倒下一个伙伴。它当然不知道,人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订了一种叫“法律”的东西,把它的同类,划归到必须消灭的行列里,杀它们的人,是英雄哩。英雄们骑了马,举了枪,乒儿乓儿,给灰儿造出了一段噩梦。
记得那时,草原上多吃草的野生动物,灰儿们打食容易,很少动牲畜。至多,出来几匹偷嘴的败类,咂几口血。那祸,就是败类们闯的。
真是噩梦呢。一想,灰儿的心就抖了。狼尸像地里的麦捆子一样摆着,怪怪可怖。灰儿想不通,它很想问人:不错,那败类,是咂了你几只羊,可你算过没?我们收拾了多少破坏草场的坏蛋呀。有了好草场,还怕养不出损失的几只牲口?
不想了。灰儿晃晃脑袋。跟那“人”,没啥好计较的。
英雄多了,草原就热闹了,黄羊呀,青羊呀,老鼠呀,旱獭呀,就死命地生孩子,死命吃草,把翠绿吃成焦黄,把那草原,也吃成沙漠了。
但灰儿没想到,这个叫沙漠的地方,也会有枪声。那个死寂的夜里,突突地爆起一声充满火药味的巨响时,灰儿的天就塌了。那个可爱的孩子,忽然被一种叫“死”的怪物抱走了。
灰儿不知道死是啥。那是说不出感觉的可怕,是网一样坚韧的恐惧,是陷阱似的黑洞。那声巨响之前,它首先逃出了黑洞,还有丈夫,还有两个娃儿。
娃儿们大了,到了熟悉生存环境、学习本领的时候了。每夜,它都领它们外出,教些招数,捕些猎物。它叮嘱孩儿,不能去伤害一种长着两条腿的直立动物。那是最可怕的动物,惹了,会有麻烦。这动物,还牧了些四条腿的动物,也惹不得。相反,还要保护自己窝旁方圆十里内的生灵们。因为,别的狼家族也可能会潜来,惹祸,栽赃。
灰儿教孩子捕猎的,是那些无主的生灵,比如黄羊,比如旱獭,比如羚羊,比如马鹿……还有老鼠。吃这些,天经地义。但是,就像两脚动物里也有罪犯一样,狼家族里也有作奸犯科的坏蛋,会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灰儿们只好将它逐出群去,逐出自己的势力范围,以免它干坏事,惹恼那种叫“人”的动物。
它们世世代代都遵循着一个规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规则好。灰儿不希望人犯它,灰儿也不想犯人。灰儿只想养大自己的娃儿。以前,灰儿养了几窝。天却不作美,老下雨。娃儿就出一种水痘痘,娃儿不知道叫麻疹,但麻疹却知道娃儿,就没一个活的。这一窝,还好,活了三个。只遗憾,一个粘了眼皮,该睁的时候没睁开,成瞎狼了。这病,和那水痘痘一样,是狼的天敌病。一生下,娃儿都粘了眼皮,母亲就边祈祷,边用那带了倒钩的舌头舔。舔开了,就是好狼。舔不开,就是瞎狼。
瞎瞎就是只瞎狼,那眼皮,长一块了。灰儿心里,就叫它瞎瞎。
这名儿难听,但实在。狼是最实在的动物,不像人,总美化丑,比如,把死叫升天,把耍流氓叫风流。见了异性,明明想上床,还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狼不,灰儿想公狼了,就长长地嗥一声,音调儿温柔些,缠绵些,意思是:我想公狼了,谁来和我游窝?这“游窝”,就同人类的“性交”了。不多时,就会有公狼寻了来,和它“游窝”。瘸狼就是寻了来的。常听公狼也那样嗥叫,灰儿想了,也会循声而去,“游”上它一“窝”。灰儿从没想过写啥情书呀。明明心里黑了,嘴上还白得发亮。这一招,狼最讨厌。 瞎瞎就瞎瞎。
瞎瞎这名儿好,实在。灰儿爱起实在的名字,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