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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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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别的牲畜们都出了圈,扁头就把自家的牛拢了来,提了水兜子,去打水。他想直接用水兜子从井里提出水来,因为他料到没人敢给他牵骆驼扯那轱辘。哪知,他才上井台,沟北值班的人就抢下水兜,抛出老远。扁头骂:“驴撵的,没王法了?真顶个箩儿就当个天?”那几个牧人起哄一阵。一个说:“头儿排了,今个没你。”扁头问:“啥时有我?”那人说:“明个没你,后个没你……一直没你。这沟北的井,只饮沟北的羊,你旋一旁去吧。”
  黑羔子没出圈。他出沙窝时,他的羊由扁头和炒面拐棍代放,你一天,我一天,轮流着放牧,就错过了饮水时间。那些羊干瘦干瘦,望望井台,咩咩地干叫。
  猛子见沟北牧人欺负扁头,气不过,就上前拎起水兜,走上井台。那些人扑上来。猛子道:“咋?连我也不叫打水?老子渴了,喝一口,成不?”一听是他喝,他们就闪开了。这水兜,是用汽车里胎做的,是豁子备用的。骆驼拉时,用大兜;人提时,用小兜。提了许久,猛子才提出了一兜水。因为昨日才淘了井的缘故,水不很清,猛子朝扁头招招手,“来,帮一把。”扁头过来,提了兜。猛子口对水兜,咕嘟几声,“成了,”猛子说,“这剩下的,给牛。”扁头提了水兜,刚要走,一人过来,劈面夺过。猛子上前,夺那水兜,水洒了一地。这下,惹出了猛子的横气,他一扬水兜,把兜中剩水都浇到那人头上。
  “咋?打架哩?”另两人一见,围了上来。
  猛子早忍无可忍了,顺势揪住一人头发,一下拉,膝盖一提,那人大叫一声,脸上就血乎乎了。另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猛子打倒在地。
  “打水。”拾起水兜,他招呼扁头。扁头慌张地四下里望,却不敢接水兜。
  “打水!天塌下来,有老子顶!”猛子吼一声。扁头这才接过水兜。被打倒的几人已爬起,怒视猛子,却不敢上前。最早挨打的那人边擦脸上的血,边气恨恨走了。猛子知道他去叫人,但心里有股横气鼓荡,倒也不怕。
  扁头把第一兜水倒进水槽,只见牛头攒动,眨眼间,槽里便无水了。那牛们倏地抬头,涌向水兜,看那样子,又要疯挤了。猛子恶狠狠朝牛鼻子们踏几脚,才算阻住了涌向井台的牛头。
  猛子望望那两个牧人,说:“路不平,众人铲哩。别以为人多,就能欺负人。”
  一人冷笑说:“逞啥能?等会儿,叫你吃不了的,兜着走。”
  猛子脖子一扭,“老子是叫你吓大的?我知道,那个杂孙叫人去了。叫去!有本事,把老子的把儿搬掉!皮捋掉!”另一人说:“你着啥急?”
  扁头连续打了几兜,便喘吁吁了。猛子很想帮他打几兜,可又怕炭毛子们真来找他算账,就去了豁子屋里。见孟八爷正倚在被上,闭目养神,也懒得打搅,取过火枪,装起火药。他的本意是想吓吓他们,可火药一装好,却又改变主意,填了半把铁砂。他想,要是他们真动手,先朝他们腿上来一枪再说。等装了铁砂,却记起,那沙枪,不比快枪,一喷,就是一大片,距离稍远些,朝腿扣扳机,连脑袋怕也能打成蜂窝。正犹豫间,听得扁头骇极地叫:“猛子——猛子——”
  出了门,见那两个牧人正打扁头。扁头抱了脑袋,在地上滚。猛子边从上衣袋盒里取个火炮儿,放入裤兜,以备急用,边提枪跑出。那两人见猛子扑来,一溜烟跑了。
  黑羔子却仍在那儿呆着,阴了脸,也不望扁头。他也是沟南人,按说,应该帮帮扁头。猛子朝他啐了一口,有些看不起他了。
  扁头的脑袋已给踢成血葫芦了,他直了声嚎。猛子恶狠狠说:“嚎啥?没卵蛋的东西!你没长手吗?”扁头嚎几声,说:“呜呜,你不见,呜呜,人家人多。”
  猛子道:“人多怕啥?人打你十下,你也该还他一下。别嚎了,打水去吧,等会儿,他们来了,你想打,人家也不叫你打。”
  “没劲了。呜呜,骨头折了。呜呜,脑髓都踢出来了。”扁头哭道。
  猛子一看,那伤,也没啥大不了,脸上有血,却是鼻血,连块皮也没破,胳膊和腿脚也无大伤,并不像扁头说得那么严重。
  听得黑羔子冷冷说道:“瞧,人家来了。”
  一扭头,猛子就看到那气势汹汹扑来的几十号人,打头一人,本该是炭毛子,却不知他为啥没来,反倒是那犏牛打头。猛子取出火炮儿,压在撞针上,平端了枪,心里却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扁头叫:“你真要打呀?打死人,可要抵命哩。”
  猛子又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那群人闹嚷嚷近前来,见猛子端了枪,对准自己,都怔住了。一个说:“真是亡命徒。算了,算了,不跟他争了。这水,谁爱饮谁饮,饮光了,大家一同完蛋。”说完,就往后退。另一人用膝盖在他屁股上一顶,那人只好驻足。
  “放下枪,放下枪,有话好好说。”犏牛上前来。猛子知道他想夺枪,吼一声:“滚!再前来,老子扣扳机了。”心里却提醒自己:“千万别扣扳机。”
  孟八爷被吵醒了,出了门,见猛子正端了枪,和沟北人对峙,惊出一身冷汗,几步蹿来,捉了枪杆,“松手,松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猛子已满头汗水了,越提醒自己别扣扳机,越觉得会马上扣扳机,越提醒越紧张,神经似紧到极致的琴弦了。孟八爷一叫他松手,他便解脱了似的松了手。
  孟八爷枪口朝天,一扣扳机,一股火呼啸而出。他变了脸色,瞪猛子一眼,“你连子弹也装了?呸,羞先人去吧。”
  沟北的牧人变了脸色,互相望望。一个说:“这孙蛋,真枪毙我们哩,揍他。”几人应道:“就是。”扑上前,猛子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几拳。别的人趁机一拥而上,乱拳乱脚,泼向猛子。
  孟八爷气得大叫:“畜牲!畜牲!”扁头叫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又听得孟八爷喝道:“黑羔子你干啥?”
  扁头喊:“黑羔子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围打猛子的人一听扁头不像人声的厉叫,扭头,见黑羔子已抡着那把刀子扑上来了。他狞笑着,发出兽叫。一人叫:“快跑,他疯了。”几人马上跑了。另一些人正揍猛子,开始还没注意,等一人屁股上挨了一刀惨叫时,才变了脸色,一哄而散。
  黑羔子朝那人屁股上戳一刀后,并不追杀别人,而是走向自家的羊群。那些羊一见主人,都咩咩叫着迎上来。不料,黑羔子手中的刀子正是为它们准备的。它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倒在血泊之中。
  听到黑羔子歇斯底里的喊叫,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沟北的人开始逃了,他们相信,黑羔子宰了羊后,一定会来宰他们。
  杀戮继续进行。
  “呔!”孟八爷喝道,“羊又没惹你,你杀羊干啥?”扑上去,想夺下刀子,但黑羔子似已疯了,刀子有意无意地,飞向孟八爷的喉头,使他不敢近前。
  “别挡,我可杀人哩!”黑羔子失了人声地叫。
  扁头叫:“黑羔子疯了!黑羔子疯了!”他扑过去,打身后拦腰抱住孟八爷。别看他打架不成,降伏孟八爷,倒是把好手。孟八爷四蹄乱蹬,嗷嗷乱叫,但要挣出他怀抱,却也不易。当然,扁头是为孟八爷好,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沟南越发没主事的了。
  猛子仍在地上蠕动。那顿揍,显然挨得不轻。
  在黑羔子的叫声中,头上打着黑色印迹的羊一个个倒下了。它们痛苦地扭动着躯体,却并不惨叫。这就是羊,无论黑羔子眼里的羊如何凶残,羊终究是羊。面对屠刀,它们只能伸出脖子;挨了屠刀,也只会抽动四肢;而后,大瞪着瓷白的眼珠死去。
  几只羊没被戳中要害,蹒跚着爬起,歪了身子跑开来,缕缕鲜血追着它们。
  涌向自己的活物终于没了,黑羔子也懒得追那几只仍斜了身子逃命的羊。他抛下刀子,把羊捞成一堆,到豁子屋里,取来煤油拉子,拧去盖,朝羊身上浇了油,划根火柴,大火顿时腾起。有几个没死的羊,挣出火堆,披了火,逃向远处,虽仍发出咩咩声,听来却格外人。黑羔子哈哈大笑。而后,是一种从来没有听过的哭。黑羔子跪在沙上,揪着头发,扯了声嚎。
  嚎了一阵,他又大笑着出了沙窝。

《狼祸》第十章5
  因为猛子和黑羔子来了出人意料的一手,沟北人不敢再霸占井了,谁都可以饮,但那秩序已被打乱,由以前的轮流饮水,变成了谁抢到兜子谁饮,涝的涝死,旱的旱死。力大者自然占便宜,虽无更大的冲突发生,单个的纠纷却没断过,脸开花者,脑袋烂者,指节错位者,或其他伤残者,并不鲜见。
  第三天中午,红脸和女人来到猪肚井。女人说,豁子住院了,动手术是肯定的,有无危险还说不定,能说定的是钱肯定不够。去时带的那些,全交了,动手术前还得交。豁子拒绝做手术,并把藏自己半辈子辛苦钱的地方告诉女人,叫她带去,自个儿谋个生路,犯不着闹个人财两空。
  孟八爷问:“你咋打算?”
  女人吃惊地望孟八爷一眼,说:“咋打算?人都成这样了,我有啥打算?救!救个啥程度算啥程度。有钱了救,没钱了生发上钱也得救,不救,还算人不?”
  孟八爷感叹道:“这豁子,咋这么有福气?竟找了这么个女人。”
  女人说:“啥福气?穷命。抠搜了半辈子,才攒了些钱。这一来,花光了。也好,江上来的水上去。”孟八爷问:“医生咋说?”女人叹道:“命保住保不住,难说。救好了,也是个半边人,脊梁骨砸坏了。唉,该着我这么个苦命,侍候他就是了。我不管,他就只有死了。”
  说着,女人叫孟八爷帮她扶凳子,自个儿上去,撕开掩尘纸,从梁上的小洞里取出一个包,里面,是几张存折,算算,倒有一万多块。女人叹道:“这便是豁子大半辈子的血汗钱了。沙窝里当了几十年独鬼,才攒了这么点。”孟八爷说:“还嫌少呀?你问问农民,翻一辈子土块,存款的有几个?我钻了一辈子沙窝,连个钱毛也没存下。”
  女人装好折子,问询了一下情况。孟八爷谈了些,女人冷笑道:“瞧,就这种格局,不穷才怪呢?来这儿前,我闯了些地方,哪儿也这样,无聊到极点了。穷不怕,怕的是长了这样的心。没个好脏腑,给你块好大的天,也会给弄个乌烟瘴气。”
  孟八爷望女人一眼,想,这娘们,不简单呢。女人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咋?这话,不对吗?以前,我是混日子的,可我是看够了外面毒蜘蛛一样你咬我啃后才混日子的。想透了,啥都是个空,争也罢,嚷也罢,强也罢,弱也罢,随他们吧。眼下,就这点希望了,毁了,大家都完蛋。”
  正说着,猛子回来了,孟八爷打发他去追黑羔子,怕他想不开,寻了无常。一见他来,孟八爷就问:“你咋来了?”猛子说:“人家清醒得很呢,卸了副担子似的。他说,那羊,噩梦一样,缠几辈子了。这下,才解脱了。”孟八爷问:“人呢?”猛子道:“出了沙窝。”“去哪儿了?”“我咋知道?人家哪儿不能去?”
  孟八爷想,就是,天地大着呢,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狼祸》第十章6
  女人出了房门。井上候几个牧人,正拿着兜子,等候水出,见女人来,一人讪笑道:“瞧,这井,瘦狗努尿呢……豁子好了没?”女人懒得细喧,嗯一声,故意大声问:“孟八爷,这井,我可是交给你呢,咋乱套了?”孟八爷出来,也扯了嗓门道:“人家说,这是沟北的。”
  女人道:“这井,明明是豁子打的,咋成沟北的了?照他的理,一线儿划下去,美国、欧洲、半个地球都成沟北的了?问他,有那个贪心,可有那个脏腑不?别贪得太多,却胀破肚皮。”
  犏牛笑道:“那话儿,我可没说。”猛子接口道:“咋没说?那天,扯了嗓门,叫得最凶的,不是你,又是哪个老叫驴?别假装糊涂,你还欠我几脚呢,别以为乱人伙里好伸拳头。哪天,我有兴趣了,连本带利还给你。”犏牛道:“猛子,你可别狗咬吕洞宾。那天,要不是我前边挡着,你早成塌了脊梁的狗了。”猛子打个哈哈,“是吗?那你倒成好人了?可任你说个天花乱坠,我可是哑巴吃饺子。”
  女人说:“那炭毛子驴呢?成哩,这地盘,就算是沟北的,可那水泥圈啦,人力了,总是豁子的吧,算一下,打个折,处理给他炭毛子,叫你沟北的啃也罢,填也罢,老娘也省得操这份闲心。”犏牛道:“就这么个干窟窿,谁要?要是卖你,还真有人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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