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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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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吧,叫啥都成,别叫爹就成。”豁子笑道。他的上唇有补过的痕迹。猛子想到孟八爷说的“亲嘴当奶头”,笑了。
  豁子道:“老崽,你不知道?狐子不叫打了?咋还来?”
  “知道。保护归保护,打归打。那玩艺儿,我不打别人打。嘿,才从蛋壳里出来的娃儿也背枪了。哎,这儿,打的人多不?”孟八爷边说,边朝猛子眨眼。
  “多得海呀。可多数,连个踪踪子也不会辨,撵上一天,苦个贼死,闻不上个狐屁。倒是山里来的几个,都是行家,一撵一个,一撵一个。”
  孟八爷来了精神,“人呢?”
  “谁知道呢。人家是旋风,忽而这儿,忽而那儿,哪有个定处?不过,隔三间五来这里取水。人家可是快枪呀,新崭崭的。你那把老沙枪早该换了。”
  “换啥?老子天生是打猎的,拿个杆子,都能捅下天鹅。拿啥,还不一样?”
  一进沙窝,就打听到贼的讯息,猛子很高兴。但他还是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四下里打量:有几处栅栏,几间房子,几个窑洞,几串蹄印。井上那汉子也望他们。一峰驼仰了头,伸长脖子,突突地喷唾沫。
  “成了,够饮了。”豁子安顿一下,领了孟八爷和猛子,进了“家”。
  在沙窝里,这真是家了:有房,有门,有炕,有锅碗瓢盆,还有女人。一见女人,猛子的眼就亮了,想:“真糟蹋了她。”
  “这是我婆姨。”
  “知道,知道。上回,和灵官进沙窝,那烧白头老汉说过。”孟八爷一进门,就把枪立在墙角,脱鞋,上炕,往栽毛褥子上一躺。女人吃惊地望孟八爷。豁子道:“这便是孟八爷,救我命的那个。怪不怪?谁想到狐子也吃人,那么大两个,一前一后,忽而龇牙,忽而站起,忽而儿躺下,牙咬得咯咯响,唬人。不是这老崽,早填狐肚子了。”
  “天底下,啥没有呀?人千奇百怪,狐子也一样。有胆大的,有胆小的,有精灵的,有糊涂的,有挨枪的,有成仙的……我看,你这媳妇,怕就是成仙的狐子了,瞧你孤单,来给你做伴儿。”孟八爷燃了火,美美地咂一口烟。
  女人笑了,真有种狐媚味。
  “都说她是狐狸精。”豁子笑道,“我估摸也是。老觉她忽儿忽儿地要溜走。”
  “养个娃儿。人说人没笼头拿纸拴。纸能拴住?女人,只有娃儿才能拴住。养个娃娃,就等于上了绊,她想溜,也溜不了。猛子妈年轻时,心比天高,老闹离婚,死死活活的,一有娃儿,嘿,才顺溜了。”豁子对女人笑道:“听见没?快给老子生一个。”
  “想得美。”女人笑道,“你哪有那本事?放空枪打瞎鸭子成。养娃儿?到下辈子吧。”
  “听,这号骚货。”豁子笑道,“不是狐狸精是啥?老子没本事?好,你瞅着瞧。”
  “我瞅一年了。”女人鬼鬼地笑。
  吃过晚饭,瞅个空子,孟八爷叫猛子去打派出所配的手机。猛子溜到远外沙丘上,按了号儿,一会儿,噪音就吱哇着胀满耳朵,依稀有人声。猛子不管三乘七,直了嗓子吼,但不知对方听没听清。

《狼祸》第一章4
  猛子很渴。几夜了,老这样。
  那奇怪的响动又起了,很快就平息了。猛子再也睡不着了。他瞪大了眼,望那模糊的夜。月光透过钉在窗上的塑料纸透进屋里,屋里便隐隐幻幻,模糊出暧昧和尴尬来。漠风时不时吼几声,把窗纸吹得哗哗响。风大时,沙子也给裹了来,打在窗上,泼水一样。
  但更刺耳的,却是豁子和女人的。那声不大,但听来很刺耳。真无耻。更无耻的,是豁子那满足的拌嘴声和湿润的咳嗽,恶心透了。猛子真想举了枪,朝豁子脸上来一下。太欺人了,把老子们不当人哩。那肆无忌惮的一系列响动,明明带了嚣张意味,像吃不得油腻的胃病患者举盘腊肉在饿汉面前用力咂嘴一样,可恶到顶点了。
  一入夜,孟八爷就早早脱衣,靠墙睡了。猛子只好靠了豁子。他曾建议孟八爷到别处去借宿。孟八爷呵呵笑了,说:“别处?你想睡羊圈还是沙窝?这儿,来的人多,信息多。近处牲口都来饮水,啥事都能进他们的耳……可怪,那些家伙,也该补充水了,咋连个毛也不见?”又说:“那豁子,可怜人一个,别计较。”
  猛子当然不想计较,可他的身子却计较。一入夜,他就死命想黑色,想呀想呀,就迷糊了。好容易迷糊过去,豁子却轻易地弄醒了他。一醒,他就受罪了。那被子的呀,豁子的喘息呀,女人的呻吟呀,钝锯条一样,在他的神经上死命地划。他仿佛要崩溃了。这声音好容易息了,屋外的漠风又响了。那大漠,像个怪物,时不时,就扯声怪叫一气。还有牲畜的叫声,叫不上名儿的野兽的怪怪的叫声,一古脑儿往心里泼。那睡意,就给赶没影儿了。
  这个驴撵的豁子,肯定有意这样。为啥有意?不知道。但总之是有意的。他是带一种情绪弄出那响动的,等于在说:“这是老子的女人,老子当然要弄。”于是,豁子便肆无忌惮地喘粗气,时不时,还用那划桨似的腿蹬猛子一下,气得猛子牙花子都疼了。
  猛子看得出,豁子对他有敌意,冷不防,他就发现豁子阴阴的眼神。这眼神,反衬着女人对猛子的眼神。女人的眼神越热,豁子的眼神越冷。孟八爷说得对,豁子很可怜。虽说他的笑很爽朗,但还是很可怜。每次脱衣服,一看到豁子鸡骨似的身架,猛子就想笑,就也脱了衣,鼓起腱子肉。女人的目光就热水似泼来。夜里,豁子就弄出很大的响动。
  这骚鸟。
  忽然,那女人慢慢起身了,在稠糊的夜气中游来,钻进被窝,鲇鱼似的,把他缠得烈火熊熊。又觉得豁子立在前面,阴了脸,伸出鸡爪似的手,一下下拨他的脑袋。
  猛子一下子醒了。嘿,真有人拨他的脑袋哩。
  “有几个黄羊饮水哩。”是女人的声音。抬了头,见女人披了衣服,站在炕下。方知刚才缠了他的,是梦里的女人。猛子懊恼了,这婆娘,打搅得不是时候,再迟一点儿,那好事就成了。隐隐幻幻中,女人胸前的两坨肉晃个不停,又晃出火来,口越加干了。
  “啥事?”豁子却问了,声音空洞洞的。
  “黄羊。几只黄羊,在槽里饮水呢。”
  “叫你在屋里的脸盆里尿。外面的风利,弄不好会伤风。”豁子说。
  “屋里?嘻嘻,我尿不出来。”女人笑几声,飘过去,鱼儿似滑进靠窗的被窝里。
  “那黄羊,常来饮槽里的水。”女人说,“可惜没个快枪,沙枪又打不远。一见人来,它们就一溜风不见了。”豁子说:“好办。牵了骆驼,鞭杆儿拴笼头上,逼了骆驼,隐了身,慢慢靠过去。近了,从骆驼肚子下给它一枪。”
  “这倒是个好法儿。”猛子一骨碌爬起身,披衣下炕,顺门缝一看,果然有几个模糊的点儿在月光下晃。“要不,我去试试?”猛子问。“随你。”豁子打个哈欠。孟八爷的鼾声却惊天动地。行了几日沙路,他是真乏了。
  猛子来了精神,点了马灯,灯光一下子撑满屋子,把模糊的夜的意味冲了个精光。猛子看到,那女人用亮亮的眼睛勾他的魂,嘴里更干了,到桶前舀瓢凉水,一气喝个精光。
  猛子穿了衣,装好火药和钢珠,去外面,摸黑解下骆驼缰绳,把鞭杆绾笼头上。望那黑点儿,仍在水槽处晃,想,那黄羊,贼胆也太大,人不到眼前去,它理也不理。也难怪,渴疯了。听得豁子吩咐道:“你的腿要随骆驼前腿。那黄羊可贼得很,见到你的腿,早一溜风了。”
  沙漠的夜晚奇异的凉,月儿寒森森的,星星也瑟缩着。猛子打个寒噤,伏下身子,探了头,瞅瞅那几只仿佛也在寒夜里瑟缩的黄羊,用长鞭杆逼了骆驼,叫那墙似的驼身隐了自己,叫那柱子似的前腿隐了自己的腿,斜刺里,向水泥槽移去。
  怪的是,那骆驼,时不时打个响鼻,一惊一乍的。你个奶奶的,那黄羊,有啥好怕的?猛子很生气,狠狠抖抖鞭杆,显是弄疼驼的鼻圈了。它慢腾腾顺从了鞭杆的指引,向水槽边靠去。
  月亮很亮。那盘儿,干冷干冷的亮。那干冷,渗透了枪管儿,渗进猛子握枪的手心,沿手臂上延,到心里了。猛子打个哆嗦。他觉出,骆驼也哆嗦着。真是怪事。驼身上的肉嘣嘣跳着,打响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倒没啥,那响鼻声再大,也是骆驼的响鼻,等于在告诉那些猎物:“别怕,别怕,我是个骆驼。瞧,我可没拿枪呀。”猛子笑了。
  只是,越近水槽,骆驼抡头甩耳的幅度越大。它显然不想配合身侧这个叫人的东西,利用自己善良的名声,射出不善良的子弹。猛子很恼火,狠狠抖几下鞭杆,撕几下鬃毛,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幸好,老先人发明的法儿管用:用毛绳儿穿了骆驼的鼻圈,才能叫它乖乖顺人的性子。否则,这个身大力不亏的家伙,一旦使起性子,能把人气死呢。
  骆驼显然叫猛子弄疼了鼻圈,虽打响鼻,虽哆嗦,但脑袋,终究是安稳了,渐渐便近水槽了。猛子伏下身,从骆驼的前腿交叉的空隙里,发现那几个影儿仍在晃动,只是从水槽处移向栅栏了。这一来,就很糟糕。因为,牧人红脸们就睡在栅栏里,还有羊呀,牛呀,骆驼呀,一开枪,那枪子儿难保不朝它们飞去。“这骚蛋黄羊。”猛子心里骂。
  但他很快想出了对策:再前行,把方向错开,把枪、黄羊、栅栏的一条线,错成枪、黄羊、沙丘的一条线。这下,即使子弹不长眼,也叫它咬沙子去。
  越前行,骆驼越不听话。猛子抖戳鞭杆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用的劲也越来越大,终于将骆驼挟持到自己需要的地方了。而后,取了枪,从驼身下瞄了。这时,一股山风吹下。也许,把火药味吹过去了。那几个点儿顿时炸了,飞向远处。有一个迟钝些,还没反应过来,猛子的枪就响了。
  奇怪的是,那倒地惨叫的猎物,发出的并不是黄羊声,而是一声声长嚎。
  猛子的头皮一下子麻了:这分明是狼嚎呀。
  “狼来了——”猛子骇极的声音盖住了狼嚎,惊醒了沉睡的猪肚井。

《狼祸》第一章5
  孟八爷提了马灯,带了老山狗,第一个跑来。豁子和女人边跑边系衣扣。黄二、红脸、炒面拐棍等牧人,都一古脑儿起来了。
  灯下那狼,还在蠕动,看上去不大,还是个崽儿呢。一摊黑红的液体汪在那儿,很扎眼。老山狗咕噜着,低哮个不停。
  “是个瞎狼崽。咋把这家伙惹下了?”孟八爷跺一下脚。
  “包天大祸惹下了。”“这下,可没好果子吃。”“就是。宁惹恶虎,不惹群狼,麻烦得很。”“人家有啥事?屁股一拍走了,顶缸的,是我们。”牧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把猛子心里的火给搅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麻岗里的狼惹不得。不惹,人家也不动你的羊,除非捉不到野物,为了活命,才动牲畜。狼有狼的规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惹了它,实在麻烦。可谁又想到是狼崽儿呢?心里眼里净是黄羊,一扣扳机,却魔术似的成狼崽儿了。牧人们不怨,猛子心里怪难受,一听那堆嘲兮兮的话,难受反变成恼火了,见那狼崽儿,已支起前腿,想要逃走,后腿却不听使唤,拉在地上,就咬牙上前,举了枪托,一抡,狼崽儿低哼一声,瘫在地上。
  孟八爷喝道:“你打它做啥?”红脸道:“就是。它活着,母狼还有顾忌,不敢咋样。它一死,嘿。”话音没落,又惹出一堆叹息。
  孟八爷沉默一阵,说:“那就卖个姓吧。老先人说,掏了狼娃,或是不小心伤了狼娃,卖个姓,有时,也灵验得很。”猛子问:“咋个卖法?”
  豁子说:“我知道。红脸,走,我和你卖去。”就和红脸上了沙丘。不一会,他们就扯起嗓门,声音蛇一样窜来,又袅袅着窜向远方:“哎——那个打狼娃的是哪里的人——”
  孟八爷也是扯了嗓门,将那声音传出老远:“是洪祥人——城北乡的——陈儿沟的——”
  “那人走了没——”
  “走了——走远了——回去了——”
  声音一晕晕荡去,被远处的沙山一挡,又传了回来,几荡几回,成无数人声了。
  孟八爷又扯了嗓门:“黑胡子舅舅听着——不是天来——不是地来——不是我来——不是他来——是陈儿沟的人来——有冤的,报冤去——有命的,讨命去——可不能糟蹋猪肚井的牲口呀。”那声音浑厚,苍凉,悠远,在沙洼里一荡,就和大漠一个味儿了。那“黑胡子舅舅”,是裕固族人对狼的尊称。
  “卖”了一阵“姓”,孟八爷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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