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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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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八爷以为他们要行凶,喝道:“呔!炭毛子,有个完没完?那便宜,占些就成了,非斩尽杀绝不成?”红脸却说:“也好,把这些脓包浆的脑袋劈开。宁给好汉牵马镫,不给脓包当祖宗。我算是领教过了。”他这一说,黄二慌张了,道:“炭毛子爷爷,我们可没惹你,冤有头,债有主,谁的屁股上的屎叫谁擦去。”几人齐叫:“就是。”“我们可是好人。”红脸冷笑道:“成哩,你们是大大的良民。来,先朝我脑袋上来一下。”
  炭毛子哈哈大笑,上来,像猫玩老鼠那样,舞起锹来,红脸却拧了脖子支棱着。炭毛子笑道:“脏死了,脏死了,你们那命,比狗强不到哪里,老子怕污了自家的手。老子虽是个炭毛子,可清俊女人,也睡了百十个,这命,金贵得很呀,能为了几条狗命,叫人家一枪崩了?”一人举了锨,问:“再想想,这可不是小事。”炭毛子道:“别寡妇子梦×了。这帮人,别看这会儿是脓包。等有了机会,不敲出你的骨髓才怪呢。填,绝了后患。”犏牛也远远地喊:“填!等啥?要完蛋,大家一起完蛋。”
  那些人才举了锹,走向井。沉重的嗵嗵声填满夜空。
  孟八爷吼:“呔!井又没惹你们,填了,想变成干尸不成?”女人骂道:“井挡你吃屎的路了?那井,是豁子打的,你们凭啥填?你们是豁子的儿子还是孙子?停下,滚出去,老娘还没死呢。”炭毛子笑道:“骚婆娘,你叫啥?你捂住心口子想想,你是啥?明媒了?正娶了?说穿了,你不过一个野旋风,卷点儿纸灰,粘点儿汤水,我们不用焦毛醋弹打你,就算抬承你了,还有脸数落我们?听你的口气,还想当女主人哩,一个小鬼,能受住大祭祀吗?”几句话,戗得女人够呛。她忍了几忍,没哭出声来,眼泪却哗哗了一脸。
  沟南牧人齐声哀求着,几个还发出哭声。那嗵嗵声却越加急促。
  女人抹把泪,说:“他们的眼也太小了。这屁大个井,能入了我的眼?以前,我呆在这儿,只想图个清静。现在,这清静也没了。填吧,人家想填,就叫填吧。等豁子过了‘七’,我也会走的。”
  猛子想说:“跟我走。”可又怕自己也入不了她的眼。这婆娘,脏腑大着呢。一想豁子能入她的眼,自己却可能入不了她的眼,不由得愤愤不平了。
  有几个牧人不顾死活地扑向了井。他们显然知道,这井意味着什么。几个沟北人举着桦条阻挡,啪啪声和哭声交织着胀满夜空。羊们、牛们、骆驼们也怪怪地齐声大叫,仿佛它们也晓得此刻正发生着什么。
  “打!谁上来,往死里打!”炭毛子吼。
  一个声音厉厉地叫:“这井,填不得呀。”却是炒面拐棍。他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填!”扁头也吼。桦条声中,几人倒下。那沙土落井声,仍在连连响着,开始还“嗵嗵”着,渐渐“刷刷”了。意味着,那水层,已被填了。
  忽听一人叫:“他跳进去了。”孟八爷瞪大眼睛,却看不透模糊。那几堆火早熄了,只有几盏马灯亮着。那光,很微弱,远望去,几点亮晕而已。
  “炒面拐棍!”红脸叫。“炒面拐棍!”几个牧人叫。
  “填呀。”红脸吼,“畜牲,填呀?把他也埋了。埋呀?咋不埋了?”“不好了,出人命了。”一人叫。炭毛子大大咧咧地说:“是他自己跳的,又不是我们推的。”红脸厉叫:“你不填井,人家跳吗?”炭毛子道:“我填的是井,又没推人。”
  孟八爷狠踢那门,“快开门,先救人。”门开了。孟八爷扑向井台。那几盏马灯也移上井台,照着黑洞洞的井。“救人!救人!”孟八爷吼。
  炭毛子显然被这事弄了个手足无措,他要过马灯,照照井下,脸扭曲了,口气却不小:“活该,谁叫他跳的。”红脸吼道,“你还嘴硬。”几牧人应道:“就是。出人命了,你还嘴硬。”话音未落,有人发力挤来,乱中飞来一腿,炭毛子没提防,摇晃着身子栽下。待孟八爷反应过来,炭毛子已厉叫着,堕落井中了。马灯在井壁上碰碎了。碎响声格外刺耳。那黑夜,齐齐压来,竟把噪声压息了。
  “畜牲!”孟八爷骂,“后退!后退!”他抡圆巴掌,胡乱抽去。他怕再重演那群羊堕井的戏。还好,乱抽一气,围者都退了。
  “猛子。”孟八爷叫。他从一牧人手中抢过桦条,递给应声而来的猛子。“谁上来,死里抽。打死喂狼。”猛子嗯一声,桦条一抡,呜呜声顿起。人们又退了些。
  “犏牛!”孟八爷叫。没人应声,又问:“绳呢?”黄二道:“你头抬起来,瞧,那晃的就是。”“犏牛。”孟八爷又叫,仍听不到回应。孟八爷又说:“黄二,你下去,绑住他们,先捞上来,再说。”黄二说:“我怕死人。”孟八爷恼了:“放屁!谁说他们死了?”黄二说:“死也罢,活也罢,反正我不敢。”见孟八爷要发作,女人说:“我下吧,死了也罢,活着也罢,都是人。再说,那梯子,我也熟。”孟八爷对黄二说:“你碰死到这婆娘的裤裆里算了。马灯……”女人接过一人递来的马灯,叼在嘴上,小心翼翼下了井。“小心灯罩子。”孟八爷叮嘱。
  “谁又挤?”猛子吼。他狠狠抽几下,高声说:“谁再挤,老子不把他丢井里,不算人。”牧人们才不敢再挤。
  那亮晕一点点下去了。孟八爷手掰井沿,以防被人挤下,见那亮晕,渐渐小了。四下里也静了,只有一峰骆驼直了声叫。听声音,是豁子那瘦驼,说不清它在哭豁子,还是在叫女人小心。那声音,直直蹿来,在静夜里游荡。
  “到底了。哎呀。”女人叫。“活着没?”孟八爷问。“不知道。血倒是多,拴哪儿?”女人抓住绳头,摇晃几下。孟八爷说:“拴腰里……不……腰里往上……胳肢窝那儿,拴成捋蹄扣。多绾几下,弄牢实些。”
  “不放心了,你下来。”女人道。
  孟八爷直起腰,竟一头汗珠了。牧人们都隐在夜里,看不清神态,倒是规矩了。猛子胡乱舞桦条,呜呜声很是刺耳。
  “拉!”女人叫。
  “犏牛!犏牛!”孟八爷叫,仍没人应答。红脸说:“可能早溜了。”孟八爷说:“你也成,你和黄二,慢慢拉纤绳。小心些。”红脸应一声,和黄二过去,那轱辘慢慢转了。
  “哎呀,土。”女人叫。想来,那人或尸体蹭下井壁上的土,落女人身上了。“快一些,咋没一点呻吟,怪怪的。”女人声音打颤。
  黑影缓缓上了井口,孟八爷一把捞过,放井台上,解了绳。“松绳!”他叫。轱辘又慢慢回转了。他这才拨一下黑团,却听不到一点声息。“活着没?”红脸问。“活着。”孟八爷答。他怕井下的女人害怕。果然,女人的声音传了上来,“吁,我还以为死了,头发都立 了。”
  谝子道:“你不是不怕死人吗?”女人笑道:“井上不怕,一下来,才怕了……慢慢捞。”孟八爷喊:“红脸,慢慢捞。”那轱辘又吱扭了。
  那点亮晕逐着黑影上来了。女人边上,边呸呸着,说:“缺德鬼,半个身子都叫埋了。这炒面拐棍,怕是死僵没气了。脑袋在泥水里,连个气泡儿也不冒。”
  “没死,没死。”孟八爷安慰她,待那黑影上来,又捞到井台上。
  “死了没?”“死了没?”牧人纷纷发问。猛子吼:“挤啥?”又是狠狠几桦条,抽出几声唏嘘。
  孟八爷怕呆在井台上出事,就叫红脸们把两个湿淋淋的身子抬到远处的平地上。

《狼祸》第十一章6
  忽听得犏牛大叫:“孟八爷,狼来了!”
  众人大惊,又乱哄哄了。孟八爷游目四顾,并没狼的迹象,说:“犏牛!你少给我添乱。乱叫啥哩?”犏牛连声音也变味了,“不是这里,是我们停牲口的沙洼里……都死了……一地羊尸,那个血呀。”红脸叫:“活该。谁叫你们不往猪肚井赶?麻雀儿干仗,也得提防身后的鹞子。你们来害老子们,就没想想,狼也正瞅机会哩?”
  孟八爷问:“没人看?”
  “留了一个人哩,也不见了。不知是不是填狼肚子了?反正,连个人影也不见了……没活头了,死了一个白滩。”犏牛打个哆嗦。
  孟八爷说:“猛子,你和红脸过去看一下,这儿我来照料。”红脸说:“我不去。我还巴不得叫咬光呢,人家那么歹毒,我发啥善心?”一人道:“你也好不到哪里,那炭毛子,就是你踢下井的。”红脸身子一振,厉声发问:“谁说的?你出来说!老子不敲掉你的牙,不算人。出来!有胆子白嚼人,没胆子承认,算吊把儿的爷们吗?”却没人应声。
  孟八爷说:“红脸,你不去算了,耍啥威风?猛子,你去。沟北的留几个,余下的人去看看。”话音未落,沟北人一窝蜂去了。猛子跟定他们。
  远远地,听得有人厉叫:“狼来了!狼来了!”夜空里,叫声格外人。犏牛说:“这家伙,找他时,不见个影儿,这会儿,打哪儿冒出来了?我还当他填了狼肚子呢。”猛子想,想来,他就是那个留下看羊的。
  犏牛喝问:“你哪里去了?叫你看羊,你溜哪儿去了?羊都叫狼吃了。你赔!”那人不应,仍是叫:“狼来了!”一声连一声,声声人。
  说话间,已到近前,借马灯微弱的光,见那人面无表情,似在梦游,那厉叫,仍机械地发出。“叫啥?”犏牛呵斥。那人却不理,仍木了脸,扬脖厉叫。
  一牧人道:“这样子,怕是叫狼吓疯了。”这一说,人们才发现他真不对劲了。一股凉风,蹿上猛子脊梁。
  那人边叫,边梦游似地走。几人挟持了他,那人并不挣扎,仍怪怪吼。
  到了洼地,发现还有活的牲口。几头牛挤在一起,屁股相向,牛角朝外,典型的防狼架势。一群羊挤在一起,静默了瑟缩。再往前走,猛子却不由得冷气倒抽。那沙洼,真像犏牛说的,叫羊尸盖满了。不过,说羊尸也不妥,因为有些羊虽被咬断了喉咙,但还没死,那身子仍一蠕一蠕地在血泊里挣扎,反倒更显得人。
  一牧人忽然大哭。他一哭,传染了似的,满沙洼哭声骤起。猛子想:“活该。这祸,自己寻的!心不善,想占便宜,却吃了大亏。”犏牛本就硬朗,难受一阵,听别人哭,他反倒轻松了,走过去,搬搬这个羊,掀掀那个羊,说:“瞧,血都没咂,纯粹是糟蹋。”猛子说:“一咂血,就跑不动了,叫你乖乖地捉它不成?”
  “没活头了。”一牧人哭叫。另一人喊:“狼,我操你先人,你是个欺软怕硬的溜沟子货。有本事,找鹞子去,老子又没惹你。”这一说,牧人们哭得更委屈了。
  猛子劝:“行了,起来,收拾收拾,哭又哭不活。”
  一人哭道:“羊都死了,还不叫人家哭?”另一人说:“就是。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再一人又说:“要是你的羊死了,你又咋样?”一人说:“人家当然不哭。人家天生是打狼的。人家打了狼,却叫我们顶缸。”猛子说:“咋成了我打狼了?明明是鹞子。”一人哭问:“你没打?”猛子说:“打是打了,可……”他忽然没词儿了,觉得自己咋解释也脱不了干系,就一跺脚,“哭吧,哭吧。这地方旱,也不用下雨了。”
  一人说:“你叫人家哭,人家偏不哭。”就抹去泪。另一人也道:“就是。你想望人家的笑声,人家偏不叫你望。”又对其他哭的叫:“你们哭啥?人家望笑声哩。”他们“人家”了一堆,哪指猛子,哪指自己人,倒也清楚。
  一人说:“不嚎了,就当吃药了。老天不叫人家放羊了,人家就不放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呢。人家能活,人家也能活。”另一人道:“这回回去,老子啥也不干了,顶南墙,晒太阳,围土窝窝哩。天生一个穷命,原指望在沙窝里挖个光阴,瞧,人家土地爷不叫挖。”几人应道:“就是。我也不干了。”“还干啥?就这,心都亏烂了。”“没意思,饿不死就成了,还巴望啥?”
  牧人们才渐渐收了哭,过去,诸一分辨羊的记号,因天黑,马灯又少,这本来简单的事儿,倒难了。犏牛道:“先不分,弄成一堆,天亮了再分。”
  牧人们开始往一块儿捞羊。远远地,传来一声狼嚎。

《狼祸》第十一章7
  炒面拐棍和炭毛子死了。
  灯光里,是两张死人的脸。炒面拐棍带着不甘心的神色。炭毛子则扭曲了脸,看不出心绪,那几根胡子上淋漓着泥水。孟八爷摸过他的心窝,不显一点跳动迹象,且瞳孔扩散,气息全无,死是没疑问了。
  一片寂静,连豁子的驼也不叫了。
  这炭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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