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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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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以稀为贵。”豁子笑道,“你说那金子,有啥用?吃又吃不得,穿又穿不得。打个耳环,把耳朵坠得死疼;戴个项链,跟驴戴笼头一样。可人为了那玩艺儿要拼命。还不是因为稀少嘛。”
  谝子抗议道:“行了,行了。少磨牙了,羊都渴死了。”
  “你急啥?”豁子笑道,“昨天,黑羔子的羊还没喝上水。”
  “人家不来了。”谝子道,“过来时,我叫他。他说,他的羊变成狼咧,吃了肉咧,喝了血咧,叫多渴两天。”
  “羔!羔!”几个牧人用鞭子使劲抽羊,边抽边吆喝叫羊分群的命令,可没起作用,那席卷而来的羊,反把牧人也裹向井口了。
  却听到那女人嘎嘎笑了。猛子掉头,见女人穿了桃红夹袄,已站到打井时从井里取出的那堆沙石上看稀罕场面。
  “你笑个屁。”豁子骂一声女人,又扭头对牧人说:“叫你们一泡子一泡子赶,谁叫你们一齐赶来?”“我估摸着,总能剩些。哪怕叫羊抿一抿也成。羔!羔!”一人解释。
  “屁,屁。”豁子涨红脸,“牛蹄窝大个井,蚂蚁尿多点的水,狼多肉少,能剩个毛?”
  鹞子双手交抱了,悠闲地看疯挤的羊,低了头说:“还是我们自在。想干了,出来;不想干了,睡几天大头觉。”猛子才发现鹞子身旁还蹲了一人,是个老汉。老汉沙了嗓门,说:“你也自在不到哪里,现在,啥都保了,弄不好叫丢进去,后半辈子就打发了。”鹞子说:“沙窝这么大,就那么几个黄狗子警察,头三不知脑四,能干个啥?”老汉说:“贼不犯,遭数儿少。”
  羊群缩小了,意味着羊与羊挤一块了。羊没有多大力气,可千百只羊一齐用力,力道就非同小可了。那几个牧人,像飘在海中的树叶,忽而悠过来,忽而荡过去。“羔!”“羔!”他们叫。口令虽声嘶力竭,但被羊干燥的“咩咩”声淹了。女人的笑声却很是扎耳。这骚鸟,显是不知道这阵势会有啥后果。
  蚂蚁围倒太行山。这阵势,真有那味儿了。若是井能抬的话,早叫这群羊抢跑了。豁子已给羊挤到井边上了。骆驼被围在更远些的地方。豁子不敢打水了。因为水一哗啦,那渴极的羊会疯的。
  “赶开!赶开!今个不放水。”豁子声嘶力竭地叫。
  “真放不得了。一放,怕出事。”炭毛子喘吁吁道。
  一只羊已跳上井台,又上来一只。很快,井台上站满了羊。豁子扔下纤绳,手扳了井台,以防被挤下井去。“扑通”一只羊掉下井去了。“扑通”又一只。连续几声扑通后,就分不清掉下几只了。后面掉下的,再也听不到声响了,显是井中的水并不多。
  谝子们边狂叫,边疯魔似地抡那鞭子。一团团羊毛在空中飞舞,却遏制不住前涌的羊群。看那样子,井填不满,那涌动也停不了。一个年轻牧人哇哇大哭。“我日你们的妈。”他边哭边骂。
  谁都看出这灾难了。几条鞭子呜呜着,在空中交织得越来越快。但羊也控制不住自己了。那女人惊诧诧地叫了几声。
  “啪!”一声爆响。羊群惊了似的一凝。猛子听出,那是枪声,很脆,是快枪声。沙枪是沉闷的。又是两声。
  羊群才开始后退。牧人的鞭子这才起作用了,拥挤的羊被渐渐撕开,被驱出老远。
  炭毛子叫:“谝子,你先赶了走。”谝子叫:“井里有我的一只。”
  “滚!”炭毛子发怒了,“你先走。死的,老子给你背去。”
  “羔!羔!”谝子边吆喝,边扬鞭子。一只只羊,被慢慢分离出来,向谝子聚拢来。谝子快快地点一遍,“差五只哩。我差五只哩。”炭毛子叫:“你先赶到那边的洼里。”“我的,毛上染了红胭脂。”“知道,知道。”谝子赶羊走了。
  也照样,又分走两群。那些羊,各群有各群的记号:有的染红,有的染蓝,有的染黑,即使乱了,也好找。
  这时,人们才松了口气,才寻那枪声的来源。不用说,是鹞子放的枪。此刻,他还把那几个黄灿灿的铜弹壳一抛一接地舞弄呢。女人下了沙石堆,向鹞子要了弹壳,好奇地瞅。叫猛子吃惊的是,他用的竟是半自动步枪。用这枪打猎,准头高,射程远,又能连发。只要枪法好,落入眼的猎物,难有逃出手的。
  “鹞子,没你的话,今日个,怕这井都填了。”豁子边擦头上的汗边说。
  “咋谢呢?”鹞子微微笑道。
  炭毛子说:“等会儿,打捞上来,给你个羔子。”
  “又能吃顿黄焖羊肉了。”鹞子微微笑了。
  这井,跟村里打的井不一样。村里是新式打法:用机器钻头,一下下冲,冲个几十丈深的窟窿,下上水泥圈,就成井了。但这种打法,有个前提:地层得硬,不然,打到半截,轰,井塌了,钻头也埋了。猪肚井这儿,地软,多沙,钻头冲井法根本不成。只能先制些水泥圈,挖一截,放个圈。人在井底里挖,圈在上面放。井口安个轱辘,放个纤绳,一头连骆驼,一头系筐。人吆了骆驼,绳捞了筐子,运出泥土,下个几十米,就成井了。这井的好处是,水不汪了,就下到井底,再挖几米,安了圈。圈上有些钢筋做的梯,上下倒方便。
  豁子朝下望去,见那羊,已填了不少,有的还在井里惊骇地叫,就用绳拴了桶,搁轱辘上,叫那炭毛子,来去地吆骆驼。自己下了井,揪起羊,扔桶中。本该提水的桶,却提出一只只咩咩惊叫的羊来。  提出了二十几只活的,后面的,身子就湿淋淋的,早没气了。上一只死羊,牧人的脸便阴沉一分,随骆驼一次次的往来,井口已白白一堆了。等豁子捞完最后一只上来,一数,也是二十几只。这些羊,倒是满了愿死的,肚子胀得老高,自然饮足了水。
  炭毛子阴沉了脸,一语不发,走过去,将染了红、蓝、黑各色的逐一分了。死的一分就开,活的却又挤成一团。炭毛子挑只染了黑的,捞过去,丢在鹞子跟前,“这是去年的羔子,肉嫩,我的。”又大声问:“豁子,给你只羊,顶水费。要不?”“不要!”豁子钢牙铁口地说。
  “你个驴撵的,落井下石哩。”炭毛子瞪一眼豁子。
  豁子呵呵笑了,“你个炭毛子老贼,不想想,那点儿水费能干个啥?总不能光了身子吃肉吧。再说,红脸的牛叫豺狗子抽了肠子,牛肉骨头都啃不完。我要了,也是个糟蹋。干脆,弄个骆驼,驮出去,叫家里人吃去。那羊,伙了放几天。”炭毛子苦了脸,牙缝里抽着气,“蝎骇骇的,二十几只哩,驮也得几个骆驼。”
  “攒劲些的,四个就够了。”豁子道,“红脸的那个公驼,驮个几石不成问题。开剥好,几驮子就驮出去了。你几只?”
  “八只。”炭毛子道,“谝子六只,犏牛九只。也好,几群伙上,叫犏牛放几天。我和谝子开剥。弄不好,一天过去,全臭了。”

《狼祸》第三章5
  鹞子们大清早出去,后晌才回到猪肚井。俩人都很疲惫,但收获颇丰:老头背了一张狐皮,鹞子却背了三张狼皮,一张大的,两张小的。
  猛子看出,那两张小狼皮实在太小,打它简直是糟蹋行情,但鹞子却很兴奋,一改往日阴沉,炫耀起来:
  “这母狼,可狡猾啦。一见我们过来,就来个一溜风。你快,能快过枪?一枪,就打‘草包’了,肠肚子虽没出来,血却是尿尿一样……”
  老头接口道:“人家是往开里引你呢。”他取出个鼻烟葫芦,往手心里倒些黄色粉末,用右拇指挑了,放鼻孔上,一吸,响响地打个喷嚏。
  “我当然知道。”鹞子道,“明明那狼窝就在芨芨栋那儿。可我,先结果了它再说。”
  女人被这传奇吸引了,大瞪着眼,时不时惊愕几声。猛子很是反感,鹞子却受用不尽。
  “它没扑过来咬你?”女人问。
  鹞子哈哈两声,“我还盼它扑过来呢。”他拍拍半自动步枪,“这是快枪,又不是那号装沙子的烧火棍,能连发的。”女人望一眼猛子,吃吃笑了。
  猛子皱皱眉头。他很反感鹞子的语气,更讨厌他那“烧火棍”的比喻,脱口说:“用快枪,猪也能打下狼,用烧火棍打一只,才算猎人呢。”
  鹞子哈哈笑道:“烧火棍?哄哄女人行,怕是连狼毛也吹不下呀。”老汉道:“话往好里说,我拿的也是烧火棍。”“谁又说你呢?”鹞子道,“我是说举了烧火棍骗女人的那种货。”女人又笑了。
  猛子觉得一股血冲向头顶。他跳下炕沿,“你屁往好里放!”
  “咋?”鹞子瞟了他一眼,“想单挑?”“呸!”猛子唾道,“怕你?怕你老子是兔子养的。”
  “算了,算了。”老头劝道。豁子过去,按按猛子肩膀,猛子就势坐炕沿上。说实话,他心里有点怵这鹞子。打起来,心里没底不说,那股阴阴的味道,也是他以前没遇过的。但他口里却不认输,“人家孟八爷,拿个烧火棍,能枪打飞鸟呢。你算啥?”“当然,当然。”老头笑道。
  “那沙枪。”鹞子撇撇嘴,“一喷,一大片铁砂,别说打一只鸟,百只也没啥。这枪,独子儿,稍偏一下,就错到天上了。”“算了,说啥?人家孟八,那是没说的。”老汉道。
  女人却瞟一眼鹞子,“后来呢?”
  鹞子望一眼猛子,打个哈哈。“后来,就追,追了四五十里,打死了它。”他抖抖那张大狼皮,“回来,又顺便收拾了它们。”他又抖抖那两张小狼皮。皮上还有血迹,没干。这皮,不久前还穿在狼身上,现在,叫人脱下来了。
  女人夸张地叫几声。豁子却道:“小狼不该打,还没成皮子呢,糟蹋了。”
  “我说了他一路呢。”老头道,“不打才出世的,是老先人的规矩。”
  “啥规矩?还不是人定的。”鹞子笑道,“上回,有人专要张小狼皮,要做个皮大衣领子,价也不低,就顺便拾了个跌果。”
  猛子见女人用崇拜的眼神望鹞子,心里别扭极了,就提枪出来。他很想到那个埋小狼的地方,挖出狼尸,扔到鹞子面前,叫他看自己“烧火棍”吹下的狼,却又厌恶女人的神态,就上了沙坡,长吁一口气。
  天空水洗似的干净。沙岭上的潮气在阳光下哗哗哗闪着,一晕一晕,向家的方向荡去。离家几天了,猛子很想家,尤其想那“山芋米拌面”。连吃了几天肉,肚里总不滋润,要是能灌上一肚子“山芋米拌面”,当然是最惬意的事。
  鹞子的得意,很令他讨厌。女人的眼神,更是别扭。真不想到豁子家去了,便在沙坡上坐了,望那后晌的落日。
  天空很是灿烂,日头爷简直爽极了。但猛子却懒得欣赏。猛子对天空的感觉是两个词:“晴”或是“阴”。对太阳,是“热”还是“不热”。对风,是“大”或“小”。瞅一阵太阳下的沙洼,便觉无聊了,想去芨芨湖玩。
  一想芨芨湖,就想到黑羔子。一想黑羔子,就想到孟八爷安顿的事了。孟八爷安顿过:若他们来了,叫黑羔子报信,叫他自个儿盯着。昨天,怕那些家伙不来,或是来又溜了。今天,他们又来了。看那乏驴劲儿,说不准得休息两天。叫黑羔子骑了骆驼,出沙漠,报个信,催快些,就能逮住他们。
  到了芨芨湖,不见往日热闹,牧人们东一个,西一个,散了,熬太阳下山呢。红脸抡个抛溜子,时不时,飞出块石头,打到走得太远的老牛角上。
  黑羔子却一下下踢石子,那石子,一个个飞出,飞向羊群。因没准头,羊也不管,由了他踢去。猛子走近,听得他自言自语:“天生的挨刀货不成?老子迟早要宰了你们。”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猛子,却面无表情。
  猛子将孟八爷安顿的事儿告诉了他。黑羔子初无热情,表情麻木,一听鹞子打了狼和狐子,就同意了。猛子催他快去,说:“放心,羊我给你看。”黑羔子却说:“我有啥不放心的?还巴不得叫狼吃了呢。”
  “不会,不会。”猛子笑道,“狼一闻火药味儿,早溜远了。”
  黑羔子去问红脸借骆驼。红脸问做啥?黑羔子大声说:“回家取药,病犯了。”
  “啥病?”
  “人不知。”黑羔子气呼呼道。
  这“人不知”是牧人常用的一句骂人话,还有后半句,叫黑羔子压舌头下了,说全了,就是:“人不知,狗来问。”
  “不借!还牛了你?”红脸大声说。
  黑羔子却径自走过去,牵了一峰骆驼,取开绕在脖里的缰绳。一纵身,楔入驼峰,用缰绳头,抽几下骆驼屁股,骆驼便颠颠着跑了。红脸没挡,只说:“哟,这王八蛋,倒成他的驼了。”
  “人家急呀。”炒面拐棍慢悠悠地说,“人家月经来咧,急着回家取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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