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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他正躲在那儿听我们讲话。这个年轻人还有一套奇特的秘密方法,会捉
小男孩,挖出小男孩的心吃,然后再挖出肝来吃,小孩子想让这个年轻人不
知道他,想躲着年轻人都是不行的。即使小孩子锁上了房门,睡在温暖的床
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再把衣服蒙在头上,以为自己既舒服又保险,可这青
年人会轻轻地爬呀,爬呀,一直爬到小孩的床边,把他的胸膛撕开。不过你
放心,我现在花了很大的劲,已经使这个青年人不会加害你。当然,我也没
法子让他永远不伤害你,因为这是很难的。好了,现在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说我一定带给他一把锉子,一定为他带些吃的东西,哪怕只能是残剩
粗食。我说明天一大清早我一定会来到炮台前把东西交给他。
“那么你发誓,要是你不送来,天主就用雷电劈死你。”那人说道。
我照他的后起了誓,他这才把我从墓碑顶上抱下来,并且继续说道:
“听着,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该做的事;也不要忘记那个年轻人。现
在,你可以回家了。”
“晚——晚安,先生!”我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他说着,用目光扫视着四周一片阴冷潮湿的沼
泽滩地。“我真希望变成一只青蛙,要么,一条泥鳅也行。”
他一边咒骂着,一边用两条胳膊紧紧地抱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好像一不
抱紧,整副身体的骨架就要散掉。他抬起两条伤腿一跛一拐地向着低矮的教
堂围墙走去。我看着他离开,走进了荨麻丛生、荆棘萦绕、长满青草的坟堆
之中。从我幼稚的想象出发,他好像在躲闪坟中死人伸出来的手,生怕它们
一把拖住他的脚踝,把他拉进坟墓同住。
他走到那堵低矮的教堂围墙前,从墙头上爬过去。他的两条腿看上去简
直冻得麻木僵直,不听使唤了。过了墙头,他又回过头来望了望我,看到他
转过脸,我立刻头也不回地朝着家里奔去,拼命地迈动着我的两条腿,然
后,我掉过头,看到他正朝着大河走去。他仍然把身体紧紧地用两条臂膀裹
着,拖着疼痛的双脚在许多大石块中拣道而行。因为这里是一片沼泽地,一
遇大雨,或者潮水上涌,就难以通行,所以把大石块放在沼泽地中可以作为
垫脚石。
在我停下来用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时,整个沼泽地已成为一条既长又黑
的水平线,而那条河流却成为另一条水平线,虽然它没有前者那么宽,那么
黑。这时的天空已变成一行交织的带子,怒红浓黑相间,我模模糊糊地分辨
出,在大河边上直挺挺地站着两个幽灵般的黑东西。其中之一是航标灯,水
手就要依靠它来掌舵。这航标灯好像是一只脱了箍的桶,高挂在杆子上。你
越是走近它,它越显得丑陋,另一个黑东西是绞刑架,还有一根铁链悬在上
面。那里曾经吊死过一个海盗。现在,那人正一瘸一拐地向着绞刑架走去,
仿佛他就是复活了的海盗,已经从绞刑架上走下来,现在正回去重新吊上绞
刑架。我如此想着。这可怕的想象使我毛骨悚然。吃草的牲畜也抬起头凝视
着他的身影,我真想知道,牛儿所想是否和我的一样。我环视口周,寻找那
个令人恐怖的年轻人,然而连一点迹象也没有。这时,我惊慌失措,没命地
向家里奔去,再也不敢停留一下。
第二章
我的姐姐齐·易前里夫人比我要年长二十多岁。她一直说我是由她一手
带大的,因此在左邻右舍享有很大名气,倍受夸奖。从小我就想了解这里的
“一手”究竟是什么含义。我所知道的她的手,是结实笨重而又冷酷严厉
的,因为她特别喜欢把她的巴掌打在她丈夫的身上,当然也喜欢打在我的身
上。我想乔·葛奇里和我就是这样由她一手带大的吧。
我的姐姐并不是一位标致的女人。我有一个总体的印象,她一定是想方
设法才使乔·葛奇里娶她为妻的。乔是一位皮肤洁白的男士,两颊光滑,双
鬓留着金色的鬈发,一双明眸发出淡蓝色的光,淡得几乎和眼白混成一体,
难以分辨。他性情温和柔顺,心肠善良,脾气平和,平易近人。虽带有三分
傻气,却是个极其可爱的人。在阳刚方面,他力大无比;在阴柔方面,他见
了老婆就怕;真有点儿像赫尔克勒斯①。
我的姐姐乔夫人生得一头的乌发,有一对乌黑的眼睛,皮肤却是一片红
色。有时我不禁怀疑,她可能不用肥皂,而是用肉豆寇擦子擦洗皮肤的。她
身材高大,身上几乎永远围着一条粗布围裙,用两个活结扎在她背后,她在
胸部围了一条非常结实的围嘴儿,上面别满了别针和缝衣针。她成天围着围
裙是为了显示她主持及操劳家务的伟大功绩,同时也以此为资本可以狠狠地
责骂大夫。不过,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非围着围裙不可,即使要围围裙,
也没有必要成天不离身。
乔的铁匠铺和我们的住房连在一一起。我们的房子是木结构的,和我们
乡下许多居民房屋一样,都是木屋。我从教堂墓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
时,铁匠铺已经打烊了,乔一个人正孤独地坐在厨房。乔和我在这个家庭中
都是受气的沦落人,所以我们两个人便以减相待,推心置腹。我打开门闩,
把头伸进去一看,在火炉边上正坐着乔,因为火炉就对着门。
“你姐姐出去找你有十二次了,皮普,现在又出去找你,一共十三次
了”
“她去找我吗?”
①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大力神,主神宙斯之子,曾完成十二项英雄事迹
“是去找你,皮普。”乔说道,“更糟的是她带着那根呵痒棍呢。”
听到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我焦急地扭动着背心上仅剩的一颗钮扣,把
它转来转去,带着灰心失望的情绪呆呆地望着炉火。呵痒棍是一根长棍棒,
棍头上涂着蜡。这根棍子经常在我身上搔痒,早就被磨得滑溜溜的了。
乔告诉我:“她一会坐下来,一会站起来,然后一把抓起呵痒棍就疯狂
地跑了出去。就是这些。”乔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地拿起火钳拨火,双
眼看着炉火。“皮普,她疯狂地跑出去了。”
“她已经去了很久了吗,乔?”我从来不把他当作大人看待。他只不过
是个大孩子,和我身份没有两样,所以我说话也直来直往。
“嗯,”乔瞅着那座荷兰式自鸣钟说道,“她疯狂地奔出去,这最后一
次去了有五分钟了,皮普。不好,她回来了!快躲到门背后去,老伙汁,用
那条长毛巾遮上你。”
我照乔的话做了。我的姐姐,乔夫人,猛地把屋门推开,一下子就看到
门背后有个东西遮挡着,而且算出了是什么,于是伸出了呵痒棍去试探。她
试探的结果便是把我拎起来扔向乔——我常常这样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飞箭
—一而乔则高高兴兴地接住了我,把我放在火炉旁边,伸出一条巨大的腿,
悄悄地保护着我。
“你究竟到哪去了,你这个小皮猴子?”乔夫人跺着脚说道,“你老老
实实告诉我你去干什么了,害得我着急、害怕、担心,把我累得要死。你要
不说,小心我把你从角落里拎出来,就是五十个皮普,再加上五百个葛奇里
也没用。”
“我只是到教堂墓地去了。”我坐在小凳子上哭着说,一面揉着疼痛的
地方。
“教堂墓地!”我姐姐重复着这几个字,“要不是我照看你,怕你早埋
进了教堂墓地,在那儿长眠了。我问你,谁把你一手带大的?”
“当然是你。”我赶忙答道。
“我为什么要把你一手带大,你倒说给我听听。”我姐姐大声吼道。
我轻轻啜泣着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姐姐说道,“我再不想干这种事了!你说不知道,我
倒知道。老实告诉你,自从你一出生,我这条围裙就没有离过身。做一个铁
匠的老婆已经够糟了,何况又是一个葛奇里铁匠,还要做你的妈妈!”
我郁闷而又忧伤地望着炉火,思想早就开小差了,她的问话根本没有听
进去。盘旋在我脑海中的是那个腿上缚着铁镣的逃犯、那个神秘的年轻人,
还有锉子、吃的东西,以及我可怕的誓言。我不得不去做一次小偷,在我寄
居的屋檐下去偷。炉火冒出复仇的火焰,使所有这一切东西都跳到我的眼
前。
“嘿嘿!”乔夫人冷笑着,把呵痒棍放到原来的地方。“教堂墓地,好
一个教堂墓地!你们两个人轮番说着教堂墓地。”其实在我们两个人中有一
个人根本没有说过这个词。“你们两个人对我夹攻,想把我赶进坟墓。真的
到了那一天,嘿,要是没有了我,看你们这对活——活宝怎么办!”
然后她便收拾茶具去了。这时乔从他的大腿下面偷偷地瞧着我,仿佛在
心中考虑着我和他自己,算计着要是果然这个有严重后果的预言应验了,我
们这对难兄难弟该如何是好。他坐在那里,抚摸着自己头右侧的淡黄色鬈发
和胡子,淡蓝色的眼珠随着他夫人的走来走去而转来转去。凡遇到这类险恶
形势时,他总是这般模样。
我姐姐给我们切面包、涂奶油,总是手脚麻利,十分轻快,而且动作一
成不变。一开始,她先用左手把面包紧紧地压在她的围嘴上,自然,有时是
一根别针,有时又是一根缝衣针扎进了面包,我们也就连针连面包都吃进嘴
里。接着,她抹一些奶油在餐刀上,不多,就一点儿,然后再涂到面包上。
她麻利得活像药房中的药剂师在做膏药,一把刀子在她手上运用自如,两面
涂油,十分敏捷。薄薄的奶油均匀地涂在面包上,没有一处遗漏。然后,她
用餐刀在膏药的边上做最后一次精心涂抹,结束后,从面包上切下厚厚的一
片,在这片面包和整只面包完全分离之前,她加上一刀,把它一分为二,一
块给乔,另一块给我。
当时我确实很饿,但是我不敢吃这一份面包。我想我一定要保留一些给
那个可怕的朋友吃,还要留一些给他的伙伴,也就是那个更加可怕的年轻
人。我知道我姐姐治家谨严,管理认真;我要想偷些什么,看来从食橱中是
找不到的。所以,我决定把这一大厚片奶油面包放在裤脚管中。
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要有决心,而且要努力才行。我发现这是很难的
事。这就好像我必须下定决心从很高的屋顶上跳下来,或者跳进一片深水
中,更加困难的是乔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前面曾提到过,我和乔两个同是这
房屋中的沦落人,他心地善良,与我友好相处。在吃晚餐时,我们有个习
惯,要比较一下吃面包的速度,不时地悄悄拿起所啃的面包比一下,并且相
互会心地表示赞美。这样,我们啃面包就越啃越有劲。今天晚上,乔几次邀
请我比赛,并已展示出他飞快吃剩下的一个小块。他要和我像往常一样进行
友谊竞赛。但是,每一次他都看到在我的一只膝盖上放着我那只黄色的茶
杯,在另一只膝盖上是我一口还没有咬过的奶油面包。最后,我不得不孤注
一掷。我沉思的结果是这件事不能不做,而且要看准机会,于不知不党中把
它办好。于是,我看准了乔注视我后刚把头转过去的这一刹那,趁机把奶油
面包装进了我的裤脚管。
乔以为我胃口不好不想吃,因此也感到无精打采,浑身不舒服。他心思
沉重地从面包片上咬了一小口,似乎吃起来不得劲。一小口面包在他嘴里细
磨慢嚼,比平常所用的时间要长得多。他边嚼边想,最后才像吃药丸一样把
它吞下去,然后他准备咬第二口。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又落到我身上,突然
发现我的奶油面包已经无影无踪。
乔感到惊诧,甚至有些愕然,一小口面包停在两排牙齿中间,眼睛直瞪
瞪地望着我。这一切都逃不脱我姐姐那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你怎么了?”她说着,声音中带着严厉,并且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
来。
乔对我摇着头,用非常严肃的规劝口吻低低地对我说:“哎呀,你该
懂!皮普,我的老伙计,你可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一嚼不嚼吞进去,会卡在
什么地方的,皮普。”
我姐姐用比刚才更严厉的声音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你要是能把它咳出一点儿,皮普,我劝你还是咳出来好。”乔吓得已
慌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