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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狄更斯-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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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自己,让我辨认不出。我犹如笨鸟,瞎摸着前进,终于慢慢地读啊,写 
啊,算啊,掌握了一点小门道。 
    一天晚上,我拿着石板坐在火炉边,费了天大的劲儿才写了一封信给 
乔。这离开我们去沼泽地看追捕逃犯的事大概已有整整一年了,总之已经过 
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这又是一个冬天,一个严霜季节。我把字母表放在脚边 
的炉罩上作为参考,花了一两个小时用石笔写啊抹啊,最后写成了下面这封 
信: 


        “我的青爱的乔,我西王你生体见康,我西王很块教你,乔,那四我民可杜高心,等我 

    当了你的土弟,乔,杜心运,请辛任我。皮普。” 


    其实我根本没有任何必要非写信给乔不可,因为他就坐在我的身边,而 
且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讲。但是,我还是亲手把这 
封用石笔写在石板上的信交给了乔。乔把石板拿在手上,真以为是一个大学 
问家所创造出的奇迹。“我说,皮普,我的老弟!”乔惊呼着,把他的蓝眼 
睛睁得大大的,说道,“你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学者,是不是?” 
    “要是我真成了个大学者就好了。”我望着他端在手上的石板,看到上 
面写的字好像画的一座座小山丘一样,不禁疑惑他说道。“嗳,这是个 
J,”乔说道,“这里是O,写得真棒!一个J和一个O,连在一起是J…O,不 
就是‘乔’吗?”除了这个单音节的词外,我从来没有听到乔大声地读过其 
他的什么词。上个星期天,我在教堂里偶然地把祈祷书拿颠倒了,却发现他 
丝毫未感不便,似乎颠倒着才是正确的拿法。于是我抓紧这个时机,希望发 
现是否要从头开始教他认字,于是对他说:“噢,乔,读下去。” “皮 
普,嗯,你要我读下去?”乔用他的眼睛慢慢地打量了一下皮普写的信,说 
道,“一,二,三,这里有三个J,还有三个O,三个J和O连起来,不就是三 
个乔吗,皮普,是吗?”我把身子俯在乔的身上,用食指指点着,给他念了 
整封信。“你真伟大!”我一读完,乔便称赞起来,“你是个伟大的学者 
了!”“乔,你怎么拼你的‘葛奇里’?”我摆出几分降恩施惠的神气问 
道。“我根本不要拼这个词。”乔答道。“假使你想拼,你又怎么拼呢?” 
“没有什么想不想,”乔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很喜欢读书的。” 
“你真喜欢读书吗,乔?” “不是一般的喜欢,”乔答道,“你不妨给我 
一本好书,或者给我一张好报,在我座位的前面生上一炉好火,我会满足得 
其他什么都不要。天啦!”他擦了一会儿膝头,又继续说道:“你看,这里 
一个J,那里一个O,于是你说,‘瞧,J和O连在一起就是一个乔,’你看读 
书是多么有趣!” 
    从乔的话中我可以断定,乔受教育的程度和蒸气机差不多,还处于幼稚 
的萌芽状态。我于是抓紧机会趁热打铁地问道: 
    “乔,你像我这般小时,上过学没有?” 
    “没有,皮普。” 

    “乔,你像我这么小时,为什么不上学呢?” 
    “是这样的,皮普。”乔说道。这时,他像平时一样又陷入了沉思,慢 
吞吞地拿起火钳,拨弄着炉条之间的火。“我现在告诉你,皮普。我爸爸一 
天到晚喝酒,一旦喝醉了,就无情地用拳头捶我的妈妈。我也是他经常捶打 
的铁砧子。除我外,就是我的妈妈,他几乎从不捶打别的。他总是用打铁时 
的力气来打我,根本不用这力气去打铁。皮普,你是不是在听我讲,你懂不 
懂?” 
    “乔,我在听着,我懂。” 
    “后来是这样的,我的妈妈和我两个人从爸爸那里逃走了好几次,我们 
住在外面,妈妈出去当帮工。她总是对我说,‘乔,’她就这样对我说, 
‘但愿上帝保佑,你得去上学识字,孩子。’于是她把我送到学校去。可 
是,爸爸又是那么好心,没有我们就活不下去。于是他纠集了一大帮子人, 
来到我们住的那家门口,吵吵闹闹,弄得人家没有办法,也再不能让我们呆 
下去,便把我们交给了他。他把我们带回家去后,又开始捶打我们。皮普, 
你看,”乔说到这里,停下了他漫下经意的拨火动作,望着我说,“我就是 
这样又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的确如此,我可怜的乔!” 
    “皮普,话是如此,我有我的看法,”乔一面说着,一面用火钳拨了两 
下炉子上层的炉条,似乎公正地评论道,“看人要看全面,评人要一视同 
仁,我看我爸爸心中有他善良的一面,你说对吗?” 
    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善良的一面,但是我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口。 
    “事情总是如此!”乔接着说下去,“总要有人让锅子里冒热气,让大 
家有饭吃,皮普,否则,锅子连热气也没有。你懂我说的吗?” 
    我看得出这点是对的,也就告诉了他。 
    “再后来,我爸爸也不再反对我出去干活,于是我便开始干我现在干的 
行当。当然,这也是他干的行当,如果他愿意干就好了。不过我倒是很努力 
地干活,皮普,我的确是这样。一段时间后,我就能够养活他了,我一直把 
他养到患麻风病死去。我有个想法,想在他的墓碑上刻几个字:无论他身上 
有什么缺点,他心中自有善良的一面。” 
    乔得意非凡地朗诵着这两行诗,而且读得很清楚。我不禁问他这两行诗 
是不是他自己作的。 
    乔说道:“我写的,是我自己写的。我一下子便写了出来,就好像打出 
一块马蹄铁一样,只要一锤就成。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像写这诗句时一样惊 
讶过,我不能相信我的脑袋瓜子。对你讲大实话吧,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从我 
脑袋中冒出来的。皮普,刚才我说我有个想法,把这两行诗句刻在他的墓碑 
上面。可是要把诗刻在墓碑上,无论你怎么刻,刻大还是刻小,都是需要花 
钱的,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刻成功。除掉付出丧时抬棺木人的钱外,所有能够 
节省下来的钱全部都留给我妈妈了。她的身体衰弱,而且整个心都碎了。她 
也没有活多久,这可怜的灵魂旋即也随着父亲分享极乐世界的平静生活去 
了。” 
    一些小小的泪珠从乔的蓝眼睛中涌了出来。他用火钳柄上的圆把手先擦 
擦左眼,又擦擦右眼,看上去极不愉快,极为难受。 
    “我一个人留下来,很寂寞,”乔说道,“孤独地住在这里,以后我就 
和你姐姐相识了。嗳,皮普,”乔一面说着,一面盯住我望,好像早就猜到 

我是不会赞成他所说的话的,“你姐姐是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人。” 
    十分坦然地说,我对这点抱怀疑态度,所以不得不盯住火炉,一声不 
发。 
    “对于这一点,无论我们家中怎么议论,也无论邻居街坊如何议论,皮 
普,你姐姐确实是——”乔说到这里,便开始每说一词就用火钳敲一下上面 
的炉条,“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乔,你这样想我真高兴。”说实话,我只能这样回答,因为想不出更 
恰当的表达。 
    “我也是,”乔立刻接着我的话说,“我这样想自己也高兴呢。说她这 
里有一点儿红,那里骨头大一些,其实,这些对我说来都没有意义,是 
吗?” 
    我便机灵地对他说,如果这对他没有意义,那么还对谁有意义呢? 
    “倒也是,”乔同意地说道,“确实如此。你的话太正确了,我的老 
弟!我记得刚开始和你姐姐认识的时候,就听到人们在谈论她是如何如何把 
你一手带大的。大家都称赞她是一个心地多么善良的人,我自然也和大家说 
的一样,认定她有多么善良。再说到你,”乔说到这里,装出一副似乎看到 
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时的表情,说道,“那时你长得那么一点儿小,又软弱 
无力,又非常难看,天啦,你要是自己看到自己的模样,你也会瞧不起你自 
己的。” 
    对他这些话我不敢恭维,只是说:“乔,不必总想着我的事。” 
    “皮普,我怎能不想着你呢。”他继续说道,言语中含着纯朴和温情, 
“在我正式向你姐姐提出要成为终身伴侣时,我就邀她一起到教堂去举行仪 
式,她也就同意嫁到了我这个铁匠铺。我当时对她说:‘带上这个可怜的孩 
子吧,上帝会赐福给这个可怜的孩子的!’我又对你姐姐说:‘铁匠铺子并 
不多他一个人!’” 
    听到这里,我不禁放声大哭,再三请他原谅我,用双手抱着他的脖子。 
乔这时也把火钳丢在一旁,紧紧地抱住我,说:“永远是最好的朋友,皮 
普,你说是不是?不要哭了,我的老弟。” 
    乔的话被打断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接下去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你看,皮普,我们俩就在一起了!这总算是幸运的, 
我们俩就在一起了。现在,你就要手把手地教我学习,皮普,不过话要说在 
前面,我很笨,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笨,再说,教我认字这种事可不能让乔夫 
人发现。所以,我说我们要秘密地干。为什么我们要秘密地学呢?皮普,我 
来告诉你这其中的原因。” 
    他又把火钳拿起来。我真怀疑,要是他不拿起火钳,恐怕也不能说明他 
的理由了。 
    “你姐姐喜欢官。” 
    “什么,乔,喜欢官?”我吃惊不小。这句话使我模模糊糊地有一种想 
法,其实,我也希望这种想法实现,那就是乔要和她离婚了,因为她喜欢上 
了海军大臣或者财政大臣。 
    “她喜欢官,”乔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她喜欢官你和我两个人。” 
    “噢!是这么回事!”我这才弄清他说的是管人。 
    “你姐姐最不喜欢的是家里有一个有学问的人,”乔接下去说,“特别 
不喜欢我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因为她怕我比她有本领,有本领就要造反。 

你懂这意思吗?” 
    我正打算提出一个问题对他进行反驳,但刚说出了一个“为什么”,话 
头就被他打断了。 
    “不要急,我知道你正准备说什么,皮普,你待会儿再说。我不否认, 
你姐姐总是像一个蒙古暴君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也不否认,她不仅要 
把我们打个背朝地,而且还要再狠狠地踩我们几脚。要是在你姐姐暴跳如雷 
的时候,皮普,”乔这时压低了声音低语起来,并且偷视了一下门,“讲句 
公平话,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怪物。” 
    乔在说到“怪物”时,从他的神情来看,仿佛这怪物长了十二个头。 
    “皮普,刚才我打断了你说的话。你想问为什么我不起来造反,是 
吗?” 
    “是的,乔。” 
    “要知道,”乔说着,把火钳换到左手上,这样他便可以用右手摸他的 
胡子了。我知道,一旦他做出这种平静的姿态,就不必对他再抱什么希望 
了。“你姐姐可是个大智之人啊。大智之人。” 
    “什么是大智之人?”我问道,希望这个问题能将他一军。但出乎意料 
之外,我根本没有想到他早已胸有成竹。他用凝神的目光注视着我,说道: 
“大智之人就是她呗。”他兜了一个圈子,把我说得无以答对。 
    “我不是大智之人。”乔又说道。这时,他已收回目光,又去摸胡子 
了。“最后还有一点不得不说,皮普,而且我得很严肃认真地对你说,我的 
老弟。从我不幸的妈妈那里,我悟出些道理,她是个受苦受难、做牛做马、 
肠断心碎的诚实人,可是在有生之年没有过过一天平静安稳的日子。所以, 
我就最怕把好心当坏意而亏待了女人,要亏待就亏待我,而不亏待她,宁愿 
自己吃亏麻烦。皮普,我希望一切错儿由我来承担,老弟,我希望那粗粗的 
呵痒棍不落在你的身上,希望棍子都打在我身上。事情就是这样曲曲直直 
的,皮普,有时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及的,不免有缺点,你得原谅我。” 
    虽然当时我尚年幼,却相信自那夜开始,我对乔又添加了一分敬慕之 
情。我们自此以后,仍与从前一样,情如手足,平等共处。但是,每逢平静 
的时刻,当我坐在那儿,看着乔,想着乔时,会陡生一种新的情怀,内心中 
对他敬仰不已。 
    “可是,”乔说着,站起来添了些燃料,“这台荷兰自鸣钟已经做好准 
备,就要敲响八点了,而她还没有回来!但愿彭波契克舅舅的那匹母马没有 
把脚踩在冰块上,也没有摔倒在地上。” 
    乔夫人有时候要陪着彭波契克舅舅去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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