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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冷的时候,姑娘们最盼望的是赶快发军大衣,按照规定,提干以后,每人能领到一件的卡布料的军大衣。可是由于一五八的特殊性,包括大雪的影响,到了该发冬装的时候,她们还是没有得到她们想穿的军大衣。
雪化了,似乎一切障碍也随之消失了,在一个太阳当空照的下午,她们被军需科通知到军需库房去领大衣。
报上自己合适的号,每人顶着太阳抱回了一件大衣,铺到床上,新崭崭的,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樟脑味,真好闻。然后穿到身上试试,别提有多美了。单说大衣的腰身,就是所有军装中最漂亮的,试样是卡腰的,下摆像裙据,后腰上缀着两颗金黄色的扣子,前面气派地缀着双排扣,也是金黄色。穿在身上,就好像是苏联卫国战争时期那些漂亮的女兵,姑娘们互相充当着穿衣镜,前面看看,后面看看,直到把自己折腾得满头大汗,才恋恋不舍地脱下大衣。
“嗨,可惜没有机会穿。”有人说。
这时,姑娘们竟无比怀念起下雪的日子,要是那时就已经发了大衣该多好呵,穿上它,在雪地里照张相,真像苏联女兵,又帅气,又漂亮。
“是呵,天还会再冷吗?”又有人说。
她们渴望能使自己变一变,似乎每天一样的冬装,已经不能让她们感到自己的美了,而爱美是每个年轻姑娘所共有的追求。
“这叫什么冬天?”朱丽莎冲着天说。
这时,她们像一截绿色的墙壁一样横在医院外面的那一条大路上,一天里的黄昏时分,天就像烧起了火一样,红红的染了一片,她们的头发都好像变成了金色的,就互相看看,说真好看。
这时,大路上已经没有汽车了,似乎这里就是路的尽头,汽车都知道必须在黄昏前走到,否则,就没有宿营的地方了。这是一条土路,天气好的时候,就好像一条长长的旧白布带子一样,似乎是随意从山里往外甩出来的,到了天下雨的时候,路就变成了红色,泥泞难行,倒可以把它当一幅画来欣赏。
这一天是好天,是最适合散步的时间,女兵们的脚步有了少有的悠闲,她们都在尽力走出一种更女人味的步伐,因此,看上去她们的腰都有一些轻轻的摆动,修长的腿也绷得直直的,大腿带动小腿迈出去,然后大腿带动小腿收回来。
这时倒感到是天在看她们,天上挤了很多可爱的动物和一些天上的人,他们争先恐后地看这几个女兵,先是一匹奔跑的马停了下来,立刻就被一只巨大的绵羊推开了,绵羊的眼睛充满了温柔,还没有看够,就被一个戴着棉帽的孩子领走了,上来了一个细腰的女人,好像说了一句什么话,就来了一只长毛的狮子,狮子没有吃女人,爪子里还捧着一个大绣球,这时嘎嘎嘎走来了一只鸭子,有马那么大的鸭子,还没有站稳就没有了……
路的尽头是山,山的那边就是外面的世界,一个不同于一五八的世界,姑娘们都知道,自从上次点着蜡烛说了那些话以后,她们很少再谈外面,有一些同学的来信会告诉她们,她们就只是看,不再说了。
如果朝着山的方向走,那么就是在路的右手边有一条河,就是那条倒淌河,据说,这一条河是一条南北河,而这一段竟是这条河的一个弯道,一弯就育成了由西向东的倒淌河,过了这一段的弯,又走成直的了。由此当地的老乡有一个传说,听起来也没有什么新意,无非还是天上的仙女看上了地上的农哥,然后演绎出一个让人为他们遗憾的爱情故事。因此,这一带的老百姓唱的著名的花灯调就是这一段。
路的左手边是医院的围墙,紧挨着围墙的就是连绵不尽的大山,这里的山终年郁郁葱葱,就是这时也是深绿色的。
如果调转身子向后走,那么就是河在左边,山在右边。走过医院的大门,就要下一个大坡,在坡上有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下了坡就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这是这一带村庄的繁华地段,每天的这个时候,村里的许多人都聚在这里,在说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看到整整齐齐走过来一排女兵,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献给了她们,她们像走过舞台一样,走过了老乡们的目光。
通常情况下,走到一座桥上时,就该往回走了,因为过了桥就是通往县城的公路,一直沿山脚跑,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姑娘们总是向那看不见的尽头,投以一种含量很复杂的目光,然后转身往回走。进一次县城对于姑娘们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现在她们能说出她们进县城的次数。
一五八毫无疑问是这一片群山皱褶里的一颗明珠,这对进山的汽车来说感触最深,汽车一头扎进山里,就仿佛永远也找不到山口,在一阵迷宫般的行驶后,突然看到了那一幢飞机大楼,就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知道其实是有路的。可是,过了一五八汽车又进入了另一片群山,但是,他们会带着一五八留给他们的好心情走很远很远的路。
可是,这时,就是黄昏时分,姑娘们看不到汽车,她们走在一条没有汽车的公路上。
关于冬天的话题,她们已经说了一会儿。
“原来我以为我会到一个下雪的地方去当兵。”任歌说。
“我也是。我觉得到一个远远的地方去,那才叫真正的当兵呢。”戴天娇说。
“我曾经想过到一个有雪的地方当老师,像《山村女教师》那样,裹着漂亮的头巾,披着大披肩,站在雪地里等着远方的爱人回来。”朱丽莎说。
她们就这样边说,边又走回了医院大门。
又过了几天,天气感觉越来越暖和,看上去毫无再受冷的可能。大衣依然崭新,浓浓的樟脑味,有些折痕的面料。用手摸完又放到了被子底下压好。
一天,夏冰带回消息,晚上放电影。
“什么电影?”
“《爱情,你姓什么?》,还算新片子。”
“什么新片子呵,在学校时就看过了。”
一五八有传统,看电影从不在露天看,因为一五八有一个极其规范的,设备不错的大礼堂。
“走吧,去看吧。”夏冰说,突然眼睛一亮,“我们可以穿着大衣去。”
“那别人还不说我们是内五科放出来的。”王萍平说。
在一五八一说内五科谁都知道,那是精神病科。说是内五科的,就是说脑子出了毛病。
“我们大家都内五科也就没人说了。”朱丽莎说。
晚上,还有5分钟就要开映的时候,五个身穿崭新军大衣的女兵,像排队一样走进了医院的大礼堂,她们迈着等距、等节奏的步子,好像走在阅兵队列中,军大衣使她们每个人都拥有美丽的身段,从后面看,她们的腰上有两颗金色的扣子,扣子下面是她们显得丰满的臀,微翘的裙裾优美地轻轻摇摆着,使她们个个生出几分风情来。她们旁若无人地从后面的门走进,在中间的横行道拐弯,又拐一个弯向前走去,在第15排靠中间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喧哗的大礼堂,在沉静了几分钟后,突然“嗡嗡”响成一片。
姑娘们终于过了一把大衣瘾,她们把让她们美丽过,依然崭新的大衣折叠好,放进了自己的箱子里。
漫林《军人大院》
第七章
27
夏冰决定先动起来,其实说动,她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她不知道她要发明的东西是什么样的,它该由什么材料做成。但是,她觉得她一定要做这件事,确切地说,她一定要在一五八做点什么。在军医学校的时候,夏冰是以学习成绩好而名扬学校的,她实习的医院是位于省城的一所中心医院,也是历届毕业生首选的一个地方,因为夏冰在医院出色的表现,医院的护理部主任曾经说过:“在这20个实习学员里,如果只允许我们挑一个,那么我们就要夏冰。”可是,夏冰还是坚定地回到了一五八,她是严格地从事业的角度来进行选择的,她认为一五八更适合她。
夏冰还是找到了钱兵,在她的印象里,钱兵似乎特别善于创造发明,过去在洗衣班的时候,他和老撇一起总是有办法让那一台老掉牙的苏联机器转动起来。
她到了钱兵上班的地方,那是医院军需仓库旁边的一个单间,光线很差,大白天都要开着灯,并且总有一股仓库的味道,但是,钱兵还是把它收拾得很利索。事先他们通了电话,因为军需库房离住院部还有很长的距离,并且要爬一个很大的坡,如果事先不约好,白跑一趟能把人气个半死。
夏冰把想法给钱兵说了,钱兵听了没有说话,燃起了一支烟,皱着眉头抽了一口,夏冰在一旁也没有吭气,张着眼睛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天花板高得吓人,可以在半中央再搭一层楼。这本来就是仓库的一部分,房子是细长条的,看上去深不可测,看不到尽头,因为一个白布床单把房子一分为二。墙壁已经被抹了新鲜的石灰,看上去一尘不染,办公桌对着门横放在房子的前半部分,桌面一块玻璃压住了整张桌子,玻璃下面有一些表格,在表格的一角有一张照片,看不清楚。靠墙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子,看得出是曾经被遗弃又被擦干净的那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夏冰不看还好,一看心里竟有一种辛酸的感觉,她不知道这种辛酸源于什么,反正她就是感到辛酸,鼻子里面像进了小虫子。
“你觉得能办到?”沉默了一阵的钱兵问夏冰。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夏冰没想到钱兵这样问她。又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办才来找你的嘛。”
“可以说很难办。”钱兵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那……那怎么办?”夏冰急了。
钱兵瞟了她一眼,抿着嘴笑着。
“你不是能干得很吗!”夏冰也用眼睛瞅了钱兵一眼。
钱兵看了看夏冰,宽容地笑笑,没有接夏冰的话。他指着玻璃板下面的那张照片,说:“这张照片你们谁都没有?”
夏冰把脸凑过去看,“哎呀,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照片上不仅有钱兵,还有夏冰和几个女兵,他们在灿烂的阳光下面,正在往铁丝上晾晒床单,画面上钱兵和夏冰最突出,夏冰一脸的笑容,就好像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里摘苹果的姑娘,她半侧着脸,似乎是在对着钱兵笑,整个画面洋溢感觉青春充满生气,感染人。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照的?”夏冰问。
“你当然不知道。”钱兵卖起关子。
“我怎么那么胖呢?”夏冰还在看照片。
“多可爱啊。”钱兵说。
夏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猛地把脸转了过去,不敢说话。
隔了一会儿,夏冰说:“班长,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你不知道,找不到血管做护士的心里有多着急,病人有多痛苦。”
钱兵点点头,说:“我想想。”
夏冰就告辞了。
28
一天早晨交完班,护士长就把任歌叫住了:“你现在到政治处去一趟,你的班我先带着。”
任歌满脸狐疑地看着护士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你去和杨干事说一说,看他能不能来给我们科的护理工作拍几张新闻照,很快护士节又要到了。你好好跟他说一说,嗯?”平时在任歌眼里总是凶巴巴的护士长,这时竟对着她笑了笑,而且是那种很有意思的笑。
“我……”任歌想说,我不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含着呢。
“怎么?有困难吗?”护士长又恢复了她的本来面目,也就是任歌和朱丽莎私下叫的“苦瓜脸”的面目。
任歌就恨恨地咽了一口唾沫,连那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都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任歌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她想这一天都会不好的。把已经掏出来的口罩又放回了工作服的上口袋里,苦着一张脸,动着毫无弹性的脚步。
“哎,任歌,哪里去?”
任歌抬头一看是科里的皇甫医生,迎着她的面走来。在科里,皇甫医生一直是任歌最信任的医生,比起其他医生来,她感到皇甫是离她最近的,不论从文化修养,还是家庭背景,她都觉得皇甫医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让我到政治处去找杨干事。”任歌说,语气里充满了哭腔,还有一种女孩子特有的娇嗔。接着她就把事情的原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