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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现在创作中就是:追求一种崇高完美的人生境界。
《丁香花下》是黄秋耘的代表作之一,描写的是一个纯情而令人忧郁的
故事。一对少男少女在反动军警追捕学生的恐怖气氛中意外相遇,她掩护了
受伤的他,他们相约于丁香花下,彼此互不了解,有的只是朦胧的好感、隐
约的依恋、恬静的交谈。丁香花下的情谊如诗如画,但背景却是日寇侵华、
国民党仍在反共的紧张时刻。作者克制住了要进一步了解的冲动,让美丽的
女孩消失在紫丁香花丛中。严酷的环境结束了美妙的故事,战士的责任和理
性战胜了诗人的激情。
这是一篇诗意浓郁的散文。残酷的环境使一对具有革命倾向的青年男女
不得不抑制爱情萌芽的生长,但埋在“我”心底的情感却酿成了忧郁的回忆。
丁香花是一种令人产生忧郁感的花。丁香花下的分离和丁香花下的回忆使这
篇散文散发着丁香花忧郁的芳香。
(王卫华)
秦腔
贾平凹
山川不同,便风俗区别,风俗区别,便戏剧存异;普天之下人不同貌,
剧不同腔,京,豫,晋,越,黄梅,二簧,四川高腔,几十种品类;或问:
历史最悠久者,文武最正经者,是非最汹汹者?曰:秦腔也。正如长处和短
处一样突出便见其风格,对待秦腔,爱者便爱得要死,恶者便恶得要命。外
地人——尤其是自夸于长江流域的纤秀之士——最害怕秦腔的震撼;评论说
得婉转的是,唱得有劲,说得直率的是:大喊大叫。于是,便有柔弱女子,
常在戏台下以绒堵耳,又或在平日教训某人:你要不怎么怎么样,今晚让你
去看秦腔!秦腔成了惩罚的代名词。所以,别的剧种可以各省走动,唯秦腔
则如秦人一样,死不离窝;严重的乡土观念,也使其离不了窝:可能还在西
北几个地方变腔走调的有些市场,却绝对冲不出往东南而去的潼关呢。
但是,几百年来,秦腔却没有被淘汰,被沉沦,这使多少人在大惑而不
得其解。其解是有的,就在陕西这块土地上。如果是一个南方人,坐车轰轰
隆隆往北走,渡过黄河,进入西岸,八百里秦川大地,原来竟是:一抹黄褐
的平原;辽阔的地平线上,一处一处用木椽夹打成一尺多宽墙的土屋,粗笨
而庄重;冲天而起的白杨,苦楝,紫槐,枝杆粗壮如桶,叶却小似铜钱,迎
风正反翻覆。。。你立即就会明白了:这里的地理构造竟与秦腔的旋律维妙
维肖的一统!再去接触一下秦人吧,活脱脱的一群秦始皇兵马俑的复出:高
个,浓眉,眼和眼间隔略远,手和脚一样粗大,上身又稍稍见长于下身。当
他们背着沉重的三角形状的犁铧,赶着山包一样团块组合式的秦川公牛,端
着脑袋般大小的耀州瓷碗,蹲在立的卧的石磙子碌碡上吃着牛肉泡馍,你不
禁又要改变起世界观了:啊,这是块多么空旷而实在的土地,在这块土地挖
爬滚打的人群是多么“二楞”的民众!那晚霞烧起的黄昏里,落日在地平线
上欲去不去的痛苦的妊娠,五里一村,十里一镇,高音喇叭里传播的秦腔互
相交织,冲撞,这秦腔原来是秦川的天籁,地籁,人籁的共鸣啊!于此,你
不渐渐感觉到了南方戏剧的秀而无骨吗?不深深的懂得秦腔为什么形成和存
在而占却时间、空间的位置吗?
八百里秦川,以西安为界,咸阳,兴平,武功,周至,凤翔,长武,岐
山,宝鸡,两个专区几十个县为西府,三原,泾阳,高陵,户县,合阳,大
荔,韩城,白水,一个专区十几个县为东府。秦腔,就源于西府。在西府,
民性敦厚,说话多用去声,一律咬字沉重,对话如吵架一样,哭丧又一呼三
叹。呼喊远人更是特殊:前声拖十二分地长,末了方极快地道出内容。声韵
的发展,使会远道喊人的人都从此有了唱秦腔的天才。老一辈的能唱,小一
辈的能唱,男的能唱,女的能唱;唱秦腔成了做人最体面的事,任何一个乡
下男女,只有唱秦腔,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大凡有出息的,是个人才的,
哪一个何曾未登过台,起码不能吼一阵乱弹呢?!
农民是世上最劳苦的人,尤其是在这块平原上,生时落草在黄土炕上,
死了被埋在黄土堆下;秦腔是他们大苦中的大乐,当老牛木犁疙瘩绳,在田
野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立在犁沟里大喊大叫来一段秦腔,那心胸肺腑,关关
节节的困乏便一尽儿涤荡净了。秦腔与他们,要和“西凤”白酒,长线辣子,
大叶卷烟,牛肉泡馍一样成为生命的五大要素。若与那些年长的农民聊起来,
他们想象的伟大的共产主义生活,首先便是这五大要素。他们有的是吃不完
的粮食,他们缺的是高超的艺术享受,他们教育自己的子女,不会是那些文
豪们讲的,幼年不是祖母讲着动人的迷丽的童话,而是一字一板传授着秦腔。
他们大都不识字,但却出奇地能一本一本整套背诵出剧本,虽然那常常是之
乎者也的字眼从那一圈胡子的嘴里吐出来十分别扭。有了秦腔,生活便有了
乐趣,高兴了,唱“快板”,高兴得似被烈性炸药爆炸了一样,要把整个身
心粉碎在天空!痛苦了,唱“慢板”,揪心裂肠的唱腔却表现了多么有情有
味的美来,美给了别人的享受,美也熨平了自己心中愁苦的皱纹。当他们在
收获时节的土场上,在月在中天的庄院里大吼大叫唱起来的时候,那种难以
想象的狂喜,激动,雄壮,与那些献身于诗歌的文人,与那些有吃有穿却总
感空虚的都市人相比,常说的什么伟大的永恒的爱情是多么渺小、有限和虚
弱啊!
我曾经在西府走动了两个秋冬,所到之处,村村都有戏班,人人都会清
唱。在黎明或者黄昏的时分,一个人独独地到田野里去,远远看着天幕下一
个一个山包一样隆起的十三个朝代帝王的陵墓,细细辨认着田埂上,荒草中
那一截一截汉唐时期石碑上的残字,高高的土屋上的窗口里就飘出一阵冗长
的二胡声,几声雄壮的秦腔叫板,我就痴呆了,感觉到那村口的土尘里,一
头叫驴的打滚是那么有力,猛然发现了自己心胸中一股强硬的气魄随同着胳
膊上的肌肉疙瘩一起产生了。
每到农闲的夜里,村里就常听到几声锣响:戏班排演开始了。演员们都
集合起来,到那古寺庙里去。吹,拉,弹,奏,翻,打,念,唱,提袍甩袖,
吹胡瞪眼,古寺庙成了古今真乐府,天地大梨园。导演是老一辈演员,享有
绝对权威,演员是一家几口,夫妻同台,父子同台,公公儿媳也同台。按秦
川的风俗:父和子不能不有其序,爷和孙却可以无道,弟与哥嫂可以嬉闹无
常,兄与弟媳则无正事不能多言。但是,一到台上,秦腔面前人人平等,兄
可以拜弟媳为帅为将,子可以将老父绳绑索捆。寺庙里有窗无扇,屋梁上蛛
丝结网,夏天蚊虫飞来,成团成团在头上旋转,薰蚊草就墙角燃起,一声唱
腔一声咳嗽。冬天里四面透风,柳木疙瘩火当中架起,一出场一脸正经,一
下场凑近火堆,热了前怀,凉了后背。排演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都有观众,
有抱着二尺长的烟袋的老者,有凳子高、桌子高趴满窗台的孩子。庙里一个
跟斗未翻起,窗外就哇地一声叫倒号,演员出来骂一声:谁说不好的滚蛋!
他们抓住窗台死不滚去,倒要连声讨好:翻得好!翻得好!更有殷勤的,跑
回来偷拿了红薯、土豆,在火堆里煨熟给演员作夜餐,赚得进屋里有一个安
全位置。排演到三更鸡叫,月儿偏西,演员们散了,孩子们还围了火堆弯腰
踢腿,学那一招一式。
一出戏排成了,一人传出,全村振奋,扳着指头盼那上演日期。一年十
二个月,正月元宵日,二月龙抬头,三月三,四月四,五月八日过端午,六
月六日晒丝绸,七月过半,八月中秋,九月初九,十月一日,再是那腊月五
豆,腊八,二十三。。月月有节,三月一会,那戏必是上演的。戏台是全村
人的共同的事业,宁肯少吃少穿也要筹资积款,买上好的木石,请高强的工
匠来修筑。村子富不富,就比这戏台阔不阔。一演出,半下午人就扛凳子去
占地位了,未等戏开,台下坐的、站的人头攒拥,台两边阶上立的卧的是一
群顽童。那锣鼓就叮叮咣咣地闹台,似乎整个世界要天翻地覆了。各类小吃
趁机摆开,一个食摊上一盏马灯,花生,瓜子,糖果,烟卷,油茶,麻花,
烧鸡,煎饼,长一声短一声叫卖不绝。锣鼓还在一声儿敲打,大幕只是不拉,
演员偶尔从幕边往下望望,下边就喊:开演呀,场子都满了!幕布放下,只
说就要出场了,却又叮叮咣咣不停。台下就乱了,后边的喊前边的坐下,前
边的喊后边的为什么不说最前边的立着;场外的大声叫着亲朋子女名字,问
有坐处没有,场内的锐声回应快进来;有要吃煎饼的喊熟人去买一个,熟人
买了站在场外一扬手,“日”地一声隔人头甩去,不偏不倚目标正好;左边
的喊右边的踩了他的脚,右边的叫左边的挤了他的腰,一个说:狗年快完了,
你还叫啥哩?一个说:猪年还没到,你便攻开了!言语伤人,动了手脚;外
边的趁机而入,一时四边向里挤,里边向外扛,人的漩涡涌起,如四月的麦
田起风,根儿不动,头身一会儿倒西,一会儿倒东,喊声,骂声,哭声一片;
有拼命挤将出来的,一出来方觉世界偌大,身体胖肿,但差不多却光了脚,
乱了头发。大幕又一挑,站出戏班头儿,大声叫喊要维持秩序,立即就跳出
一个两个所谓“二干子”人物来。这类人物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却十
二分忠诚于秦腔,此时便拿了树条儿,哪里人挤,哪里打去,如凶神恶煞一
般。人人恨骂这些人,人人又都盼有这些人,叫他们是秦腔宪兵,宪兵者越
发忠于职责,虽然彻夜不得看戏,但大家一夜满足了,他们也就满足了一夜。
终于台上锣鼓停了,大幕拉开,角色出场。但不管男的女的,出来偏不
面对观众,一律背身掩面,女的就碎步后移,水上漂一样,台下就叫;瞧那
腰身,那肩头,一身的戏哟!是男的就摇那帽翎,一会双摇,一会单摇,一
边上下飞闪,一边纹丝不动,台下便叫;绝了,绝了!等到那角色儿猛一转
身,头一高扬,一声高叫,声如炸雷豁啷啷直从人们头顶碾过,全场一个冷
颤,从头到脚,每一个手指尖儿,每一根头发梢儿都麻酥酥的了。如果是演
《救裴生》,那慧娘站在台中往下蹲,慢慢地,慢慢地,慧娘蹲下去了,全
场人头也矮下去了半尺,等那慧娘往起站,慢慢地,慢慢地,慧娘站起来了,
全场人的脖子也全拉长了起来。他们不喜欢看生戏,最欢迎看熟戏,那一腔
一调都晓得,哪个演员唱得好,就摇头晃脑跟着唱,哪个演员走了调,台下
就有人要纠正。说穿了,看秦腔不为求新鲜,他们只图过过瘾。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面对着这样的观众,秦腔是
最逞能的,它的艺术的享受,是和拥挤而存在,是有力气而获得的。如果是
冬天,那风在刮着,像刀子一样,如果是夏天,人窝里热得如蒸笼一般,但
只要不是大雪,冰雹,暴雨,台下的人是不肯散场的。最可贵的是那些老一
辈的秦腔迷,他们没有力气挤在台下,也没有好眼力看清演员,却一溜一排
地蹲在戏台两侧的墙根,吸着草烟,慢慢将唱腔品赏。一声叫板,便可以使
他们坠入艺术之宫,“听了秦腔,肉酒不香”,他们是体会得最深。那些大
一点的,脾性野一点的孩子,却占领了戏场周围所有的高空,杨树上,柳树
上,槐树上,一个枝杈一个人。他们常常乐而忘了险境,双手鼓掌时竟从树
杈上掉下来,掉下来自不会损伤,因为树下是无数的人头,只是招致一顿臭
骂罢了。更有一些爬在了场边的麦秸积上,夏天四面来风,好不凉快,冬日
就趴个草洞,将身子缩进去,露一个脑袋。也正是有闲阶级享受不了秦腔吧,
他们常就瞌睡了,一觉醒来,月在西天,戏毕人散,只好苦笑一声悄然没声
儿地溜下来回家敲门去了。
当然,一次秦腔演出,是一次演员亮相,也是一次演员受村人评论的考
场。每每角色一出场,台下就一片嘁嘁喳喳:这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子,谁
家的媳妇,娘家何处?于是乎,谁有出息,谁没能耐,一下子就有了定论。
有好多外村的人来提亲说媒,总是就在这个时候进行。据说有一媒人将一女
子引到台下,相亲台上一个男演员,事先夸口这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