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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鹤亭又自暗叹一声,忖道:“这女子不但轻功高绝,而且身法美妙,有如凌波仙子,唉——看来武林中尽多异人,我这点功夫,还算不得什么!”
却听项煌拊掌大笑道:“好极,好极,想来古之聂隐红泉,亦不过如此吧。”
大笑声中,但身躯突地滴溜溜一转,冲天而起,凌空一张折扇,刷地一扇下拍。
柳鹤亭只觉一股劲风由上压下,他知道是项煌意欲借力上拔,微微一笑,移开三尺,抬头望处,却见项煌的身形已在出口处消失,只不过却仍有笑声传来,道:“你要是上不来的话,就从旁边的钢枝爬上来好了。”
柳鹤亭剑眉一挑,但瞬即笑道:“正是,正是,若没有这些钢枝,我还真上不去哩。”回首一望胜奎英、尉迟高两人道:“两位你说可是?”
胜奎英、尉迟高不禁各个面颊一红,要知道身形若能凌空上拔四丈,实在大非易事,若非轻功妙到绝处,便再也休想,胜奎英、尉迟高两人武功虽都不弱,但却都无法做到。
却听柳鹤亭又自笑道:“两位先请,在下殿后。”
胜奎英鼻孔里暗哼一声,伸手还刀入鞘,举步掠到壁边,纵身一跃,右手抓住第四节钢枝,微一换气,身形一长,左手便已抓住第五节钢枝,这样双手交替,眨眼之间,便已掠了出来。
柳鹤亭鼓掌一笑:“好身手。”侧顾尉迟高笑道:“此次该轮到阁下了。”
那神刀将军武功传自河南神刀门,正是胜氏神刀当下的掌门弟子,因了一事流落南荒,才被南荒大君收服了去,武功的确不弱,方才他虽不能有如陶纯纯、项煌般一跃而上,但身手的矫健,亦颇惊人。
是以柳鹤亭含笑说出的好身手三字,其中并无揶揄之意,只是听在尉迟高耳里,却觉大为不是滋味。
他不悦地冷哼一声,身形突也斜斜掠起,刷地跃起约摸两丈,脚尖一找石壁间的第四节钢枝,双臂突地一垂,身形再行拔起,他有意卖弄身法,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拿着一枝火把,身形已掠了出去,但手中火把却碰在地道出口的石壁上,再也把持不牢,手腕一松,火把竟落了下去。
他身形掠出,向前冲了两步,方自站稳身形,却听身后笑道:“火把在这里。”
他一惊之下,倏然转身,只见柳鹤亭竟已一手举着他方才失落下的火把,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
于是在这刹那之间,他便已开始了解到胜奎英方才的感觉,因为他自己此刻的感觉,正和胜奎英方才毫无二致。
他默默地接着火把,目光指处,胜奎英正在凝视着他,两人目光又自相对,口中不言,却都对这少年一身玄奇的武功大为惊佩。
但柳鹤亭的目光,却没有望向他们,而望在这间房外的一双人影上……
此刻陶纯纯竟已和那项煌一起走了出去,柳鹤亭呆呆地望了半晌,轻叹一声,随后走去,只是他叹息声是如此轻微,轻微得就连站在他身前的铁锏将军尉迟高都没有听到。
他无言地又自穿过一间房间,里外情况,仍和来时一模一样,他心中一动,突地听到自己在地道中听到的脚步声:“难道那又是老鼠的奔路声?”
他微带自嘲地暗问自己,从前面项煌手中火把射来的火光,使得这间屋子的光线已有足够的明亮,他目光一扫,突地动也不动地停留在房中那张方桌之上,目光中竟突地满露惊骇之色,一个箭步,掠到桌旁,伸手一摸桌上的蜡烛,此刻竟已短了一截,只是若非柳鹤亭目光敏锐,却也难以发现!
陶纯纯与项煌已将走到另一间房子的门口,方自回转头来,向柳鹤亭招手唤道:“喂,你在看什么呀?这里果然一个人也没有,我师姐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柳鹤亭漫应一声,却听项煌已接口笑道:“你要是没有见过蜡烛,我倒可以送你一些,让你也好日夜观赏。”他笑语之中,有些得意,又满含着讥嘲。
柳鹤亭心中冷哼一声。
哪知那白衣女子陶纯纯竟亦娇知一声,道:“人家才不是没有见过蜡烛哩。”又道:“我们再往前面看看,你快些来呀!”
柳鹤亭呆了一呆,心胸之间,杂感交集,只听得他两人的声音已自远去。
那东宫太子项煌似乎在带笑说道:“纯纯,那少年和你……”语气渐弱,后来便听不甚清。
柳鹤亭暗中一叹。
第三部分绝地惊艳(11)
“原来她到底还是把她的名字告诉了他。”不知怎的,他心里忽然觉得甚是难受,觉得这房子虽大,竟像是多了自己一人似的,挤得他没有容身之处。
他呆呆地伫立半晌,突地一咬钢牙,身形斜掠,竟然掠到窗口,伸手一推窗户,倏然穿窗而出。
胜奎英、尉迟高对望一眼,心中都在奇怪:“这少年怎的突然走了。”
他们却不知道柳鹤亭此刻心中的难受,又岂是别人猜想得到的。
他想到自己和这白衣女子陶纯纯初遇时的情景,想到她带着一种圣洁的光辉、高举着火把、伫立在黑暗中的样子,想到当他的手掌握住她那一只柔荑时的感觉。
于是他痛苦地制止自己再想下去,但心念一转,他却又不禁想起那翠衫少女的娇嗔和笑语。
“难道她真是那冷酷的女中魔王石观音,唉——为什么这么多离奇而又痛苦的事,都让我在一夜间遇着。”
他沉重地叹息着,发狂似的掠出那高耸的铁墙,掠到墙外清朗的世界,天上星河耿耿,夜已更深,他不知道此刻已是什么时候了,晚风吹过树林,林梢的木叶,发出阵阵清籁……
但是!
在这风吹木叶的声音中,怎的突然会传出一阵惊骇而短促、微弱而凄惨、像是人类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哀呼!
他大惊之下,脚步微顿,凝神而听——
哀呼之声虽在,但风声之中,竟还有着一声声更微弱而凄惨的呻吟!
他心头一凛,双臂微张,身形有如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倏然掠入树林,目光一扫——
刹那之间,他但觉眼前黯然一花,耳旁轰然一响,几乎再也站不稳身形,此刻树林中的情景,纵然被心如铁石的人见了,也会和他有一样的感觉。
夜色之中,四周的树干之上——
每株树上,竟被挂着两个遍体银衫的少女,不住地发着轻微的呻吟,她们的衣衫已是凌乱而残败,本都极为秀美的面容,在从林梢漏下的星光影映下,苍白而惊恐,柳鹤亭甚至能看到她们面上肌肉的颤抖。
而正中一株树上,却绑着一个身躯瘦小的汉子,身上鲜血淋漓,竟已被人砍断一手一足,而他——赫然竟是那去而复返的入云龙金四!
树下的泥地上,亦满流着鲜血,金四的爱马,倒卧在鲜血中,一动也不动,马首血肉模糊,竟似被人以重手法击毙。
柳鹤亭已全然被这惨绝人寰的景象吓得呆住了,他甚至没有看到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影,闪电般掠出林去,等到他微一定神,目光开始转动的时候,这几条黑衣人影已只剩下了一点淡淡的影子,和隐约随风传来的阴森冷笑!
这些在当时都是刹那间事!
柳鹤亭心胸之中,但觉悲愤填膺,他目眦尽裂地大喝一声,身形再起,闪电般向那些人影消失的方向掠去。他拼尽全力,身形之疾,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但是他身形乍起,林外便已响起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等他掠出树林,马蹄声早已永远无法追到,于是他悲哀、气愤,而又失望地掠回林边。树林外仍停着十数匹鞍辔鲜明的健马,仿佛像是项煌身后那些银衫少女骑来的,此刻群马都在,但是那些银衫少女,却已受到了人世间最凄惨的遭遇!
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受了怎样的惊吓与屈辱,柳鹤亭折回林中,笔直地掠到入云龙金四身前,大喝一声:“金兄。”
他喝声虽大,但听在入云龙金四耳里,却像是那么遥远。
柳鹤亭焦急地望着他,只见他双目微弱地张开一线,痛苦地张了张嘴唇,像是想说什么,却无声音发出。
第三部分绝地惊艳(12)
柳鹤亭又自大喝道:“金兄,振作些!”俯首到入云龙口旁,只听他细如游丝般的声音,一字一字地断续说道:“想……不到……他……他们……我的……”
柳鹤亭焦急而渴望地倾听着,风声是这么大,那些少女本来听来那么微弱的声音,此刻在他耳中也生像是变得有如雷鸣。
因为这些声音都使得入云龙断续的语声,变得更模糊而听不到,他愤怒而焦急地紧咬着自己的牙齿,渴望着入云龙金四能说出这惨变的经过来,说出是谁的手段竟有如此残酷,那么柳鹤亭纵然拼却性命,也会为这些无辜的牺牲者复仇的。
但是,入云龙金四断续而微弱的语声,此刻竟已停顿了,他疲倦地闭上眼帘,再也看不到这充满了悲哀和冷酷的无情世界,他沉重地闭起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向别人哀恳的话了。
江湖中从此少了一个到处向人哀求援手的“懦夫”,却从此多了一段悲惨残酷的事迹。
柳鹤亭焦急地倾听着,突地,所有自金四身体内发出的声音——呼吸、呻吟、哀告,以及心房的跳动,都归于静寂。
“他死了!”
柳鹤亭失神地站直身躯,他和这入云龙金四虽萍水初交,但此刻却仍不禁悲从中来,他一双俊目中滚动着的泪珠,虽未夺眶而出,但是这种强忍着的悲哀,却远比放声痛哭还要令人痛苦得多。
他沉痛地思索着入云龙金四死前所说的每一个字,冀求探测出字句中的含意!
“‘想不到’……为什么想不到,是什么事令他想不到,‘他们’……他们是谁,‘我的’……他为什么在临死前还会说出这两个字来?”
他垂下头,苦自寻思:“难道他临死前所说的最后两字,是说‘他的心愿还未了’,是以死不瞑目,还是说他还有什么遗物,要交给他人?这都还勉强可以解释,但是——‘想不到’却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是说杀他的人令他再也想不到,是以他在垂死之际,还不忘挣扎着将这三个字说出来?”
心念一转,蓦地又是一惊:“呀!难道将他如此残酷地杀死的人,就是那突然自地道中失踪的翠衫女子,是以金四再也想不到如此天真娇柔的女子,会是个如此冷酷心狠的魔头。唉——如此说来,她真是石观音了,将我骗入地道,然后自己再溜出来,偷偷作出这等残酷之事——但是……”
他心念又自一转:“但是他却又说是‘他们’!那么做出此事的想必不是一人……”
刹那之间,他心念数转,对那入云龙金四垂死之际说出的七个字,竟不知生出多少种猜测,但其中的事实真相,他纵然用尽心力,却也无法猜透,他长叹一声,垂下目光,目光轻轻一扫——
突地!
他竟又见到了一件奇事!
这已惨死的入云龙金四,右臂已被人齐根砍断,但他仅存的一只左掌,却紧握成拳,至死不松,就像是一个溺于洪水中的人,临死前只要抓着一个他认为可以拯救他性命的东西,无论这东西是什么,他都会紧握着它,至死不放一样。
柳鹤亭心中一动:“难道他手掌中握了什么秘密,是以他垂死前还不忘说出‘我的手掌……’这句话,只是他手掌两字还未说出,就已逝去。”
一念至此,他缓缓伸出两手,轻轻抬起入云龙金四那只枯瘦的手掌,只是这手掌竟是握得那么紧,甚至连指尖的指甲都深深地嵌入了掌心肌肤之中,柳鹤亭只觉他手掌仿佛还有一丝暖意,但是他的生命已完全冷了。
柳鹤亭悲痛地叹息着,生命的生长,本是那么艰苦,但是生命的消失,却偏偏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