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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自忠道:“这次承蒙‘甘先生’鼎力相助,当令自忠终生铭感。”
“甘先生”道:“张将军不必客气,我对你的为人是素所钦佩。这次能为你效劳,我深感荣幸。”
“谢谢。”
设卡于朝阳门的日本士兵,见有辆卧车驶至,马上挥旗示意停车检查。
“甘先生”在卡前下车。上来的日本士兵望了一眼车上插的意大利国旗,走到车门前。“甘先生”掏出证件,让日军检查。有个日本兵把头伸进车来望了一下,看了一眼靠在车座上打盹的张自忠。
“他是什么的干活?”日本兵问道。
“我雇用的司机呀。”
“那他为什么不开车的干活?”
“这里距天津还远着哩,我自己也会开车,让他休息好,出城后再让他开。有精神才不会在路上出事故哇!”
日兵验了证件,又望望车头上的意大利国旗,然后退到一边,挥挥手:“开路,开路吧!”
“甘先生”乓地一声关上车门。车子开出了朝阳门,出了北平城,向通县开去。
通县是平津间公路必经要道,各城门也有日军把守。通县城边有一个大教堂,教堂大门在城外,后门通向城里。为避开日军的盘查纠缠,“甘先生”机警地把车由教堂大门开了进去,穿过教堂大院,由后门驶出,直接开进通县城内,然后开出通县东门,向天津开去。
此后一路上通行无阻,经北仓过引河桥,开进意大利租界。按商定计划,“甘先生”在这里下车,改由赵子青请来的中国司机驾车,直至英租界赵家。
这时日军由于对英美等国有顾忌,尚未进占租界以免树敌过多,所以租界相对是安全的。来到英租界,张自忠总算初步脱险了。
张自忠乘坐的卧车,开到赵宅停下后,赵子青正在那里等着他。看见张自忠从车里出来,赵子青忙上前招呼道:“恭喜张将军,您终于脱险了。”
张自忠和赵子青紧紧握手,十分感激道:“这次自忠能脱离虎口,安全来到天津,全靠子青大力援助,万分感激。”
赵子青笑道:“些许微劳,不足挂齿。将军如此客气,那岂不是把兄弟当成外人了吗!”
张自忠握着赵子青的手摇晃着道:“好,好,大恩不言谢。自忠记下老弟这番心意了,就让自忠在今后以抗日救国、光复平津、光复我中华大好河山的实绩来答谢吧!”
赵子青道:“师长能如此,也不枉兄弟一番心意了。请。”他把张自忠往客厅里让。
两人并肩走进客厅,只见沙发上一个人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哥!”向他奔了过来。
张自忠一看,却原来正是他的胞弟自明。他也不由得叫了一声“七弟!”两人拥抱在一起。
自明含着泪花:“家里的人好担心啊!”
张自忠道:“我知道。好在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
两人分开后,赵子青道:“都坐下慢慢谈吧。”
张自忠倚靠在沙发上,持续多日的疾病折磨,加上沉重的精神压力,使得他面黄肌瘦,疲乏不堪。
他凝目沉思,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弟兄俩默默相对,一时无言。
赵子青却没有坐下,他对二人道:“你们兄弟二人先谈谈,我去安排一下,让吴妈准备几个菜,给师长接风、洗尘、压惊。自明兄也别走,等会儿还有几个可靠的朋友要来。”
赵子青见张自忠望着他,忙解释道:“师长放心,都是绝对可靠的人,还是廖保贞联系的,有李桐文、聂湘溪他们几个。”
张自忠道:“给老弟添了这许多麻烦,令自忠十分不安。”
赵子青笑道:“师长,你看你又来了……。”
张自忠笑笑:“好吧,来日方长,不说了。”
赵子青转身走了。
张自忠对张自明道:“你回家去吧,告诉他们我很好。以后一切家里的事情,同你嫂子商量处理就是,不要问我了。”
自明点点头:“好的。家里人都着急,我是该早点回去告诉他们平安的消息,好让嫂嫂和家里人放心。”他站起身来说:“哥,你多保重,我走了。”
张自忠道:“我知道。跟你嫂子说,我离开天津南下前,尽量争取安排时间回家来一趟。”
张自明走了。
这天晚上,原天津财政局长李桐文、秘书聂湘溪、三十八师留驻天津的秘密据点负责人刘处长等到赵子青家见了张自忠。
大家见面,悲喜交集,几有隔世之慨。
9月8日,张自忠通过二十九军设在天津的秘密电台,向宋哲元报告了留平情况和抵津经过。
9日晚8时许,一个身材颀长、身着一件杭绸长衫、头戴礼帽、帽沿压得很低的男子,走向英租界的一幢房前,推门走了进去。这幢房子正是张自忠家在天津的寓所。张自忠的家人,是7月20日前后才从北平椅子胡同的家撤到这里的。
这位男子推门进来,恰好张自忠的侄女廉瑜正在客厅里。廉瑜见他走了进来,便问道:“你找谁?”
来人没有说话,却伸手把头上的礼帽摘了下来。
廉瑜眼睛一亮:“大爷!是大爷。”
她高兴得跳了起来,一面大声喊道:“大娘,大爷回来了!伯父回来了!”一面扑进了张自忠的怀里。
张自忠平时也喜欢这个侄女,当下也有些激动地将她搂在怀中。
廉瑜把头埋在张自忠胸前,带着哭声说:“大爷,你终于回来了,我好高兴啊!全家人都会高兴的!”
廉瑜这一喊,果然把全家人都喊出来了。
女儿廉云最先跑出来,一下子扑向父亲怀里:“爸!想死我们了!我们好担心啊!”
张自忠拍拍女儿的肩:“我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
夫人李敏慧、儿子廉珍夫妇、孙子庆宜、庆安,弟弟自明、弟媳吴敏贤,侄儿廉瀛、侄女廉琚和侄孙、侄孙女等也拥进了客厅。
几个小家伙,喊着“爷爷、爷爷”向他扑过来。
他放开廉云、廉瑜,蹲下身,张开双手,把几个扑上来的孩子都搂在怀里……
李敏慧站在那儿,痴痴地望着和孙儿们拥抱在一起的丈夫,眼里含着泪花。
还是张自明说话了:“孩子们,爷爷刚回来,累得很,你们还不把爷爷扶过来坐哇!”
几个娃娃这才拉着张自忠的手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第五部分:风雨卢沟桥鸿飞脱险出燕京(7)
廉珍、廉瀛等分别上前向张自忠行礼问安。张自忠对大家说:“大家都坐下吧。”
全家人才坐下来。几个娃娃仍拥在他的身边。
李敏慧望着丈夫那面黄肌瘦、憔悴疲惫的面容,心头发酸,强忍着眼泪,嗄声问道:“你还好吗?”
张自忠道:“还好,总算脱离虎口了。”
全家人默默相对,一时无语。是呀,短短一个月,这其中经历着太多太多的变故,悲欢离合,身心都承受着沉重的负担,不知从何说起。那只有相对默默无语了。
过了不知多少时间,张自忠道:“我马上便要离开天津南下,先到济南,和宋军长取得联系,也可能回部队,也可能先去南京。在一切没有安定前,你们就只好先住在这里了。我不在,家里的事就由敏慧和自明做主就行了。如果一切安定了,我再设法接你们南下。”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这次能从北平平安脱险,多亏许多朋友的帮助,北平的福开森,就是一个。在北平,如果没有他的掩护,说不定我已落到日本人手中。要写封信好好感谢他。廉瑜你去给我拿纸笔来。”
廉瑜应声去了。
张自忠从身边摸出一个包来,交给自明:“这里面有两笔钱,一笔是作为今后全家人生活之用;另外一笔钱,是留给孩子们的。大小两代,每人一份,作为他(她)们读书、婚嫁等用的。”
自明接了过来,就递给李敏慧:“这个嫂子保存着吧。日常用度要用我再和嫂嫂商量。”
廉瑜拿来纸笔。张自忠写好信后交给自明:“这封信,你设法托可靠之人送到北平交给福开森先生。”
张自忠对孩子们道:“你们要好好学习,都要听大人的话。”
墙上的钟已指向10点。张自忠站起身来说:“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他的眼光在每个人身上注视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大门走去。因怕被人发觉,大家都只把他送到大门就止步了,都没有走出大门。
张自忠回头望了一眼家中的老少,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他那瘦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张自忠离开了家走在街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这次和家人一别,此去可以说前途茫茫,真不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什么时候才能再和家人团聚,他真不能预期。他的心中,像有一大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这块“石头”,几时才能从心上搬掉。
他走向开封道起士林,赵子青在这里的一幢小楼上为他安排了秘密住所。因为他虽然从北平平安脱险,但现在天津也被日本人占领了。如果日本人知道张自忠潜来天津,也不会放过他的。那不仅仅是因为北平的日军要抓他张自忠,还因为他的三十八师在天津让日本人吃了不小苦头,占领天津的日军岂能把他放过!所以他在天津的活动,一切都还得秘密进行。
这里,三十八师军需处长兼天津市财政局长李桐文、秘书聂湘溪等人均在等候他。
他们见张自忠回来,一齐忙起身相迎。
“见着夫人和孩子们了?”李桐文问道。
“见着了。大家坐下谈吧。”
大家见张自忠在沙发上坐下后方才各自找位子坐了下来。
张自忠叹了一口气,方才说道:“你们几位都跟随我有年。这次从北平脱险,你们都努了力,再加上不少朋友的帮助,如福开森、赵子青、甘先生等,都令我感激不尽。明天我就要离开天津南下。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往后的事。我这次离津南下,前程未卜,是祸是福,实在是难说得很呢。因为国人都在骂我张自忠是汉奸。南京政府和蒋委员长会怎么处理我?令我心中惶惑不已。”
李桐文道:“师长也不必过分忧虑。不管在天津也好,在北平也好,您都没有做出一点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民族的事。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国人一时误解,那是不明真相,一旦了解,您不仅仅会获得国人谅解,还会获得敬重的,因为能够这样忍辱负重,不计毁誉,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做到呢!”
聂湘溪道:“是呀,我认为南京政府和蒋委员长方面,师长也不必顾虑。首先蒋委员长和南京政府他们应该了解,师长在平津的作为是为了什么。有好多不正是在按他们的旨意办么,怎能把‘账’算到你的头上呢!其次宋军长也会为师长解说,他也应该为师长解说。必要时我们大家都可以作证嘛。”
刘处长也道:“他们两个说得在理,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嘛。”
大家这么一说,张自忠的心情比原来舒畅了不少。他说道:“大家说得很对。我也想,南京政府和委员长总得让我申辩嘛。这个事到时再说吧,我们还是谈谈今后咋办吧。”
李桐文道:“师长明天南下,我们是跟师长一起去呢,还是别有安排?这是应该处理的问题。要把这个明确了,才好说今后的事。”
张自忠道:“我知道大伙的心情,大家都想同我一道去南方,以便好拿起枪来打日本鬼子。我也在想,如果万一我到南方,一时半时南京政府不让我回部队上前线,或者暂时不让我回部队,那岂不是把大家都弄来晾起了!与其这样,到那边去等着没事干倒不如就在这边。我看除李桐文、聂湘溪同我一块儿南下,到了济南,请示宋军长作安排外,其余的人,干脆都暂时不要跟我走了,就在天津留下来,暂时给我做联络工作。我们师在天津设了个秘密电台,由刘处长在负责。你们注意收集日本人的情报,有什么就与刘处长联系,我派人给你们送生活费。等到我回部队后,你们再回部队来,如何?”
众人齐道:“我们愿意听从师长的安排就是。”
“那好,我们大家好好研究一下留下来的人的工作安排,可不能没有组织,像一盘散沙,乌合之众,或者是各干各的,盲无头绪。还有,至少在一个时期内,大家都是在日本人占领下的天津做秘密工作,总得要掩护好自己,保护好自己,不能让敌人抓住才是。”